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话音落下后, 辛夷没再接话, 而是盯着元憬静默了很久。

    若非辛夷实实在在地知道过往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简直要怀疑,眼前的元憬和前世的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她当初遇到他的时候, 已过及冠的年岁,一身阴戾, 少言寡语,多数时候都是冷漠且喜怒无常的。和眼前这个在她面前无比乖顺,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大相径庭。

    辛夷原本抓在秋千两侧绳索上的手落了下来, 交叠放在腿上, 尔后垂下眼帘。她忍了又忍, 最终还是没有问, 他何至于对她这般。

    这世上总是会有突如其来的遇见和始料未及的欢喜, 她不想深究了,往后的日子还长,没必要什么都弄的太明白, 反而心中不顺遂。

    除去报仇的事儿,旁的就得过且过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辛夷随即微抬起头重新看向元憬,勾着嘴角点了点头:

    “好——, 那我就先谢过你了。”

    元憬果然一瞬便眉开眼笑,又走到辛夷身后,继续帮她推秋千。

    辛夷脸上的笑慢慢淡了, 眼神亦回归平静,心里却思量着,秋猎的计划现今已成功了一半儿,前两日知鸢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丞相一派里有一个小侍郎,近日去楚楼寻欢作乐,倒叫她打听来一个事情:

    那人说是丞相似乎有心让他那近日正得圣宠的乘龙快婿在秋猎上一展身手,已不知从哪里请了精于骑射的人来教授,想来他们诚心依附的丞相大人,又能一出风头了。

    ——笑话。

    一个和她一样自小就没接触过骑射的人,还想一举夺魁,若说其中毫无猫腻,辛夷半点不信。不过丞相只手遮天,若真要勒令群臣故意放水,那位能同前世一般拔得头筹倒也不无可能。

    可惜——,那帮人千算万算,怎么也算不到,辛夷一个闺阁小姐,会生出跟他们争一争的念头,而且还搬来了一个不听命于丞相,且精通骑射的人吧?

    她就是要搅碎他们所有的筹谋,就算她不要,也绝不叫他们这些狗东西得到。

    辛夷心里打定主意,心绪慢慢平复下来。秋千这时也摇晃起来,元憬近日似乎话特别多,隔一会儿便要开口,辛夷也都一一回应了。

    余下的两个月过得很快。

    夏季正是暑气蒸腾烈日当空,岳麓书院的规矩是午间众人皆可休息半个时辰。因此不到休沐日的时候,辛夷中午都要回尚书府小憩。只是今日恰巧下了瓢泼大雨,不方便回去,辛夷只得趴在桌上眯一会儿。霜叶偶尔会在旁边打扇,有时候也犯困,扇到一半儿就会歪头到一边去。

    元憬隔着薄薄的屏风便能看到,就绕过来,拾起地上的团扇,慢慢地为她扇风。

    他心中欢喜,觉得这是应该的。若是能让辛夷早些喜欢上他,他自然也是要悉心呵护自己未来的妻子,都是迟早的事情,提前些时候又怎么了?

    扇着扇着,许是做了什么梦,辛夷眼睫颤着,微微睁开眼帘,但却不甚清醒的迷糊着。

    兴许也看见了元憬,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低地:

    “你怎么在这儿呢?”

    元憬手中的团扇顿了顿,

    “我昨晚睡得早,现下精神头正好,不想困觉,我瞧霜叶倦了,就过来替替她。”

    他倒是极认真地跟她解释,辛夷却好似并未听进去,就这么半梦半醒地嘟囔了一句过后,还没回应元憬呢,竟又重新闭上眼,沉沉地睡过去了。

    元憬不由得失笑。

    他又手起手落地挥动起扇子,正是极安静的时候,旁的莫不是休憩,再不就是垂首轻声翻书;只能听见外头哗哗的雨声。

    辛夷面向他侧伏在矮桌上,乌发如瀑垂到桌面上,散落的到处都是,有那么几绺,离元憬特别近。

    元憬甚至能闻到那青丝上的香味儿,是清淡的花香。他抬起头来,一瞧四下无人注意这边,不知怎么心里一动,就生出些莫名其妙的念头来。

    元憬手里的扇子速度慢下来,直至最后轻轻放下。尔后一只手执起面前掉在桌子上的发梢,放在手心。

    竟是十足的痴汉模样,慢慢凑过去轻嗅,眸子里霎时璀璨起来,眉眼弯弯地,满足了。

    尔后做贼一般,再轻轻放下。

    辛夷睡着觉呢,又被他占了一把便宜,还不自知。

    直到下学时候,大雨还没停。

    元憬和书言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在殿阁外通往院门的长廊上。这条廊子人少,此刻正是幽静,雨帘顺着房檐落下来,生生送来几分凉意。

    元憬心里不知想到什么,脚步轻快的很,脸上还挂着笑。那书言抱着书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瞧见主子这般,也心生好奇,不由得就开口问了:

    “世子爷,您这般欢喜是作何?奴才记得,平日里您不是最厌恶雨天,说太过潮湿黏腻,如今下了这样大的雨,您怎么还高兴上了?”

    元憬顿住步子,转头看了看身后跟着他也猝不及防停住的书言,对方还懵着,瞧见元憬突然转身,一脸不明所以。

    “你想知道?”

    元憬觉得自己现下的心境,就像那种年幼时爱向别人炫耀自己独有的糖块的稚童一样,极不成熟稳重。不过念在书言跟他自小一起长大,分享一下乐事也无不可。

    书言这便点了点头。

    元憬又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书言也跟着。

    元憬想了想,就开口道:

    “那前几日,书院下了学,你说茶楼新出了限量的话本子,本世子遣你去买,就是一人坐在马车上等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算卦的……”

    ——“算卦?可是世子爷您以前不是从不信这些,说是旁门左道坑蒙拐骗……”

    书言还不知死活地下意识就急急打断了元憬的话,结果看到元憬转头射过来不善的眼神后反应过来,声音越来越小,直至不再吭声。

    元憬也懒得跟他计较了,看书言识相地没再多言,他又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本世子便央他给我算姻缘,毕竟我也马上要行及冠礼,除了姻缘好像没旁的算头。你猜那瞎子跟本世子说什么?”

    元憬一脸神秘,兴致勃勃地要书言猜,书言恍惚了半晌,直到因为“姻缘”二字想起来辛家小姐,才终于搞明白这世子爷在高兴什么。

    果不其然——

    “那算命的,说本世子好事将近,我叫他细说,又跟讲我金童玉女,佳偶天成。”

    看得出来他听到这话有多高兴,过了这些时候再提起来还眉飞色舞的,尤其金童玉女和佳偶天成这八个字,咬字清晰,生怕别人听不清似的。

    书言心下唏嘘,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撇嘴,

    “那算命的……为了生计,还不都是专拣您爱听的说,这您也能信?”

    好家伙,书言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元憬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没了。

    书言眼见自家世子爷面色一瞬变得不好看,眼疾手快地抱着书箱就往后退,不过元憬倒没有伸手捉他,只是一瞬又恢复方才的乐和,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

    “书言哪书言,你也就是跟着本世子,要搁旁人手里,就你这张破嘴,早不知死几百回了。”

    元憬的语气一瞬变得阴森森地,不过书言熟知他,晓得他只是在吓自己罢了。

    “不过——,阿稚她一向温婉端庄,肯定不喜打打杀杀的,本世子今日就不罚你了,否则定要将你这嘴撕烂不可。”

    ——也就嘴上说说,谁信啊。

    书言乖乖地跟在元憬身后,唯唯诺诺地应了,再次保证下次一定谨言慎行,聊闲这才得以继续。

    直到酉时,二人这才回到王府南苑,厨房早便送来了晚膳。书言伺候着元憬用了膳,又沐浴过穿着寝衣回屋的时候,外头的雨竟还没停。

    他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意识越发昏沉。

    后半夜,雨势渐大,伴随着阑风伏雨一起到来的,还有沉闷的雷声,震耳欲聋之际,漆黑的夜猛的一瞬亮如白昼,又迅速沉寂下去,循环往复。

    软榻上披散着长发的人睡得不甚安稳,眉间微蹙,眼睫轻颤,面上肌肉紧绷,好似梦中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少倾,元憬猛的睁开眼,瞳孔微缩;望着头顶的床帐帷幔,随即失了魂一般大口喘气,犹是惊魂未定。

    待到很久之后,他终于慢慢平复些许,喉结攒动,抖动着眼帘。仍是双眼发直,看着面前虚空处,只听得外面雷雨交加的声音。

    时隔许久,他居然又做了从前那种怪梦。

    这梦已近月余未曾做过,许是日有所思,他竟然又开始做那种仿佛被下了降头一般光怪陆离的,有关于“他自己”和辛夷的梦。

    而且这次醒来以后,梦里的一切他也记得再清楚不过了,就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他如今即便是醒来,还能想起梦中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意。

    穿着云纹素色里衣的少年撑着手坐起来,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细汗,再回忆起梦里的情景,仍是心惊肉跳。

    ——是以前从未梦见过的情境。

    “他”和辛夷成婚后,并不幸福美满,甚至平常称得上相敬如宾,多数时候却是横眉冷对。

    元憬一如一个局外人,看着他们两个的悲欢离合,约摸一年的时光,倏忽一下就在他眼前过罢了。

    他看到两人聚少离多,看着白日里在他面前恬静温婉的辛夷,在梦里穿上了颜色深重的华服,梳了高门贵妇的发髻,却终日郁郁寡欢,黯然神伤。

    他甚至看到他们两个不同塌而眠,成婚一年有余,竟还不是真正夫妻。他的辛夷在梦里一日比一日憔悴,她好像想出去走走,那个明明暗地里百般讨好她的“元憬”,这时候却固执地拒绝了她的请求,一把铜锁几个侍卫,把她幽禁在这高门宅院里。

    她时常在雨天里哭,大约是情绪崩溃,压抑绝望的模样。

    府里死人了,不知是谁。他只见到处都挂上了白布,设了灵堂,随处可见祭帐丧幡。

    他看到“元憬”还穿着上战场时未来得及脱下的战袍,上面染着血迹,急匆匆地回府以后,却又不知何故同辛夷发生了争执;他听不清他们吵了什么,只见得那个“元憬”抢了辛夷手里似是信件一类的东西,辛夷争不过,眼睁睁看着“他”把它撕的粉碎。

    好似在那一瞬间,他看着她猛的没了生气,犹如破败的枯叶一般颓坐在地上,“他”去扶她,辛夷嘴唇翕动着,掉着眼泪不知说了什么;再抬首时,她突然拔下了头上的簪子,不管不顾地刺向了自己的夫君。

    他便是在这一瞬惊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对不起大家,这两天在忙期末考试。

    然后稍微剧透一下吧(我怕你们乱猜坏了对我两个主角的印象),信不是男二的,是辛夷爹娘的。辛夷成亲后没有过任何出轨,只是前世男主性格原因和各种隔阂,两个人合不来。猜猜那时候死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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