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他想说的竟然是这些话。
这还是那个元憬吗?她记得前世他可从不会软了态度去认错的,即便真的是他的错,也绝不承认绝不认输的。
辛夷来不及想太多,眼下也因为他这突如其来几句话差点儿乱了方寸,赶紧道:
“憬世子误会了,”
“我从来没有因为那件事怪罪于你,你也不必因此挂怀;以后大家都是同窗,不必这样生分,您还是赶紧随书童去,别让人家再等着了。”
说完,她矮下身子行了一礼,垂下头去不再看他:
“我这便等你进屋,还要回头去上课呢。”
——话是实话,却也是客套话;她并非因为他初见无礼而对他淡漠,但也的确是因着别的心思而逃避于他。
倒是没想到,他被下了面子,不羞不恼也就罢了,竟然还挑到明面上来,同她致歉掰扯。
弄得她一下子无所适从起来,好像自己个儿做了什么天大的恶事儿,欺负他了似的。
元憬教她噎得没话可说,她倒是口口声声说不怪他了,然面色态度还是不冷不热,让他心中着实焦躁不安。
但眼下另有要事,且这种事情也不能急于一时,元憬也只得点头,跟着那书童进了书房,踏进门槛儿前一刻,他又控制不住地转头看去,辛夷已经转头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毫不留恋。
——她莫不是对谁都这副模样,并非针对他一人?
元憬还是想不明白,他长这么大,除了那些和他打架斗殴的纨绔子弟以外,还从来没有谁这般不待见他的。
从头到尾,都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元憬心里突然就生出些莫名其妙的怨怼来。
想的太投入,以至于周夫子的话,他都没仔细听;人家周夫子一大把年纪了,心思他好歹是个世子,也是很恭敬地敦敦教诲于他,哪里知道这人纯在敷衍,根本就没在仔细听。
要知道了,该气的吹胡子瞪眼,准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骂他一句不知教化再说。
例行拜礼结束后,元憬被安排坐在明德堂第三排最左侧,可巧儿,隔着一道半厚不薄的帷幕屏风,旁边就是辛夷。
这堂内所有的公子小姐,所带小厮丫鬟,皆配有旁侧或角落的位置等候;元憬下意识转头想去寻书言,却不经意间瞥见,那屏风底部一掌宽的空儿,正好能隐约看见辛夷身上青白色的裙摆。
他愣了一瞬,然后猛的转过头去,心头狂跳不止。
——从他那个角度,正正好可以看见那个极隐秘的地方,兴许是因着主人在坐着,裙摆略微勾上去些,露出一小截细白的的脚踝,还戴了一个碧玉十八子珠串。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耳边萦绕着讲台上夫子的讲课声,还有其他人的诵读声,元憬眼神略有些呆滞,几个时辰的课,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等到刚一下学,便逃也似地起身离开,纸笔都没来得及收拾,堪称整个岳麓第一人。
书言还昏昏欲睡呢,被旁边人拍醒一看,自家世子早没了人影,赶紧胡乱把东西收起来,抱着书箱就往外跑。
主仆俩一个赛一个,一阵不小的动静过后,霜叶看不到人影了,转过头来继续帮自家小姐收拾东西,嘴里小声嘟囔:
“憬世子跑得可真够快的,奴婢记得平南王妃那日还说他不爱学问爱玩乐,如今进了书院也没甚长进。”
——她是因着当初元憬对辛夷无礼那事儿,早就对这个憬世子心生不悦了,如今看自家小姐也对他态度不热,自然是无伤大雅地顺口贬了一句。
辛夷手上动作没停,把几支笔仔细收进笔盒里,然却低声告诫霜叶道:
“管别人如何作甚?他是世子,即便如今不善学问,再长大些承袭王位就好了,也照样是这天元朝最尊贵的皇亲国戚。”
霜叶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这话的不妥之处,连忙认错:
“是,奴婢知错,是奴婢越距了。”
辛夷此时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把规整的书箱轻轻放到霜叶怀里: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外头不比家里,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霜叶点了点头,腾出手来扶着辛夷起身,主仆二人这才一道儿出了书院。
早前天气就略有些阴沉,如今下学了,倒看着像是快要下雨似的,书言掀开马车前帘,吩咐车夫稍微快些,赶在大雨来之前回到王府最好。
复又坐回车厢内,元憬还是那副表情,双眸失神,垂下眼帘望着面前虚空处,偶尔眼珠子才转动一下。
书言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是什么愿因,只是忽然想起那辛家小姐坐在自家世子的旁边不远处,世子如今这个反应,莫不是因为那个辛小姐?
书言伸手在元憬面前晃了一晃:
“世子爷,快到王府了,您都癔怔一路了,不管想什么,也该想明白了吧?”
元憬这下终于缓过神来,几不耐烦地瞥他一眼,又把脸侧向另一边去了,仍然没有说话。
书言胆儿大,这般时候了,还敢凑上去,语气贱嗖嗖地:
“世子爷,不是我说,您该不是真的……”
“不是。”
“您难道就没有一点儿……”
“没有。”
元憬打断的很是及时,而且格外地斩钉截铁,欲盖弥彰之意简直不要太明显,果然——
“可是世子爷,我还没问是谁呢,也没说是什么事儿,您在此地无银三百两些什么?”
元憬面无表情地转脸看他,语气冷冽:
“再多言一句,本世子就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书言脸上促狭的笑瞬间凝固,随后又一下变成元憬同款面无表情:
“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说了。”
元憬泄气,重重地握拳捶了一下身侧的坐垫,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响。
“本世子已道过歉了,她若还是那般淡漠,便只能是她生性如此,并非我得罪了她才招致这般待遇的。”
他好像是说给书言听得,但书言听着,却总感觉世子爷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左右我该做的,能说的都已经付诸行动了,她再冷言冷语,便不是本世子的错了;这天底下小娘子又不只她一个,我好歹也是堂堂一个世子,凭甚她就这般没好气地待我?”
“下次,下次再遇见了,本世子也如她那般好了,不然,倒显得我没了脸面。”
书言心里感叹,以前世子爷还只是个性情有些乖戾,喜怒无常的纨绔;如今,竟是连心智都有些低下了,在这里嘟嘟囔囔地,打量那位辛家小姐真能听见还是怎么地?还不是所有闷气都自个儿咽了,真要下回见了那辛家小姐,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又要不自觉地把眼珠子挪过去了。
不过他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自然是顺着元憬道:
“世子爷您说的太对了,奴才认为,您早该如此了;左右您最开始不也只是好奇,现下都知道的差不多了,辛家小姐又这般不识抬举,您便是也高高地端起您世子爷的架子来,方显您气度不凡。”
元憬一听,只觉一阵气血上涌,怎么身边有这么个拍马屁都能拍到马蹄子上的奴才?
这种时候,不应该想办法劝慰主子吗?还在这儿煽风点火?
元憬低低地舒了一口气,沉着声道:
“你再多说一句,本世子真的把你扔出去。”
书言赶紧下意识捂住嘴巴,微微缩着身子靠向马车壁,随后再不吭声了。
——迁怒,典型的迁怒!
关键他还敢怒不敢言。
元憬左右看了看,端起一侧黄花木雕矮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又重重地放回桌子上,颇有些少年负气的意味。
岳麓书院下学后不到半刻钟,天色果然愈加阴沉,黑云滚滚地,辛家的马车仅差一小段路就要到家的时候,豆大的雨滴开始由缓到急地落下了。
霜叶从一旁的暗箱里抱出来一个折叠整齐的略薄些的披风,小心地盖在辛夷身上:
“雨天潮湿,小姐千万不敢着凉了。”
辛夷紧了紧脖子间的缎带,又接过霜叶端过来的热茶,喝一口下去,寒气入体的身子终于稍稍回暖。
外面雨声渐大,行至辛府东侧角,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辛夷不解,霜叶立刻就转身掀开车帘:
“王叔,怎么忽然停下了……”
她说着,下意识抬头往前看去,声音到后来越来越低,直至不再出声。
是余洛安。
孤身一人,打着伞拦在马车正前方几步之遥,辛夷也抬起头来向外看去,很轻易就从霜叶侧出的空当看到了来人是谁。
她面色几不可闻的沉下来,倏忽便攥紧了盖在腿侧的披风。
一个两个,都来她面前添堵是吗?一个元憬还不够烦人,居然又来了一个更恶心的。
那马车夫显然是认得余洛安的,此刻便有些为难,转过身来向着辛夷和霜叶:
“小姐,这……”
“霜叶,先进来,把车帘放下。”
辛夷并未立刻回答车夫,反而让霜叶先将与外头那人的目光隔绝开来;余洛安不是傻得,如何不知她此举是恶极了他,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自然也是瞬间脸色发白,捏着竹节伞柄的指尖都用力到有些泛白。
辛夷面无表情地端坐,除了交相握紧的双手出卖了她此刻并不平和的心绪,便连霜叶,都微微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家小姐。
“小姐,不若,就让奴婢把他赶走吧,本来这京城人尽皆知,余公子已经同那丞相之女订下亲事,是他对不起咱们在先,奴婢骂了他,就不信他还能赖在这里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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