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上三年级,沈矜迟被安插到舒香浓的班,和她前后桌。
舒香浓作为广受欢迎的班花,每天为他殷勤“打点”着同学关系,但插班生多少会遇到点麻烦。
有几个家境好的拽男生,因为嫉妒,很不爽沈矜迟。
放学后舒香浓趴在走廊的水泥栏杆写家庭作业,等沈矜迟值日完一起回家,写到一半听见教室桌椅响动,她放笔去推开后门。
——三五个男生正挥着拳头围压着沈矜迟,而他的白衣服上已洒了血点子。
舒香浓一懵,她脚边刚好是垃圾桶。
“哐当!”
垃圾桶从起头的男生头顶砸下,纸屑、泥灰、果皮洒了满地——“不许欺负沈矜迟!都走开!”
为首的男生被砸蒙,几人纷纷朝突然闯入的舒香浓看来。一股火气。
想他们平时,想方设法讨好她都爱答不理,现在,居然为个插班生出头!五个人气得眼睛圆瞪。
舒香浓力气没有,但从小受追捧,脾气还是不小的。她撸袖子一举扫把。“你们再动他一下我就告诉我爸妈,让你一个个初中都上不了!”
男孩们这才骂骂咧咧散开,提着脏兮兮的书包,说着难听的话涌出教室。
“哼,靠自己的妞保护!”
“弱鸡。”
“略略略——”
舒香浓忙跪地上去扶人,看见血,手都在颤。“沈、沈矜迟你怎么样?痛不痛?”
可沈矜迟没要她扶。
他站起来,一声不吭甚至没看她一眼,从后门离开。剩舒香浓坐在纸屑里,眼睛红通通的,但很快门口走掉的人又去而复返。
她仰起脸,喉咙还在抽噎。
沈矜迟书包放一边,在她跟前蹲下来,眼神黑沉沉。“下次看见这种情况别管我。不然他们可能连你一起揍。我保护不了你。”
舒香浓擦了下眼泪,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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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后门旁,常年有老奶奶用搪瓷盆盛着鲜香的麻辣串叫卖。空气飘着馋人香。舒香浓忍了口水,还是把零花钱去门口买了两只棒棒糖。
因为沈矜迟不吃辣。
校门边有洗拖把的水槽。沈矜迟拧开水龙头,把衣服上血迹洗掉,提在手里出来。身上就穿着一件白色背心。
老远就见舒香浓背着卡通书包,在麻辣串摊子边看别人吃,吞口水。
她看见地上他被太阳拉过去的影子,灵敏地回头,立刻笑。夕阳浮在她小梨涡里。
“沈矜迟!”她稚气又随时充满活力地喊。
之后又一愣。
舒香浓还是第一次见,男孩子在校服衬衫里头穿白背心。班上其它男生能把衣服扣上就不错了。
她更对他青眼相加,黏上去,递上糖。“沈矜迟,你还疼吗?”
沈矜迟不接也不想说话,但她头一直歪头看,不得已才瞥她一眼道:“还好。”
“下次他们要再欺负你,你就说你奶奶也是三中的老师,他们就害怕了。”
他过了一阵,喉咙才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夕阳落在马路边的小河里,他们影子叠落在狗尾巴草丛,往回家的方向移动。
“回去不要说我打架的事。”
“为什么!不告诉爸妈他们怎么去收拾那几个坏小子。”
沈矜迟:“不要提就对了。”
虽然不明白为何不让说,但舒香浓还是答应了。
谁叫他好看呢?
她就是喜欢听他说话,也愿意听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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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生也有小学的江湖。
舒香浓是教师子女,长相好,成绩佳,个性开朗朋友也多,学校各种文娱活动经常能露个脸,在学校名气不小。关于她的传说自然也没断过。但一切传闻在沈矜迟来后达到了新高度。
那天起,周围就乱传出她和沈矜迟的故事。
说有人看见他们俩躲在一个屋子换衣服,喝一个水杯吃对方口水,沈矜迟还把手伸到舒香浓裙子里面去了。
而那几个男生也因为舒香浓整天围着沈矜迟,变本加厉。
但舒香浓是再没撞见过沈矜迟和人打架,每次沈矜迟放学值日或晚走,他都不许她在教室等。她又不想一个人走,只能去学校门口等他。
而沈矜迟每回出来身上都多少有点伤,她陪着他把衣服上的灰、偶尔的血迹洗过水,再一起回家,又严格为他保守秘密。
直到期中考下午放学那天,舒香浓见沈矜迟衣襟上全是血点子,嘴唇也破了,眼泪簌簌下来。
“怎么会这样?”她哆嗦着,用手帕擦沈矜迟嘴巴,“你又流血了,还这么多,呜呜……沈矜迟,你一定很疼对不对?”
沈矜迟不留情地推开手帕,声音还是柔软下来。“别哭了。我不疼。”
“怎么会不疼……你在这等着,我去找他们算账!”舒香浓刚扯开步子,手腕就被扣住。
“你拉着我干嘛!”她气头上,不顾一切使劲挣扎,“你放开我、放开!”
沈矜迟被扯得趔趄一步,忍无可忍地皱起眉。“我不用你保护!别管闲事...”
正倔着发脾气的舒香浓,被他陡然低沉的气息镇住了。动作弱下来,眼睛水灵灵地望着他,害怕他生气。
“快下雨了,回家吧。”
好在沈矜迟就凶了一下,而后拉住她手腕往校外走。
舒香浓不情不愿地跟着,回过味就委屈了。
——她一直把自己当做沈矜迟独一无二的好朋友,从暑假到现在,她每天都陪着他、想着他的事,可是,他居然说她别管闲事?!
舒香浓越想越气,越气越难过。
可恶。
平时都只有别人对她哈巴狗一样讨好的份。现在,她这么讨好一个人,他居然不领情!
舒香浓吸吸鼻子。
“我再不理沈矜迟了!讨厌。”这念头在舒香浓心头闪过,又一滞。
可怎么才能不理他呢?
他们两个的家住在一起,父母跟周老师关系那么好,每周一块儿吃饭。而且,假如真跟沈矜迟闹翻了,也没法和爸妈交代……他们都那么喜欢他。
舒香浓一边被拉着往前走,一边看着沈矜迟后背。
唉。
还是算了。
不能得罪他,得天天见呢~
-
沈矜迟没胡说,是真要下雨!
顷刻间天昏地暗,大雨倾盆而下。
马路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拉着卷帘门的小卖店门,窄窄的一条房檐能稍微躲躲。
舒香浓与沈矜迟隔着距离,站在角落呕着气,雨水斜进来打湿了她白色的小腿袜。
她冷得打寒颤,又被惊雷吓得一哆嗦,又冷又怕地更委屈了。眼睛红了又红,忍着不想示弱。
“贴这站好。”
嘈杂雨声里这一句低语被削弱。
舒香浓茫然地被摁着肩膀、推到卷帘门上。“你、你干嘛?”
沈矜迟看她一眼,脱掉外套放她头顶,抬起手臂罩在她两旁,背挡住了斜进来的雨丝。“别动。”
舒香浓一呆,随后明白过来。
屋檐“踢踢踏踏”不停坠着水流,电闪雷鸣持续。沈矜迟脸撇开,看着地面,被雨淋得潮湿苍白,衬衣打湿的胸膛呼吸起伏,热量透过薄薄的衣衫,隔着空气沾染她皮肤。
太好的事突然落到自己身上,窃喜到不真实。舒香浓窝在手臂圈成的狭窄空间,低头看白网鞋时,嘴角欢愉的小梨涡浮上来……
她开心到忍受不了,双手捂住脸不看沈矜迟。直到雨停,晚霞浮在天边。
她移开手,看见沈矜迟已经提上她书包,背对着,走在她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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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矜持被霸凌的日子并没持续多久。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他一骑绝尘,加上他普通话好,学习能力远超同班学生,迅速成了老师关注的宠儿。
比赛、升旗、汇演,哪儿都有他,还当选了手臂三道杠的校干部,小学阶段食物链顶端的那几个学生。有实权,能扣全校各班级学分,直接影响班主任业绩考评。
胖熊几个哪还敢惹他,看着就躲!
舒香浓才有点意识到,沈矜迟真挺能忍,还很有脑子。不过她顾不上佩服他,心情从此开始变复杂……
因为沈矜迟的出现,抢走了她的第一名和光环。
许多活动一个班只能出一个,现在都成了沈矜迟的。
她每次考试回家,或者每次学校活动邀请家长,舒展和唐芸在底下当观众,都一阵叹。总觉得她跟沈矜迟比起来差太远。
于是她课外生活变成了各种补习班,暑假能扑蜻蜓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但事情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
补习越多,她反而成绩越差,本来就是玩心重的人,现在她搞得一翻书就头疼……成绩一落千丈。
“你看看人家沈矜迟,再看看你!”
“同样是教师子女,你怎么回事?”
父母这两句话成了家常便饭。
当夏天夜来香一次次绽放,她已不再给沈矜迟摘,留在他门口。反而心埋下了个嫉妒的小种子:
如果,有一天,能看见沈矜迟犯错失败,就好了!
她不止一次幻想他跪在他奶奶跟前,被狠狠训斥的画面。
但这邪恶的小愿望到上初中了都没实现过一次半次......
沈矜迟好像不会犯错一样,大人喜欢的他都能做到,大人不喜欢的,他一样都不做。
而她似乎爱上了“犯错”,游戏、上网、跟朋友出去嗨……一件比一件溜。也越来越对这方面感兴趣。反正,她怎么学都比不上他。
夏季的大雨依旧一轮轮地浇。
人脑在成长过程中,会抹掉童年大部分记忆。
到初二时,那铅笔写下的“沈矜迟”,那落在隔壁门前的夜来香,和雨里卷帘门下呼吸起伏的胸膛,已在舒香浓脑子里一一淡去。
她每天一睁眼,穿上短裙懒散出门,看见的永远是门边等他,蓝白校服在身上空荡荡的沈矜迟。
他依旧清瘦,白皙,寡言。
唯一不同是,舒香浓已完全不记得自己曾为这张脸、这个人,疯狂地讨好过、伤心过、欢喜过。
只觉得,沈矜迟最多也就比普通男生帅一点点而已。真的,就一点点,多一点都没有……
初夏雨水连绵。
经历几年风吹日晒的教师家属楼旧了不少,门旁花园里,雨中的石榴花鲜红欲燃。
舒香浓抖抖撑开黑伞,回头,对后一步下楼梯的人说:“都是你,沈矜迟。你不打花伞我妈每次都给我买黑的!”
指骨修长的手,从她手里接过伞柄。她自然而然贴近距离,挨在他身边。门口水洼映着两人迈过的身影,又落下的水滴砸碎。
“你所有伞都会到我这,颜色你不需要在乎。”
舒香浓转头,卷翘的睫毛下眯,不点而红的唇一勾笑:“也是!都是你管理我的东西,反正有你在,我就不用带。”
黑色伞盖投下阴影,十三四岁的少年只露半张脸。
秀气的下颚线,薄而挺的鼻梁,唇色很淡。毫无杂欲的一张脸。
在混乱倾斜的雨丝里,洁净得一丝不苟。
可哪怕看着当时一同经历的人,舒香浓也已想不起八岁那年的大雨,和捂脸偷笑时藏不住的梨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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