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荷会持续了约摸两个时辰,辛夷晨间不太舒服,胃口不大好,什么都没用,霜叶心细,转头去旁边不远处的街市买了些果子糕点,偷偷地塞给辛夷。
她吃了些,心中的郁郁稍微被冲散了一点儿;虽说她一瞧见那个人就心里不舒服,但一想到这辈子,所有她在乎的人,都还好好儿地活着,她这才莫名心安了一点儿。
回去的时候,家里的马车早就等在不远处了,辛夷扶着霜叶的手腕儿,撩开那方巾的窗帘,远远地,能看到好些公子小姐,还没有离去,双方隔着一层帷幕,在吟诗作乐。
孝恭帝在位期间,其实民风还算开放,圣上本人不喜过多繁文缛节,只提倡大统的道德礼仪,所以京中的贵人们,闲暇时多会举办集会,较之前朝少了许多禁锢。
她又抬眸,看马车所经之处,建筑和房屋,都是很熟悉的,纤巧秀丽,虽多有壮阔,却并不雄浑。
她记得前世后来嫁到平南王府,元憬不喜她总是外出,经常找尽各种借口软禁她,外界发生的事情,都只能通过霜叶的嘴才能知晓。
几年后会人去楼空的楚楼,如今还是鼎盛时期,辛夷的马车从它门前经过,还能看见那泛着金光的牌匾。
很怀念,她一眼都不想错过,很久都没看到了,竟因为重活一次,莫名地对这一切都生出了许多热忱。
她轻轻放下方帘,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叹什么,霜叶晓得主子小姐心情不好,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得低眉顺眼的,拿着团扇给她去热。
——————————————————————————————————
另一边,平南王府。
元憬早前遭软禁在府里这么些时日,早憋坏了,他母妃过来看过他,却还是畏惧夫君的威严,不敢轻易放他出去。
“阿憬便好好待在府中,待风声过去,你父王气也消了,自然有的是时间教你出去玩乐的。”
平南王妃性子极软和,又对这个元憬这个独子溺宠有加,但这种时候,也只得顾全大局,先拘着他。
劝慰的软话都说尽了,可元憬天生是个不服管教的,才不听她那一套,尚未及冠的年纪,已然极其桀骜难驯:
“母妃整日就知道劝我,有这个空,何不去劝劝我那个好父王,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将儿子禁足在家里,儿子从小受着教养,如今惩恶,却要遭这样的对待,真是好没道理。”
言罢,他侧过身,不再看平南王妃,少年负气,颇有些稚嫩,但字字句句,皆是怨怼。
平南王妃听他这话,且不说是真是假,自然是向着自己孩子的,她又惯是个耳根子软的,这会儿也有些动摇,心想回去了,也要劝劝王爷,好歹关了这么久,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平南王妃又软着语气哄了元憬几句,没得他个好脸,只得悻悻地扶着丫鬟走了。
母妃一走,元憬又不老实了,朝着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的书言招招手,可怜书言,还没听他开口,就知道主子又要找事儿了,他也要连着遭殃的那种,然而也只能苦着脸,磨磨蹭蹭地走过去。
“书言,我父王他老糊涂了,不许本世子出去,都这许久了还不放我,我就不信了,我偏要出去,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书言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耷拉着头,长长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大义赴死的壮烈:
“好吧,世子爷,那您想怎么样?”
元憬瞥他一眼,看他这无精打采的样子就觉得生气,竟像跟着他多受委屈似的。
“本世子要翻墙,东苑那边的宅墙,是整个王府最低的,出去就是大道,而且也没多少人在附近,不容易被发现。”
“书言,你就收拾收拾,把你今天要做的活计先放一放,陪本世子出去玩儿玩儿。”
少年贵人不知人间疾苦,兴高采烈地说着,书言心里又叹口气,心思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居然要从小伺候这个混世魔王,伺候到这么大了,越来越难缠了。
但书言向来是忠心耿耿的,即便心里再是不愿,也是点头应和:
“好,世子爷,您稍稍等一等小的,小的去换身常服。”
“快去快去——”
元憬方才的愤懑失落瞬间一扫而光,终究还是活的肆意,只消能出去玩儿,就高兴地不得了的。
主仆俩筹谋着,给门口看守的小厮塞了点儿银钱,那小厮和这府中大多数的奴才一样,心知世子这纨绔心性,你便是今天真的拦住了,来日也有的是苦头要吃,再者,他又那般无法无天,便是王爷本人,见了都头疼,是以看到他们欲图逃出去,实在是左右为难。
“你放心好了,我父王他自打上次斥骂过我以后,再没来过我这儿了,我便是偷溜出去个一时半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又哪里会发现?”
这话说的,半胁半迫,虽是为自己开解,却颇有些警醒他不许告诉平南王之意。
那小厮只得胆战心惊地收了银钱,低眉顺眼地道:
“世子爷,小的也是迫于无奈,没有冒犯您之意,只是您这趟出去实在不合规矩,还望您能早去早回,莫要为难小的。”
元憬赶紧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转身迈着大步,脚步轻快地往东面去,书言也颠颠儿地,赶紧跟上。
说这辛家的马车,平日里就是走的这条大道,从前她未曾留意过,是因着有了前世的记忆,她这才注意到,原来走的道儿,会经过平南王府。
她心下瞬间便想起那个男人,想起她当初缠绵病榻时,他痛苦不堪的模样来。
元憬。
这名字她每每想起一次,心里都要颤一次,便是余洛安,她心中也只余怨恨,抑或毫无波澜;可元憬,她万般亏欠于他,心里却又畏惧他,实在是复杂。
她甚至没敢掀起那个方帘,看一看她上辈子住了好几年的地方。
却说元憬这边,正是热火朝天。他借着书言的肩膀,奋力爬上了那高高的院墙,两条腿横在墙头,又低身去拉地上的书言。
好不容易两个人都上来了,元憬虽然远看仍是贵气逼人,却没了往日高高在上的非凡气度,气喘吁吁地,趴在墙头上顺气。
甫一抬头,就看见一辆马车,从大道徐徐驶过,车身精细雅致,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方巾遮挡,氏外人无法窥见车里人的详貌。元憬仔细看去,瞧见车头处挂了个较显眼的木牌,上刻“辛”字。
“辛”这个姓并不多见,只他知晓的那些达官贵人里,好像也并没有哪家姓辛的;但不知为何,看见那个字,他心里就莫名地一颤,故而十分在意。
元憬碰了碰旁边的书言,眼珠子还一眼不错地盯着那辆马车:
“书言,你看看,那是谁家的马车,怎的我从未见过?”
书言依着他的话扭头看去,只消看见车头的木牌,心下了然:
“世子爷,那是辛家,京城户部尚书的辛家,您来京城没多久,不晓得也正常,这辛家子嗣单薄,幼子早年夭折,只余一个嫡长女在膝下,且又没有多少姬妾,一家子人,都不是那爱显眼的,平日里的各种宴会也多是女眷参加,您自然不认识了。”
元憬听了,眉头轻皱,想起父王在府中那一大堆的莺莺燕燕,吵的人心烦,忽然莫名对那个辛大人生出了些敬佩。
“这马车小巧玲珑,看着应该是女眷出行的,兴许是那位名动京城的辛家大小姐。”
“辛家大小姐?”
元憬颇有些不解,他平时纨绔惯了,且多和京城中的男子有往来,又喜怒无常,性情乖戾,最是不喜那些故作姿态的名门小姐,哪里晓得是哪个。
“辛家大小姐啊,名唤辛夷,世传仙人之姿的那个,书言没本事见到,却也常听坊间传闻的;说是命数极好,端的是整个辛家上下,泼天的富贵宠爱集于一身,便是那太子殿下,还有宫里的淑妃娘娘,也都极溺爱这位呢。”
元憬听得“辛夷”这两个字,就觉得莫名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且一听到,心里就像被揪住了一样,极不舒服,听书言说完,他更好奇了。
“你怎么知道这般多?”
“书言愚笨,平时除了伺候世子爷您,就是和府里其他小厮一起唠嗑聊闲,自然是知道了。”
元憬一噎,无奈的撇过头,不想再跟这个憨货说话了,只是不经意地,又看向那辆马车;
就这时,四月的天已经回暖了,刮起一阵小风,吹开那块儿方帘,他只影影绰绰地瞧见几眼,心下一惊:竟恍惚觉得,这个生的果真好看的小娘子,他好像见过,
又想起方才书言说过得,她名唤辛夷,元憬只觉心口微窒,许多丝丝缕缕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再打眼看去,因为离得近了,看的也清楚些,她微垂眼帘,美目流盼,一身清雅高华,耳侧珠翠流苏攒动,动得他心颤:
他骤然想起些做过的梦,梦里那个女人苍白着脸撒手人寰,他如今再看这辛家小姐,只觉心里那个女子蒙了一层雾的面容竟逐渐清晰,
霎时他瞳孔微缩,眸中似有不敢置信:那个女人,分明就同那马车里的女子,一般模样。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