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玉的确出身比她好得多, 父亲官拜一品丞相, 长姐又是风头正盛的宠妃, 自小娇纵着长大,又容貌妍丽,自恃尊贵。
她记得清楚, 上次宫宴,自己就遭她百般为难, 因为想着爹娘的叮嘱,她不欲生事,私底下白白挨了宋锦玉好几句谩骂。
原因再简单不过了, 无非是女儿家那些小心思, 因着她跟余洛安那些前尘旧事, 这位丞相府小姐想必心中多有不忿, 可能自己也多少心虚, 这才看她百般不顺眼,如此针对于她。
后来她又重活过来,一时之间思绪杂乱, 也就没怎么想起来,现下看到了这宋家二小姐,心下不由得生出许多烦厌。
然她现在势单力薄,对方却人多势众, 辛夷转瞬间思绪万千,最终还是不欲同她再发生争执,以免节外生枝。
她正打算唤了良公公去别处, 方才转过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辛大小姐。”
银铃般的清脆,却因为这高腔硬生生尖厉了几分,辛夷敛眉,一颗心稍稍提起来些,便已知对方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了,只怕还有的缠磨。
辛夷无法,便依言转过身,低下身子同她正经行了一个挑不出错处的礼,又颔首道:
“宋小姐妆安?好巧,在这里遇见了。”
辛夷皮笑肉不笑地打了招呼,眼瞅着宋锦玉带着身后一众宫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仍是面不改色。
宋锦玉见她不惧,秀眉微蹙,杏眼瞪圆,声音霎时便带了许多戾气:
“来这宫中参加宫宴的女眷,皆是出身高门又同娘娘们攀亲带故,虽然我长姐同你姨母一般位分,但我父亲乃当朝一品,照理说我俩遇见了,当是你向我行礼才对,辛小姐好大的架子,竟然目中无人转身就想走?这就是你们尚书府教出来的规矩?”
这话一说出口,辛夷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身旁良公公的不悦和微皱起来的眉头。
——要不说这宋锦玉啊,果真是才智不够,傲慢来凑;平日里在私底下借机刁难她也就罢了,如今在宫中,人人都晓得谨小慎微,偏她脾气大了天去,正真真儿是料想着这皇宫是她的丞相府?任她胡作非为?
她怎么不想想这背后的利害关系,她辛夷虽然好拿捏,却好歹也是有淑妃和皇后做倚仗的,宋荣妃虽得宠,这么久了却无一子傍身,荣宠易得却朝令夕改的道理,谁不明白?膝下没有一个子嗣,母族式大也就罢了,竟还敢纵容幼妹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放肆,实在可笑。
如今又当着淑妃宫里太监的面说这样的话,可知自己骂的已经不是她这一个小小的官家小姐,而是连带着打了整个尚书府,包括府内主母,以及淑妃皇后等许多人的脸。
毕竟说起教养规矩,辛夷幼时常来宫中,那时候还没有如今的宋丞相,辛夷学的好些规矩,可不就是皇后和淑妃宫里的嬷嬷教的?
但辛夷却伸手拦下了向前一步,显然要为她说话的良公公,继而又温声软语地:
“我年岁比你稍大些,便斗胆称你作妹妹吧?宋妹妹实在误会我了,我这些天生了场小病身子不爽利,方才是眼睛糊涂了,当真是没有看到妹妹,并非故意怠慢你的,还请妹妹看在荣妃和我姨母一同为妃的情面上,海涵一二。”
宋锦玉身后这么些宫女太监的,若当真当面就起冲突,她不用想都定是要吃亏的,不定还要被宋锦玉倒打一耙;她遭折辱是小事,但总要考虑到皇后和姨母等人的颜面,再者说是,多少仇怨在她这儿都不会不了了之,只要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见辛夷服软,虽不知真假,面上功夫却是足足的,然宋锦玉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以为她被自己压制,更是洋洋得意起来,语气也越发地咄咄逼人:
“你说没看到?撒谎!”
“本小姐看你真是胆大,一个小小的三品尚书之女,看到本小姐竟然如此目中无人,还扯谎说你没看见?本小姐身后还有这么些宫人,你的眼珠子是瞎了吗?”
言辞尖锐,丝毫不给人留一丝脸面,倒也符合她宋锦玉一向的做派;是以话音刚落,辛夷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假笑也端不住了。
都被人这样说了,再当软柿子好像也并不能换来所谓的清净和体面了,辛夷顷刻间便心头火起,连日来的郁郁在这一刻都积攒到一起,她冷笑一声,突然朝宋锦玉走近了些;
她看着这张娇艳的脸,想到她恶毒狂傲的心肠,就觉得作呕,声音也冷厉了三分:
“妹妹说笑了,宋妹妹既然口口声声同我讲规矩,那姐姐就逾距一二,同妹妹好好说一个,妹妹这个年纪该懂的规矩。”
辛夷突然勾唇一笑,附到宋锦玉耳边,声音极低:
“因为父辈官职高低互相拜礼的规矩我不如妹妹知道的多,但这古往今来,从来就没有高门小姐上赶着给人做妾室的道理,即便是宫里的各位娘娘,也是经过正统的册选大封;在我同余家小公子未退婚之前,妹妹是如何识得他,又是如何让他迅速退了我辛家的婚约另同你订婚,恐怕只有妹妹自己知晓了,敢问妹妹,一个女子,情郎已有正妻婚约之时,两人一起厮混,可否跟那上门妾室有异曲同工之妙?”
话音才落,宋锦玉已经瞬间瞳孔微缩,整张脸都有些憋红了,转脸瞪着她;随后她猛的推开辛夷,好在霜叶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自家小姐。
“小姐,您没事儿吧?”
霜叶有些担心,辛夷轻摇过头,主仆二人一同看着对面。
宋锦玉现下已经又羞又急,丝毫不顾形象,指着辛夷的指尖都在发颤,在辛夷眼里却犹如跳脚小丑。
她本以为辛夷是个好欺负的,心里又一直梗着不舒服,如今见了她自然百般刁难,却不想对方竟然如此强势,不带一个脏字,把她宋锦玉骂的狗血淋头,她自小养尊处优,这天底下谁不给她三分薄面?又被戳到痛处,如何能忍受得了这样含沙射影的暗骂,当下就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你胡说八道,你个贱人!你竟敢骂我?!!”
口不择言地辱骂着还不够,宋锦玉甚至向前一步,又伸手欲去推搡辛夷,旁边的良公公赶紧上前护着辛夷,宋锦玉身后那些宫女太监也不敢置之不理,都上前来添乱,一时之间整个御花园都乱糟糟的,还间歇地夹杂着宋锦玉高声的尖叫和咒骂。
污言秽语,难以入耳。
辛夷就冷着脸地站在良公公和霜叶身后,时不时被推一下,却态度果决地再不肯服软了。
正是一团乱之际,远远地,从御花园另一道拱门处,却传来一阵不算大的脚步声,以及一道低沉有力的男声:
“住手——。”
当下,骚乱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一干人等纷纷看去,竟是太子殿下,一身明黄,眉眼略有愠怒之意,方才制止的话显然也是出自他口。
辛夷抬眼看去,太子元贞的身后,除一众宫人外,竟然还有站在他身侧的元憬。
他此刻好像忽然少了许多平日里在书院的吊儿郎当和稚气,着了颜色厚重,庄严大气的玄青色衣袍,有一瞬间,辛夷都以为又看到了前世已经承袭爵位的元憬。
她竟然下意识有些发怵,这小疯子之前实在是给她留下阴影了,活几十年,好的坏的全见识了,就没见过这种喜怒无常,忽冷忽热的;一会儿好像很喜爱她,一会儿却又一脸阴戾地囚/禁她,限制她的所有自由。
但这会儿辛夷细细地看过去,他却只是微皱着眉,好像……好像眼里略有些担忧。
辛夷来不及多想,太子一众人等已经走到她们附近,宋锦玉身旁的宫人,以及良公公,都纷纷跪下行礼;元贞面色并不好看,尤其是看到辛夷明显是受欺负的那一方后,语气又冷了三分:
“大庭广众之下在御花园里嚷叫打闹,成何体统?”
辛夷先是照例行礼,福了福身子后,正欲开口,那宋锦玉却抢先一步,一边瞪着她,一边跟太子说:
“太子殿下金安。臣女是丞相府嫡次女,宋氏锦玉。”
“还请太子殿下明鉴,是她——,对臣女不敬在先,侮辱在后,我不过小小惩戒一番,叫她长个记性罢了。”
好得很哪,这话一说出口,就连宋锦玉身旁跟着的,正跪在地上没能平身的宫人,都暗自替这二小姐捏了一把冷汗。
她真的不知道太子殿下和辛家小姐的兄妹情分吗?还是不知道皇后和淑妃互相帮扶,姐妹情深?竟然当真在太子殿下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更何况,“惩戒”二字一出,她宋锦玉已然是板上钉钉的僭越之罪了,能在这宫里惩戒他人的,可只有宫里的主子。
果不其然,元贞听她说完,已经由先前的冷冽,转变为厌恶,像看一个蠢货一样看着她。
“惩戒?本宫竟不知,你一个丞相之女,未曾入主后宫,何人给你的权力,让你在这皇宫里惩戒他人?你好大的胆子!”
太子毕竟还是太子,即便平日里再是仁厚宽和,如今训斥起人来还是不怒自威,令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宋锦玉闻言一愣,像是转念一想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处,嘴唇微颤,眼神也略有些惊慌,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话。
等她反应过来,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丧着脸辩解:
“殿下息怒,臣……臣女知罪,恳请殿下饶过臣女这次……”
她求着饶,不经意间抬眼看见旁边站得端方的辛夷,忽然心里就生出更大的恨意:明明一开始就是辛夷冒犯她的,凭什么现在辛夷好好儿的,她却因为得罪太子要在这里丢人?
这般想着,她心下越发愤懑,忽然抬手,又把矛头重新指向辛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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