日和风软四月天,暖意熏人。
柔风摇着路旁两棵樱桃树。正是成熟的时候,繁茂的叶下,藏着晶莹剔透的一簇簇果子,压弯了细细的枝子。
树下立着一杏衫女子,简简单单的挽着发。宽大的裙摆轻轻随风摆着,如招展的花儿。
洛紫看着东边方向,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还是没有马车的影子。她已经等了近半个时辰。
天的确暖了,这身厚重肥大的衣裳是该换了。
她低头看着已经半旧的衣裙,伸手拽了拽。
村口那两个做针线活的妇人,还是时不时地朝她看上两眼,然后低下头去嘀嘀咕咕。
虽是听不到她们说什么,但估计还是那样。她习惯了这样的目光,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母亲赵丽娘是个坏女人,做了伤风败德之事才有的她。
她很少回赵家村,不过因为今日宅子里的车夫刚好经过这里,这才央了人家,回来探望舅舅。
“洛紫!”
有人唤了一声,洛紫抬头看过去。
一个中年男人从村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包袱。他腿脚有些不利索,因此走得不快。
“我在门口看着你还没走,正好家里的菜包蒸好了,你捎几个回去。”赵宏盛走到树下。
洛紫看着包袱,犹豫着要不要接过来,“舅舅,范家有吃的。”
赵宏盛将包袱塞到洛紫手里,“还有你姐给你摘的樱桃,拿回去吧。”
说到这里,这个为家忙碌了一辈子的男人,叹了口气。别人家的十五岁的姑娘,已经开始谈婚论嫁,可他这个外甥女还困在范家。
要不是他当年伤着了,人事不省,怎么会让自己的婆娘把这个可怜的孩子卖掉?想想也是心如刀绞。
“舅舅,我娘她,真的没有捎信回来?”洛紫抓住包袱,里面滚烫,那是包子。她不知道,这些是不是舅舅瞒着舅母给她的。
“你还记得她作甚?”赵宏盛骂了声,“有这样当娘的,把你扔下,十年!”
“也许……娘有事……”洛紫说的小声,其实她不确定。
六岁之前的事情,她全忘了,只记得自己发着烧,朦朦胧胧的看着一个女人离去的身影。那应该是就是她的母亲,赵丽娘吧!
洛紫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只听舅母说过,十年前,赵丽娘带着烧得厉害的她回到了赵家村,然后把她交给了舅舅,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到底,孩子都是想娘的。赵宏盛有些不忍,性子粗的他也不会说什么话来开解孩子。
“你回去好好地,舅舅想办法。”他想到或许接下来说的这件事情,洛紫会开心。
“什么?”洛紫问。
一阵风过,吹起了小姑娘额前的碎发,露出了一张粉雕玉琢的美丽娇颜,嫩颊若雪,恰如三月桃花,艳丽多姿。
一颗豆大的朱砂痣,坠在眉心正中,却为这粉面更添了一分娇媚。
“过几日,我便去戏园子做木工,工钱不错的。我寻思着,这么攒攒,上了秋就能凑够银子,把你从范家赎出来。”赵宏盛道,这真的是他这些年来的心病。
他有些驼的背直了直,“你也大了,总不能一直困在那个地方。等你出来了,我让你舅母去打听下,为你寻一户好人家。咱赵家以前也算是大户的,只是……”
洛紫一愣,“舅舅……”
“啪”,一声清脆的马鞭声传来,自东而来的土路上,出现了一辆马车。
那车正是洛紫要等的,现在也来不及说别的。她同赵宏盛道了别,提着裙子往马车跑去。
马车停在村口的岔道,车夫裘叔从车上跳下来,“张夫人在车上。”
洛紫停住脚步,宽肥的裙摆拖着地上的沙土。
裘叔说的是田氏?难道是田氏今日从娘家回来了?
这时,马车的窗帘豁得掀开,一张年轻女子的脸探出来,极不耐烦道,“还不上来,要请你不成?”
张曼芝瞅了眼洛紫,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厌烦。尤其是看着那张娇媚如花的脸,更是莫名其妙的嫉妒。
“知道了。”洛紫微微低了下头,伸手去撩开了门帘。
车厢里,正中端正的坐着一位妇人,一身绸缎,正是田氏。
洛紫坐上车,对着田氏行了礼。之后便坐到一旁,也不说话。
田氏抬了抬眼皮,扫了门边上纤瘦的人一眼。像以往一样,总是低着头,安静的像只猫。只是,任那一身宽大厚重的衣裙,她还是看出了层层遮挡下的玲珑多姿。果然,不安分的娘,生出的闺女也是勾人魂儿的狐媚子!
车厢里坐三个人,有些挤,洛紫便贴在了门边上,给田氏母女多腾了些位置。
田氏的男人张卓,是范家的远房亲戚,帮忙打理处于淄城的范家老宅。宅里的大小事务,都是张卓一手操办。
因此,宅子里的人都要看田氏的脸色。洛紫只想日子过得安稳些,有时候难免要让着刁蛮的张曼芝。
“娘,你方才说,表哥会回来?”张曼芝伸了伸懒腰,倚着车壁。
田氏的目光从洛紫身上收了回来,看去自己的女儿,“你爹是这么说的,只是不知道何时。”
张曼芝点了下头,“京城肯定比淄城好,听说那边什么都有。”
“自然是的。”田氏笑,打量着女儿,“所以,你到时候可得守好规矩,别惹麻烦。”
田氏母女一直在谈论那位什么表哥的事情,从什么规矩,讲到要穿戴什么,最后定下,回城便去铺子里置办些衣裳饰物。
洛紫攥着包袱,视线里是自己杏色的裙摆。有些旧了,裙边也磨破了,似乎穿不了几日了。
田氏母女亲昵的谈话,让她心中生了羡慕。也不由想起赵丽娘,为什么不要她?她真的很听话,不会惹娘生气的。难道真如别人所说,她是孽/种……
“你手里的是什么?”张曼芝盯上洛紫手中的包袱。
洛紫抬头,“舅舅给我的野菜包。”
“野菜包?”张曼芝嗤笑一声,“果然是穷酸命,吃这种东西!”
“行了!”田氏瞪了一眼张曼芝,“刚才还跟你讲规矩,这厢就忘了?你说,要是有一天去了京城,还不让人笑话?”
一听这话,张曼芝凑去田氏身旁,“娘,我们能去京城吗?”
田氏但笑不语,这次如果张卓抓住机会,办事得力,还真说不定能去到京城。到时候,不管是儿子的前程,还是女儿的亲事,都比在淄城这小小的地方好得多。
听着张曼芝说了一路京城如何,马车进了城。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穿过帘子,进到车厢里。
“肯定会去京城,哥哥考取了功名,到时候我可就是朝廷官员的妹妹了!”张曼芝说得得意。
她睨了眼门边的身影,鼻子轻哼一声,“到时候,以大哥的身份,肯定会娶一位贤良端庄的大家闺秀嫂嫂。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妄想的!”
洛紫不明白,为什么张曼芝总是对着她阴阳怪气?就是刚才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张礼贤考取功名,娶了谁,又不该她的事。
一旁的田氏,并未在意张曼芝的话。在她心里,最重要的就是儿子的前程,所以和伯府关系处好了,很有必要。
“曼芝,你这些日子一定收收脾气,没事就呆在自己屋里。”田氏嘱咐道,“毕竟不是以前了,你可不能真的叫他表哥啊!”
张曼芝不以为然的道,“知道了,人家是伯府的世子,我省的。”
“你爹这两年,尽心尽力帮着范家搭理淄城这边的产业,想必老夫人也是知道的。”田氏又道,“虽说是一层亲戚,但是规矩一定要记得,不要冲撞了贵人。”
世子?洛紫看着说得欢快的田氏母女,她们口中的表哥,难道是范阅辰?
没来由身子一抖,便想起了五年前的冬天,以及那个比三九天还冷的少年。他要回来?
田氏母女要去置办东西,洛紫只能早早下车,自己走回范家老宅。
天开始下黑,风也凉了起来,不远处那座安静的,甚至是死气沉沉的大宅院,便是范家的老宅。
京城的定安伯府范家,早年的宅子就在淄城,只是范家的人已经全去了京城。宅子里只剩下几个下人。
洛紫转过街角,手中提着包袱。她想往侧门走的时候,瞧着范家的大门外停了一辆马车,有人缷下车上的东西,正往宅子里搬。
谁会这个时候来范家?甚至连张卓都亲自跑出来张罗。
洛紫好奇,也就多看了一眼。
只见马车上下来一人,随手整了整衣袖,便迈开腿上了大门前的台阶。
风扬起那人的衣袍,他背影颀长挺拔,不知是因为天暗,或是凉风的缘故,总让人觉得那人难以接近。
一条发带在风中轻舞,好似一条在昏暗中游动的蛇。
这人不是宅子里的,或许是位客人?
洛紫攥紧包袱,想着从侧门进去,那里应该是给她留着门的。
她看着那男子的脸往她这儿转了下,风中隐隐约约还有些细碎的话语声:苦……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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