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书言赶紧越过殿阁几排座位走过去,用方才得空儿去浸了井水的帕子敷在元憬手上。

    周夫子见书言过来,又看了看元憬手上的红肿,想是也心知打的有些过了,面色缓和了些许。

    “珩止,老夫希望罚过这一次,你能真正长记性,往后切勿再犯。”

    元憬立刻便低头应下:

    “学生记住了。”

    周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扫视了桌面一番,最终从一摞书里挑出一本,

    “这份《凉州词》拓本,乃前朝钟老先生的孤本,你拿去细细抄了,下回休沐日前交与我。”

    “……”

    元憬已然愣住,薄唇轻启,却并未开口,看着静置于木桌上那足有两指厚的抄本,再也欢腾不起来了。

    “夫子,这般厚,全……全部都要抄吗?”

    他都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虽然知道周夫子不如平南之地那边的夫子宽厚,但这么厚的书,他还从未抄过,这可如何是好?

    元憬话音刚落,辛夷手中的笔尖一顿,墨汁滴落在宣纸上,她浑然不觉,她未抬头,仅听着不远处元憬先是惊诧后又卖惨求饶的声音,不知怎么,她控制不住地低头侧目,嘴角也微微勾起。

    ——可真够新鲜的,元憬知不知道他往后会成多么盖世无双的男人?即便性情如何暴戾桀骜,却天生长得一副好颜色,更有着仅次于太子和他父王的尊贵身份,更别说日后承袭王位领兵打仗,玄袍加身后的风华绝代。

    当初有多少京城高门意欲攀附,谁都没想到最后嫁给他的人会是她,可即便如此,还是不少人家,尽盯着她这不识好歹地早日惹了他的厌弃,好把自己的女儿往王府里塞的。

    可惜,她到死,在这平南王府里,元憬也只有过她一个女人。

    辛夷思绪回归,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眸看着不远处还在低声跟周夫子掰扯的元憬,少年原本还微有底气地为自己争辩着,中途却好像是察觉到她目光的注视,慢慢安静下来,只乖巧地听着周夫子的训斥。

    ——辛夷心里便忽然生出许多熟悉和怅然,他还是那般,人前阴戾冷冽,在她面前却永远都表现的笨拙无措,讨不了她的欢心,比打了败仗还难受,喝几坛酒都不舍得高声同她说话的,任何时候,只消她一个眼神过去,张牙舞爪的人,瞬间就沉寂下来。

    这辈子的憬世子,倒的确比当年的元憬要讨喜的多;还未长开的少年啊,终究只是意气风发,没有令人畏惧的气势,她看了他这么些糗事儿,每次都一笑置之,竟都快忘了前世他那些杀伐果断了。

    辛夷收了笔,又把面前的临帖仔细卷起放进书箱,霜叶已经察觉她的意图,眼疾手快地从后排走到她身边,也帮忙收拾起东西来。

    元憬这时已经被周夫子放过了,经过方才一番保证,整本的《凉州词》减至半本,元憬现下几个大步跨过来,径直走到辛夷座位的前方,拦住了已然转身的二人:

    “辛夷妹妹。”

    辛夷听了,下意识便依言扭过头来,后整个身子转过,正面对着元憬,眉目柔婉:

    “世子爷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她说话不紧不慢地,然元憬却敏锐地听出她语气中和以前的不同,好像是少了那么两分疏离,更温和了些;便仅是一个猜测,却也足够他欢喜的了,想想方才现在周夫子旁侧挨骂时,他分明看到了辛夷低头浅笑的模样。

    认识这么久了,少有见她展颜的时候,的确当的起坊间所传闻的仙人之姿四个字,教他当时都看呆了。

    莫非,她也并非全然厌烦于他的?换言之,两人之间的关系,兴许还有圜转的余地。

    这便急急慌慌地过来了,可唤了一声辛夷妹妹,他却又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贸然乱说,只怕又要惹她不悦,思来想去,元憬看到霜叶怀里抱的书箱,心生一计:

    “辛夷妹妹,我有件事想劳烦你,不知妹妹可有闲暇?”

    辛夷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可心里实实在在少了许多总想疏远他的情绪,且正好因着知鸢一事,她心情正是不错,当下便福了福身:

    “世子爷开口,辛夷莫敢不从,但还请您先讲明,我也好衡度一下,能否帮得上世子。”

    元憬正了正身子,眼梢间尽是浅浅笑意:

    “不是旁的,想必也不为难辛夷妹妹,只是方才教妹妹看了笑话,我未听夫子讲的学问,回去后又要腾出时间来抄书,只怕没空再温习今日的功课了,可否请辛夷妹妹帮忙一二,借给我你的书,看上一看?”

    辛夷原还以为他憋了这许久,能憋出什么话来,竟仅是借书罢了。

    “世子有这份上进心,自然是好的,我也愿意略尽绵薄之力。”

    她便敛了双眸,侧身打开霜叶捧着的小书箱,从内里拿出那本封皮精细,一看便是姑娘家的,整洁周正的书来,递与元憬,一旁的书言眼疾手快,忙不迭接过。

    “如此,我这便告退了,世子爷好生温习,莫要辜负了周夫子的期望才好。”

    元憬连连应声,待辛夷矮下身子告退,直和身边的丫鬟走出很远,连背影都快瞧不见了,书言实在受不了,出声提醒:

    “世子爷别怪奴才多嘴,辛小姐已走远了。”

    元憬这才悻悻地收回视线,转身狠狠地瞪了书言一眼,伸手就去夺书言手里那本书。

    书言受了委屈,撇了撇嘴,还得巴巴儿地越过两道屏风中间宽缝处,过去给主子收拾东西。

    “世子爷,您如今在书院出了丑,回府后王妃若是知道了,只怕又要罚奴才了。”

    着灰蓝色布衣的小厮现下一脸苦色,小声地同元憬抱怨着:

    “您也真是,奴才那会儿看的真真儿的,您就是瞥眼去看辛家小姐了,这才没能听清夫子讲了什么的,您从前不是说,并不喜辛小姐那副冷淡做派,如今这般又是为何?”

    还犯了错挨了板子,只怕回了王府,殃及他书言也要挨罚喽。

    元憬一瞬就佯装冷脸,不着痕迹地轻轻抚了抚那本书,好像还似有若无地萦绕着些姑娘家的脂粉气息。

    “你懂什么?本世子如今也不喜任何人的冷淡做派,又不单是指辛夷妹妹一个人;再者,你瞧着本世子如今多欢喜了吗?尽用你那双眼珠子随意揣测主子!”

    书言听了又撇嘴,心里直翻白眼,

    ——您那不叫多欢喜?您就差没把您那一双眼珠子黏到人家身上去了,您还嘴硬?

    元憬把自己个儿的书箱里杂七杂八的东西皆拿出来扔在一边,把那本书小心地放进里头的夹层,还小声嘟囔着:

    “本世子不过是瞧着辛夷妹妹学的仔细,欣赏她知书达礼罢了;若当真像你说的那般,才是不得了,你瞧她,生的那么好看,竟活像能勾人魂魄似的……”

    他顿了顿,少倾又稍稍加重语气:

    “本世子……本世子才不喜欢这样的。”

    ——是真的勾人,越是一副冷淡模样,如那天上高洁的谪仙一般,就越是让人心生向往,欲要拉下凡尘占为己有的那种。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信吗?反正书言低下头去翻了翻白眼,怎么也不信。

    “行——,世子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赶紧收拾收拾,午膳时间了,奴才怕您饿着,咱们还是赶紧回府的好。”

    元憬不以为意,起身后把顺到胸前的墨发挥到脑后,像是心情不错,颇有些春风得意地:

    “如今入夏,本世子没有胃口,你且护着这书箱自行回府,本世子要去校练场找人切磋切磋,许久未动弓箭兵器,手都生了。”

    言罢,还未等书言回话,自顾自转身去了后院,问书院管事借了一匹马;这厢书言还没来的及拦下,已然是一番尘土飞扬,人早就走远了。

    ——果然还是那个任性放纵的憬世子,和当初在平南封的时候那样,半点儿没变;书言叹了口气,心里估摸着,除了当今圣上,也不知还有谁能治得了这小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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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家的马车到楚楼的时候,正门还人满为患,前来接应的丫鬟引着马车去了后门,从后院进到姑娘们住的阁楼。

    知鸢此时尚且还是楚楼的摇钱树,住的阁院是单她一人有的,倒是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约好的地方是知鸢姑娘的闺阁,辛夷甫一进去,就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但现下二人并不相识,她瞧着辛夷,还是一脸陌生。

    辛夷如今但凡看到一个前世的故人,就免不得心下感慨一下,是怀念,亦是庆幸。

    “知鸢姑娘妆安?我便是前不久派丫鬟来的尚书府辛夷,现下如约来寻你,是有要事相商。”

    那知鸢立刻就起身来迎,行罢礼后,引辛夷坐下。

    “早前便听闻辛家小姐姿容昳丽,如今一见,果然传言不虚。”

    知鸢柔柔地笑着,溢美之词张口就来,又着海棠色的千褶百迭裙,通身做派,丝毫不输辛夷这个高门小姐。

    辛夷心下微叹,再次确定了心中所想:两相互利,绝不叫知鸢再沦落到如前世那般的境地,也算是全了从前那些微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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