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憬只觉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疼的他呼吸困难。
那种心悸, 以至于他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却还是难以从那个梦里真正出来。
他犹记得当初做这些怪梦,自己见识短浅却又固执己见,一厢情愿地觉得, 这时上天赐给他和辛夷的命定情缘,可如今这个“祥兆”发展到后来, 竟是这样的结局。
梦里的每一幕场景,都是那么压抑绝望,“他”好像陷入一个怪圈, 明明想和辛夷同旁的夫妻那样举案齐眉, 却生生地一次又一次把心爱的女子推远。
别人都不知道, 梦里的辛夷也不知道, 只有他这个不知怎么闯进去的旁观者一清二楚。
代入感太强, 他心头突然涌上铺天盖地的难过,替那个“元憬”,也替那个绝望痛苦的辛夷。
元憬愣愣地抬手, 摸了一把眼尾,这才恍惚反应过来,做过那个梦,他竟沁出了泪珠, 氤氲在眼眶里,久久缓不过神来。
他这时又不得已地告诉自己,那只是个梦, 或许从前是他搞错了,只是白日里面对辛夷想的太多,夜里才会梦见她罢了,梦境这种东西,本就光怪陆离谁又能说得清?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自欺欺人的想法中的牵强之处,只一味觉得,他如今和辛夷还好好儿的,没有如梦里那般互相怨恨。他心里发了死誓,这辈子绝不叫二人走至那样无法转圜的绝境。
元憬心头颤着,不自觉又想起这几日,辛夷在他面前温柔小意的模样,这才心里稍稍得了些安慰,长舒一口气后,重新躺下去。
却是听着耳边轰轰烈烈的雷雨声,心境再也安宁不下来了。
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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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夏日的暑气慢慢散去,秋高气爽之时,宫里终于传了孝恭帝口谕,钦点了此次随御驾一同秋猎的王公大臣、皇子皇孙,言道其他事务仍按照旧时礼制进行准备即可。
辛夷欢天喜地地盼了好几天。
说她小人之心她也认了,反正她活这一辈子,最大的乐事就是看丞相那帮狗贼算盘落空,能毁他们一个筹谋,辛夷能乐得好几宿睡不着觉。
只是元憬这些天有些奇怪,偶尔同她说话时,不自觉地就发癔怔,有时候还会两眼发直地盯着她的发簪看。
发簪有什么好看的?都是近日京城中流行的款式,旁的管家小姐都戴了的,何故只盯着她的?
不过辛夷也懒得问他了,她正加紧练习骑射呢,越是临近秋猎,她就越是不能出一丝差错,尽力而为就是。
元憬自那日梦魇过后,心中总是不得安定,见了辛夷后这种心情尤甚,下意识便想起梦中情境,免不得就是一阵怅然胸闷涌上来。
他不会让她哭的,一定。
他便是想尽办法,也会让她永远如现在这样,即便是对他冷漠一些也无妨,只要她自己欢喜就好。
他自做了那梦,就总是劝诫自己,心性早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心高气傲的,又以为自己和辛夷是天生一对,什么都自己想了,却从未考虑过辛夷;可如今他竟也心中通透些,有些东西没必要过于强求,他自己的感情,何苦非要强加在她身上呢?
以后若真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最好,若实在有缘无分,和辛夷痛苦一生相比,他倒宁愿不去逼她。
没几日,正式到了秋猎的时候,那天天气还算晴朗,辛夷早早就坐上了去围猎场的马车,随行的霜叶也高高兴兴地,一路都在跟辛夷絮叨。
“小姐,咱们辛家好些年没参加过秋猎了,往日里都是老爷一个人随同整个户部的官员,有时候还告假,奴婢还是头一次正经来看看这围猎呢,都是托了小姐的福。”
辛夷但笑不语,只是看着摆在马车内不远处的轻薄盔甲,愈发地攥紧了裙摆。
这次秋猎人马众多,约摸近两万人。皇帝似乎有意让众人都出来表现一番,除去这些王公贵族,后宫众妃也都一应来了。
辛家的马车还未曾近前,已经能看见这庞大的车队排成长龙样,人欢马嘶,尘土飞扬。
这旌旗蔽空之下,队伍首席便是孝恭帝和皇后宫妃,另有皇子公主;辛夷掀开车帘,远远地便可看见太子元贞,随于身侧的,便是元憬了。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贵人少年一头墨发随风舞动,眉眼精致的不像话,正是意气风发,勾着浅笑,且歌且行且从容。
辛夷好像一瞬间忽然明白,为何元憬在外面名声这样差,休论传言真假,但的确人人皆言他乖戾易怒,这种情况下,满京城居然还有那么些高门小姐芳心暗许。
哦,她又忽然想起,那丞相家二小姐要死要活地同余洛安订亲,可能也是看上他年少好颜色,果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色不论男女。
元憬这厢正同太子元贞说着话,直言今日盛况罕见,话音刚落,元贞却忽然看向他身后,冲他使眼色要他转身。
元憬这还不明所以,下意识扭过头后,竟是几日没见的辛夷,香车美人,车帘半掀,正看向这边呢。
视线所及之处,不过一瞬便两相对视,元憬终于明白从前在话本子上看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何意思,那时还觉得未免矫情,如今却知是真情流露。
他耳根微红,看了辛夷几眼,待对方扫视过外面一圈儿后把方帘放下,元憬这才恋恋不舍地把头转回来。
“怎么,如今春天已过去这许久,珩止这是心思萌动了?”
元贞骑马目视前方,将方才一切尽收眼底,如今一脸戏谑地笑,语气也几不正经,满是调侃之意。
元憬闻言没好气地侧目瞪他一眼,结果元贞见状却笑得愈加放肆了。
“殿下又何必来笑话臣弟?”
元憬也转过头来继续看着眼前,轻轻一笑,牙尖嘴利地反击:
“你我二人不过半斤八两罢了,听闻近日那虞家长小姐时常出入昭阳殿,想必殿下好事将近了?!”
元贞愣了一下,倒没想到元憬消息这么灵通,他同那虞家姑娘的确见过几次,母后也对她颇有好感,只是如今一切都未成定局,也不好多说什么平白损人姑娘名节。
“未有定数,你我还是莫要胡乱猜测。”
元贞只说这一句便未再多言,元憬倒也没有追问下去,他如今一门心思扑在辛夷身上,旁的都懒得关注。近些时日同元贞走得近,也不过是听闻他和辛夷兄妹情深感情甚笃罢了,且元贞好似也隐约知晓元憬的心思,点破不说破,也没有阻止过。
元憬便当他是自己人了。
辛夷认可的,就是他元憬认可的。
然这会儿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位于车队中间,夹在元憬和辛家马车中间这一段的,正有丞相府宋家,以及大理寺卿余家。
余洛安自然也骑着马,早便几次回头,看到辛家的马车了。
可辛夷掀开方帘后,扫视一圈儿,分明将目光定格在他前面不远处的憬世子身上许久,他看的一清二楚。
心里的酸水儿这便不自觉地汩汩地往外冒,格外的酸涩难受。
距离上次宫宴,他已有几个月未曾见过辛夷了,破碎的玉佩他请了能工巧匠用镶金修了,但显而易见地无法回到从前的模样,只能好生收起来,旁的再无期盼了。
时隔数月,他还以为自己已经能坦然接受既定的一切,结果再见到辛夷,还是不甘心居多。
余洛安回过头来,攥紧了手中缰绳,垂下眼帘遮住眸中一切神情,
认错忏悔,皆不能再讨她心软。
这个事实,余洛安已然认清了。
他抬眸看向面前不远处,仅一眼就晓得有多金尊玉贵的世子元憬,眸中暮霭沉沉。
——不能一条道儿走到黑,此路不通,那便另辟蹊径。
他不会弄丢她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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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猎场外全是御林军,已经整装待发,把这些贵人们所经之处护的密不透风。
辛夷眼见军姿雄武,觉得新奇,不由得就多看了几眼。早前负责秋猎一应事务的宫人已经安营扎寨,锦幡宴席,美酒佳肴都已备好,只待皇帝一声令下,即可正式开始这场盛事。
孝恭帝平日里一向看重这种,免不得就要多言几句。辛夷耐心等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啃点糕点饮些花茶,一抬眼就看见对面男子席面上,正对着她的元憬,又在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看。
嘶,好不知羞的世子。
辛夷放下手中糕点,拍净了手,就听得孝恭帝已然说完了话,太监正在高声宣读秋猎一应规矩。
果不其然,今年孝恭帝不参与,把头筹留给众人,谁能夺得,必有重奖。
辛夷可不就为了这个嘛,霎时就眼前一亮,耳边仔细听着那大太监宣布组队亦或单人参加的赛事规则。
“传圣上口谕,为此次秋猎公平起见,若有组队者,则一组内个人人均射猎,才算排名依据。还请各位皇子公侯,大人公子,能够谨慎选择。”
辛夷听罢,一口茶差点没呛在喉咙里。
个人均分?从前不是谁猎得便算谁的,组队也不过走个形式。如今竟忽然改了规矩,感情如果她和元憬组队,元憬还要把自己猎得的,分到她头上?如此一来,那胜算便大大降低了。
辛夷瞬间便心思自己放弃,或者不跟元憬组队,只要他能夺得头筹,她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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