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不知什么时候, 雨慢慢停了。

    辛夷看元憬好一会儿都已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遂低声开口提醒他:

    “憬世子, 雨停了,您该回去了;我还要等等我的婢女,您便先行去参加正宴吧。”

    元憬张了张嘴, 最终还是没有强人所难,让辛夷跟他一起回去;又说了几句话, 辛夷态度一直淡淡,他也就转身告辞了。

    这一方天地又重新归于宁静。

    余洛安躲在假山后,元憬经过时, 因为离得不是很近, 他又往里躲了躲, 因此元憬也并未发现原来这里还藏了个人在。

    眼看着元憬越走越远, 直到连背影都看不清了, 余洛安这才从假山后走出来,朝凉亭内走去。

    辛夷听见脚步声,原本看向湖面的视线转过来, 下一瞬便秀眉微蹙,眼神不明的看着他。

    但余洛安没再往前走,远远地停在凉亭小台阶前,明眸注视着正端坐的辛夷。

    他今天着了整体偏暗色的衣袍, 正应了人靠衣装那句话,辛夷如今已经半分都看不出他从前稚嫩乖怯的年少模样了,竟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前世那个几乎位极人臣的余洛安。

    只是不知道他如今寻来作甚?前世这个时候她自己心软, 两人才许久都未撕破脸皮;但这一世,她分明已经把话说到最绝,依他骨子里那点儿可怜的倔强傲气,应该也是不愿靠近她才对。

    还是说,又想出了别的法子,来榨干她这个“姐姐”的最后价值?左右在她心里,余洛安现今已经和唯利是图挂钩,他的一举一动,皆是在利用周遭一切能利用的人往上爬。

    自私到连人都算不得,教她看了恶心。

    气氛凝滞了许久,谁都没有先开口,辛夷后来又把脸转回去,权当此处没有旁人,她只待等着霜叶回来,就一道儿回殿中,至于旁的乱七八糟,她懒得看,也懒得管。

    所以最初先开口的人,只会是余洛安,他心里慌的很,找不到着落,只想亲口问问她,是不是真的和那个憬世子有什么瓜葛,可是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身上还挂着一桩婚约,有什么资格去问?

    他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半晌才斟酌着开口,极轻声的唤:

    “姐姐。”

    辛夷连动动眼皮不曾,倒是看凉亭旁湖里游摆不定的鱼儿看得认真;余洛安不甘心,又继续往前走了两步,辛夷终于有了反应,回过神来,可眸中竟像沉寂许久的古井那般,冷淡无波。

    他心中一颤,竟是觉得万般委屈涌上心头。

    辛夷性子寡淡他是知道的,但她以前也很温和,就像方才看着元憬那样,虽平淡却不冷冽,偶尔也会有几分笑意或其他情绪,同现在看他的眼神大相径庭;如此差别,一目了然。

    辛夷若知道了他此刻想法,只怕是要冷笑出声;这世上那个人出生便性子淡漠?她以前倒也是喜怒哀乐俱全的女子,可从前如今加起来,她已算得上活了几十年了,一切人会有的感情都耗在他身上,耗光了,早就倦了。

    “姐姐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余洛安轻咬着唇,鼓足了心力,强颜欢笑地又唤了一声,却忘了上次大雨他拦下辛家的马车,辛夷同他说的那番话了。

    “姐姐”不能再叫,她也不想再见到他。

    她的话,他全当耳旁风,以前在辛家唯她是从的性格改了,辛夷怒到极致,竟然连斥骂的话都不想说了。

    该说的,该骂的,上次都已经说清楚了;但看他这神情,倒有几分前世她放不下故人时候的悲痛模样,辛夷心里隐隐猜测,莫非他几次三番地来她这里寻不痛快,是放不下之前在府中时得到的温情?

    辛夷觉得自己午膳都快吐了。凭他也配?他余洛安不该的,不该总是贪心不足,什么都想要。

    余洛安等了许久,辛夷也没有回话,他双手隐在广袖中紧握成拳,心口的痛远大于伤口的痛。

    “姐姐,我知道你恨我。”

    他迟疑着,皱着眉头垂着眼帘,一脸难过的模样,辛夷听他这话,正心里猜测他还能说出什么鬼话出来;却见他抬手,从怀里摸出个晶润剔透的玉佩来,就连下头那月白色的流苏穗子,都一并让辛夷觉得眼熟。

    他单手捧着那个环佩,伸手到自己身前:

    “可是,你对我有再造之恩,洛安感激不尽,不求姐姐能原谅我,只是想请姐姐看在从前许多年的情分上,少恨我几分……”

    “这玉佩,是当初在尚书府的时候,姐姐送我的生辰礼物,这么久了,我一直细心戴在身上,从未忘记过以前……”

    “……”

    从头到尾,她都未发一言。

    这些话,她都听腻了,就不能来点儿新鲜的?前世听过一遍的东西,那时候还觉得他真情实意,她自然也理解体谅,如今却觉左右不通,分明是在强行诡辩。

    ——怎么,一看认错道歉没用,开始动之以情了?口口声声讲情分,狗屁的情分?便是从前真有,也早被他这无情之人败的精光。

    辛夷冷眼看着面前人字字深情,少倾后忽然怒极反笑,余洛安不解她何意,还以为她回心转意了,刚想趁热打铁,谁知辛夷这时却站了起来,迈着步子慢慢行至余洛安身前;

    他反应过来,面上一喜,刚想开口:

    “姐姐……”

    一句“姐姐”还未落下,辛夷已经抬起柔荑,无比利落地一挥,指尖触到玉佩的边缘,在余洛安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之际,

    “啪——”

    一起一落,玉佩也应声摔在地上,发出极清脆的碎裂声,好好儿的一块玉彻底毁了。

    这一切仅发生在一瞬,余洛安嘴里第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变故已经让他直接愣在原地。

    她……她竟毁了那玉佩,没有一丝犹豫。

    也是这时候,他才突然发现,他说了这许多话,她其实一个字都没有回应,即便上次两人闹得那般难堪的地步,好歹她还愿意骂他,如今竟是连开口都不愿了。

    余洛安一瞬间只觉得这段时间每每压在心头的恐慌突然堆叠在一起再度席卷而来,是那种每次他觉得她已经够冷漠的时候,却恍然间发现,她还能离他更远,对他更如陌生人一般的恐慌。

    绝情是没有底限的,他不敢想象以后了。

    辛夷抬眼看见不远处抱着披风和纸伞过来的霜叶,从余洛安身边擦肩而过,那一瞬他分明抬手想去拽辛夷的衣袖,但被她迅速地躲开了。

    她没看他,端身平视着凉亭外,语气里沁着冰一样,终于开口:

    “我告诉你——,什么叫情分。”

    “当初你我二人身份悬殊,放眼整个京城,无有一家高门小姐,心甘情愿去和一个不明来历的男子订亲;是我上逆父母,下排众议,不管别人如何说你卑贱低微,都执意想与你做伉俪夫妻;”

    “这叫情分。”

    辛夷说话一如既往的轻浅,余洛安却觉似有千斤重,每一个字都压在他心头,谴责着他当初的辜负。

    “我以为自己将情分尽到底,我得遇良人此生无憾,可这所谓的情分,回报给我的,是钉在我头上一辈子的折辱。”

    ——这每一个字听到他耳朵里,都如万箭穿心般,凌迟着他的身体。

    “有些话我说一次你记不住,那我就再说一次:下回若再不幸遇到,别再同我问好,除非是你的死讯。”

    ——是,她就是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她恨他入骨,恨不得他即刻死去,自己才能高兴。

    最后一句话音刚落,余洛安脸色瞬间变得青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失魂落魄地垂着头,身子也在微微发颤,看着地上那些碎玉,竟像快没了命一样。

    这段时间他做过许多噩梦,梦里的一切都有关于她。

    以前的他不明白,半柱香之前的他也不明白,只是退婚而已,她为何恨他至此?可刚才她摔了玉佩后说的那一番话,他才终于醒悟。

    从来就不只是退了一场婚而已。

    她这么多年所有的祈盼和心血,承受非议的痛苦和漫长的等待,还有最后猝不及防的背叛和耻辱。

    他终于知道自己口口声声说的所谓情分有多么可笑了,就像辛夷说的那样,这世上谁都有资格讲情分,只有他没有。

    辛夷已经走远了。

    他低着头,只能用余光看到她浮动的裙摆。

    他半跪在地上,去拾起那些碎的不成样子的玉片,恍惚着忽然想起以前,辛夷有时得了新的话本子,会细细地讲与他听,里面多是些贵小姐和穷书生、狐媚妖精和穷书生的故事,结局有好有坏,他那时天真,尚不知结果时总会追问:那些辜负了心上人的男子,他们会后悔吗?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余洛安的指尖被碎玉划破,他的手停在半空许久未动,随后和血珠一起落下的,还有泪珠。

    ——老天爷从来都不允许凡人追悔。洛安,这话你要记得,永不能忘。

    大势已去,悔不当初。

    ——为时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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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夷怎么也没想到,瑞阳正宴,元憬居然又大大咧咧、死皮赖脸地坐到了她旁边。

    “辛夷妹妹,好巧,又见面了。”

    她挺无奈的,也被他这种坚韧不拔的精神着实给折服了。

    好端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歪着头朝她笑出一口大白牙,莫名多了几分憨傻的味道。

    辛夷面无表情地看他笑完,然后又用手托着下巴,侧着脸有意无意地看她。

    她颇有些恶意满满地把头转过去,不给他看,却在转脸后于他看不见的地方,克制不住般浅浅地勾了勾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甜甜的剧情,大概还有两三章就到达战场了,到时候让我们憬世子换个对辛夷的独家称呼好了,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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