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外面下了雨实在清冷,然尚书府的弄玉小筑内却是温暖如春,阿蛮捧了热茶给辛夷,又往她身上披了件藕色的外衫。

    因着辛夷要做今日夫子留下的功课,霜叶便站在偏厅的书桌前磨墨,还不忘叮嘱自家小姐:

    “现下虽然是入了夏了,可这一场大雨下来,还是寒凉得紧,小姐定要仔细着身子才好。”

    辛夷手里捧了本人物小传看着,应了霜叶一声后,心里却在想着方才在府外之事。

    如今丞相一派势大,已多少威胁到太子元贞的地位了,宋家又出了个宠冠六宫的荣妃,正是那宋锦玉一母同胞的长姐;如此形势,并不容乐观。

    她心知元贞哥哥一向心慈,在这京中素以仁爱著称;许多时候,丞相一派多少冒犯僭越,太子也都不予计较,时日久了,那帮人就开始得寸进尺,想着左右太子是个好拿捏的,便觊觎起不该想的东西了。

    前世那丞相一派便设计构陷太子,致使孝恭帝同他父子间生出隔阂,后他又因以下犯上被褫夺太子之位;这其中桩桩件件,大理寺卿余章远身为丞相的党羽之一,和其子余洛安一道参与其中多少自不必说,这其中诸多恩怨,即便她不为自己为元贞,现下也要开始仔细筹谋了。

    当年她过世之前,余洛安方才虚岁刚过弱冠,便已及大理寺卿之位,他玩弄权术,一手逼自己的父亲余章远下台,一手控制着宋丞相的不明把柄把其当做傀儡,掩着孝恭帝的耳目把整个朝堂搅得乌烟瘴气,天翻地覆;心机何其深沉,令她现下只是想起都觉毛骨悚然。

    她不由得想起当初嫁到平南王府后,遇到的一个女子;比她年长几岁,是平南王刚纳不久的一个姬妾,京城楚楼舞姬出身,然颇有才情,袅袅娜娜,容貌冷艳,无姓,名知鸢。

    楚楼内一众舞姬歌姬,皆是卖艺不卖身的;这个叫知鸢的姬妾颇有些来头,在楚楼内名声大噪,红极一时,后却不明原因委身于平南王,这才渐渐销声匿迹;可辛夷却是知道的,她父母双亡,仅有一弟,当时罹患重病,她需要大量金银,才不得已从了平南王。

    辛夷当初听了是只觉她可怜的,后来被软禁在府里时,因年纪相仿,她也偶尔来寻辛夷唱些曲儿弹些琴的解闷儿,辛夷还算约摸知道点儿她的事情。

    可巧儿,辛夷又知道,丞相一派党羽众多,为恐孝恭帝发现他们拉帮结派后心生猜忌,是惯爱掩人耳目,在楚楼内佯装玩乐,实则商议要事的。

    辛夷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抬头唤不远处的霜叶:

    “霜叶,你过来一下。”

    霜叶连忙放下手中的墨锭,亦步亦趋地走过来: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辛夷招她过去,后又起身,在三重榻的中间小柜里,拿出一个精雕梨花木箱;霜叶和阿蛮都是知道的,那里面尽是辛夷的月银和首饰,只是不知,她何故突然拿出来?

    “霜叶,我有要事得你去办,这是三百两银票,皆是我的体己银子和母亲赏赐的贴补;我要你带着这银钱,去楚楼找一个叫知鸢的舞姬。”

    霜叶还有些不解,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小姐这是要做些什么。

    “你不必多问,但把银票摆在她面前,就说我晓得她如今最是需要,但我要见她,有要事相商;如若能成事,这钱就是她的了。”

    辛夷说话时还是那么端庄缓慢,然霜叶却分明从中听出了几分并不属于她这个年纪闺阁小姐该有的果敢冷冽,当下便赶紧接过银票,一口应下。

    辛夷如今敢这般,也多是因为有着前世记忆,她虽常年在闺阁内,除了去书院甚少出府,但因着当初的元憬,也是对这些事情略知一二的。

    说白了,太子元贞过于妇人之仁,太子一党也便无作为的很,其他人莫不跟随丞相,莫不态度中立,同丞相一派未有利益冲突,也便无人会想出她这般的兵行险着,一个闺门小姐,竟胆敢买通楚楼的舞姬去监视丞相的人。

    她是想着,便是不能所有筹谋一律一清二楚,能略微知晓个行事目的和动向,那也是好的;一来是可以向着元贞哥哥好叫他及时止损,二来,自然也是为着搞垮党羽之一,余章远一家。

    谋划总是要一步一步的来,左右她还有的是时间,大可不必心急。

    霜叶安安静静地矗立在一旁,虽然不明自家小姐的想法,但心里却隐隐猜测,约摸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心中除了佩服便是敬畏,别家姑娘这个年纪,除了衣服首饰,便只在意自己的婚姻亲事;只有她家小姐,对这些并不热衷,反而只顾着读书习字,现今又不知是在筹谋什么,竟要用到这么多的银票。

    霜叶一介小小的后宅婢女,自然是不懂这些,她只隐约觉得,她家小姐,与旁的高门千金是大有不同的。

    交代完了,辛夷闭上眼睛,伸手揉了揉侧额,再睁开时,好像又变成了以前那个温婉贤良的辛家大小姐,方才的冷冽皆一扫而光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偏厅的书桌前坐下,开始温习夫子布置的功课。

    那厢的平南王府,府内南苑,世子寝居里的主子,可就没有辛夷这般勤奋了。

    元憬早把书院夫子布置的课程一应扔到一边去,在书桌前重新摊开了一张质感细腻的宣纸,旁侧用镇纸压好,认认真真地描画起来。

    还别说,他虽然平日里惯是纨绔的,又不爱读书习字,但画儿画得还是不错的,也谈不上栩栩如生,然个中神韵形态,亦能现出七八分。

    书言便站在一旁,把所有元憬吩咐罢的颜料皆备好了,这才瞥眼去看那画中人。

    仅是个女子轮廓,甚至只是几笔勾勒出个窈窕身形,可不知怎的,书言就总觉得眼熟,好像——

    ——好像今日在岳麓书院外见到的,一袭素淡长裙的辛家大小姐。

    书言抬眼看世子爷让他准备的颜色,果然除了朱砂和玄青这两样重彩,其余地皆是浅淡之色。

    他这次倒是学聪明了,没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以免招致自家世子爷的不快,权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倒是元憬,近些天来也说不上心中郁郁,但总归是不甚欢喜的,这会儿子便想同人说说话,一吐心中不快。

    “最近你同府里的小厮聊闲,可有什么新鲜的事儿,说来与本世子听听。”

    元憬漫不经心地开了口,一眼不错地盯着面前的画儿,一手去蘸取颜色。

    书言那儿是没什么新鲜事儿,最近元憬总是喜怒无常的,他时刻在旁边伺候着,根本就没有多少空当,只是现下世子爷既然问了,他自然是搜肠刮肚也要说两句的:

    “有倒是有,不过世子可能不大爱感兴趣就是了。”

    “前不久府里新来了几个丫鬟,王妃选了几个模样极周正的,领了李嬷嬷去教,教了这几天,听说已经极好了;奴才听其他几个小兄弟讲,都猜测说,也不知王妃是要给了王爷做通房的,还是要拨给府里其他夫人使唤的。”

    元憬听了,还是不大有兴致,而且还隐隐有些不耐,

    “府里成天那么些姬妾还不够吗?真不知母妃怎么想的,鸡飞狗跳的闹得人心烦。”

    书言见状连忙倒了杯茶端过去,心里暗骂自己没眼色,怎么忘了世子最是厌恶王爷这些莺莺燕燕这茬?本想讨好世子一二,如今竟是给人惹恼了。

    “世子莫要动怒,您不爱听,奴才不讲了就是了,奴才再同您说个别的,关于那尚书府辛家大小姐的,您要听吗?”

    书言平生最大的本事,就是比谁都摸得清世子元憬的脾性。

    果然——,他话音才落,元憬已然停了笔,抬起头来,佯装不在意地:

    “本世子方才在马车上就说了,往后再不管那辛家小姐如何了,你怎的这般没眼力见儿,还提?不过,本世子于你惯是宽容的,你既这般想说,那便说罢,左不过我听了忘了便罢了。”

    书言低头憋着笑,点了点头:

    “是,奴才谢世子爷的宽容。”

    “便是今日您在上课时,奴才旁边的那个,郑家公子身边的贴身小厮同我说的,说这辛家嫡小姐和那京城新贵,也就是宋丞相的乘龙快婿余公子,两人之间,曾经可是大有来头。”

    元憬早先便知晓一二,如今也并不如何惊讶,只眼神示意书言继续;

    “便是您那个坐的位置,从前也是这位余公子的,左不过后来他转去翰林,这才空了出来。”

    “余小公子听说幼时流落在外,是辛家小姐心善,救其回家,当正经公子一般来养的,后二人日久生情,不顾身份尊卑订了亲事,然不过月余,这余公子不知怎么找到了生身父亲,也就是大理寺卿余章远大人,这才入了宗祠族谱,得以回到余家。”

    话音刚落,元憬已然陷入思绪,他听母妃说那些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万万没想到除了退婚,两人之间竟还有这样的渊源。

    “那要照这么说,那余家的,便不只是退亲这么简单了,这分明是不念旧恩,背信弃义之举?”

    元憬微皱着眉头,心思如辛夷妹妹这样的女子,已然是京城中贵女的佼佼者,屈尊降贵去和一个不明来历的少年订亲,可见其情真意切,背负良多;却在时过境迁之后,遭人如此背弃。

    “不对,他即便是回到余家,我听母妃说,不过一介庶出,且非长子,与辛夷妹妹仍是高攀,如何会愿意退这等好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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