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哐——”的一声, 钟鸣声过, 锣鼓声起, 厚重低沉,随即雷霆万钧,威震百里。
尘土飞扬间, 一排的马儿已然如在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少倾便只余一个一溜儿的黑影。
这厢辛夷将将把眼神收回来, 不远处身着藕色的襦裙,绾着利落发髻的虞菡萏,挂着笑朝辛夷走来了。
“辛夷妹妹妆安。”
“许久不见, 妹妹生的越发鲜艳动人了。”
辛夷也很是欢喜见到她的, 忙迎上去握住虞家小姐的手。
“虞姐姐最近可还好, 这么些时日京中都没有什么集会, 妹妹甚是想念姐姐呢。”
——太子元贞和虞家姐姐的婚事商议似乎进展不错, 辛夷眼尖地瞧见虞菡萏身上穿的衣裳,乃是宫里特供的上品丝锦,辛夷从前也不过得过一匹淑妃赏赐的, 若说皇后不满意虞菡萏,想必也不会赏赐给她这些。
“我最近一切都好,今日天气晴好,正好你我二人可以好好一同射猎, 权当玩乐了?”
辛夷点头称是,二人便一起又去了那备马的地方,如今只零零散散剩了约摸十几匹了, 辛夷记得自己挑过的,欲唤旁侧的宫人帮忙把马儿牵出来,还未张嘴,却忽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儿:
她不久前才刚来过这里,除了草料和马身上微臊的味道,并未有这般浓烈的女子香的。
她一向不喜熏那些东西,便是有香味也只会是清淡的安神香,这香味,倒有些像前不久她去京中那些有名的珠玉簪坊挑首饰的时候,旁边些个贵女讨论的宝瑟香,言道如今正是时兴,很是难求的反季西府海棠为主料制成的。
是了,西府海棠的香味儿。她前世曾得过一株,是元憬送来与她解闷儿的,因着无聊,她当时便盯过那花许久。
莫不是哪位高门千金也看上这马儿,于这里驻足片刻,这才染上了那些香味儿?
思及此,辛夷没再多想,抬眼招呼旁边刚将缰绳递到虞菡萏手里的宫奴,央他把马牵出来。
二人这才双双上马,倒也没有飞驰,仅是驱策着慢慢前行罢了。
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地聊了些话,等到虞家的丫鬟和霜叶都把两人的箭袋弯弓拿来,辛夷又有了这段时日和元憬一起练箭的感觉了,熟悉又安心。
正当辛夷准备驱马进围猎场时,一抬眼,竟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宋锦玉,穿的那么显眼,又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等到辛夷发现了看回去,她却又闪躲着迅速避开了辛夷的眼神。
怪了,平日里这个时候,她宋锦玉不都惯爱用眼珠子给她下马威吗?
辛夷正思索着,然随意地扫了宋锦玉身上一眼后,她脸上的笑慢慢淡了下去。
宋锦玉如今也在马上,还恰好是一匹纯白色的,她腰间的衿缨呈艳色,衬在后面的毛色上,再抢眼不过了。
衿缨和它的主人,辛夷都不想注意,可偏偏巧的是,那衿缨上,也绣了两株并蒂海棠。
——海棠,又是海棠。
辛夷垂下眼睑,待虞菡萏近至她身旁,她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说起来,虞姐姐可知近日时兴的宝瑟香吗?妹妹这几日常听人说,却遍寻不得,想是极珍贵的,我却没赶上售卖的好时候。”
姑娘家家,除了衣裳首饰,还能有什么感兴趣的?左不过那些用来打扮的东西罢了,虞菡萏一听她这话,瞬间就来了兴致:
“我怎么会不知,这香是城南那家漱妆斋的,我得过一小盒,还是我姨母家表姐送的。”
说到这儿,虞菡萏停顿了一下,想是抬头后也看见那宋锦玉了,便朝辛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
“喏,宋家二姑娘最爱水红色,朱砂色海棠尤甚,听说那宝瑟香,大部分皆早早送到丞相府去讨巧儿,几乎被那宋二姑娘垄了。”
“也难怪,这京中多数大人还依仗宋相呢,更别说他们那些做珠玉生意的商贾了。”
辛夷仔细听了,眸光流转着,看看那宋锦玉腰间挂的衿缨,又低头看了看身下骑的马,忽然低低地笑了。
若她是宋锦玉,想必会思虑更周全些,最起码害人的时候,别亲自去现场吧?还熏这样独特浓郁的香,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吗?
果然是涉世未深,这些个不甚高明的下作手段,只怕也想破了这小毒妇的脑袋了吧。
辛夷忽然有点儿可怜她,依着她这蠢笨的程度,日后若真的嫁给余洛安那个惯会玩儿心思的,只怕被他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辛夷妹妹,你怎么了?”
虞菡萏见她出神,轻唤一声,辛夷这才猛地回过神来,随即笑着应声道:
“哦,我无事,虞姐姐,我们进场吧。”
辛夷最终也没有下马,更没有中途要求更换马匹,而是面色一如往常地,谈笑风生地和虞菡萏一同进了围猎场。
宋锦玉骑在马上,眼看着辛夷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依然骑着那匹马进去了,思及她随后出丑的惨烈模样,宋锦玉心里顿生快意,得意的勾着唇角笑了。
另一边后山的主场内,半场赛事正进行得热火朝天。
元憬骑射技术了得,意气风发地坐在马上驰骋,几个回合就收获满满,俨然已经一马当先了;紧随其后地就是太子元贞和余洛安,随后是几个皇子们。
这次宋丞相也是下了血本,为了让余洛安在孝恭帝面前一出风头,早便安排了一切,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眼睁睁看着以前从未参加过秋猎的元憬,云淡风轻地甩了众人一条街。
锦袍少年弓马娴熟身手矫健,长及腰间的墨发随风飘扬,两指并拢间轻轻往后一拉,便是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嗖——,嗖——,嗖——”
——箭气尖锐凌厉,伴随着箭头刺进血肉噗呲的微弱声响,所有人再抬眼看去,竟是三箭连射,箭无虚发。
真当是少年英姿,绝世独立。
旁边随行一众人等,皆瞪目结舌。就连太子元贞,都忍不住停下来对着元憬赞不绝口。
平日里所有人都以为这憬世子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且不说他平南王一家刚入京不足月余他便寻衅滋事,生生打断别家公子的腿这事儿更是人尽皆知,更别说后来屡屡被人看到招猫逗狗地耽于玩乐。如今却可谓是一鸣惊人,竟是这般深藏不露。
“本宫竟从来不知,珩止有这样好的身手。”
太子这话的意思,看来真的甚是惊艳了。
“怎得以前却从未见你同王叔一起参加秋猎呢?”
元贞还有些不解,心想照元憬这样的年纪,不都是心高气傲的,怎么能忍受旁人总说什么一无是处,却不着急证明自己呢?
元憬这便收了弓箭,冲元贞颔首示意:
“回殿下的话,以前路途遥远不便奔波,如今只是恰好赶上,又承蒙殿下和各位相让;”
他顿了一顿,像是想到什么,微微一笑,眸子霎时璀璨起来:
“而且有一个对臣弟而言很重要的人,说想看臣弟夺得头筹;臣弟自然全力以赴,不好叫人家失望的。”
说着,元憬的耳根又不合时宜地红了一下,
元贞先是一愣,尔后反应过来便爽朗一笑:
“原来如此,哈哈哈,好——,好啊,没想到珩止也是性情中人,本宫很看好你。”
这倒是真心话,毕竟元贞心里衡量过,倒觉得元憬的确是他阿稚妹妹未来夫婿的最佳人选。
其他人听不懂二人在打什么哑谜,皆一笑置之,唯有人群中间的余洛安,离元憬和元贞并不远的地方,他听得清楚,也一瞬就明白了元憬话里有话。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波涛汹涌的,眼帘垂下遮住眸中神色,然其中波诡云谲,已然有些因妒扭曲。
众人正谈笑间,也算中场休息,元憬同元贞攀谈着,不经意间抬眼瞥向半山腰下那片多是平地灌木的围猎场,就瞧见了他无比熟悉的那个窈窕身影。
朝廷每年秋猎都会为女眷们专门准备一个单独地地势简直的围猎场,方便各个千金贵女们以作怡情小赛;辛夷如今正和虞菡萏一起,已射/了些兔子野鸡之流,不似元憬这边,尽是狐狸花鹿的。
他嘴上继续回应着元贞,眼珠子却黏在那道淡青色的身影上挪不开了,其实也看不太清,离得不算近,仅能模糊瞧见个人形罢了,他也心里知足。
可就在这时——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元憬脸上的笑霎时凝固,双眼瞪大瞳孔一缩:
辛夷原本正好好儿地端坐于马上,姿态从容地照着他教给的法子射/出一箭,也中了,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她身下的马儿却不知怎么突然癫狂起来,辛夷一个弱女子又如何拉得住?电光火石之间,不过一瞬,辛夷便摔了下去,甚至极为狼狈地掉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儿,后背撞上石块儿才停下。
这一幕正好就完完整整地落在元憬眼里,他只觉心口微窒,仿若一下被割开一道口子的剧痛,一时之间好像连呼吸都困难。反应过来之时,已不知怎么便下意识急速地调转马头,不顾身后众人的惊疑,只管朝那个方向冲过去。
那是阿稚,是他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阿稚。怎么回事儿,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好端端地会从马上摔下来?
“驾——”
元憬高声驱斥着马儿,只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声,从未如此焦急,恨不得什么都不顾了,立刻飞到辛夷身边。他双眼猩红,想是急得厉害,连路在哪里都不看,只管朝最近的路线横冲直撞,披风边角被尖利的植物锯齿割破了都毫无所觉。
不该的,不该教她骑射,他若早知她只是为了不让那些人得第一,只管替她夺了便是,何苦让她多受那些练习骑射的劳累之苦?如今更是不慎从马上摔下来。
都怪他,都怪他自作主张,若早些时候不蓄意接近她,不教她骑射,她今日定是不会摔了。
他急得没了头绪,竟一瞬间把所有错处都归到自己头上来,平日里无法无天的小阎王,这会儿慌乱地快要哭出来。
旁边横空冲出来些将士,欲要拦住元憬去路,还未近身,便高声喊着:
“憬世子,您且停下吧,再往前便出了围场了。依着规矩,这每半场整场时候都需在围场内的,您出去了,便只得下午的后半场才能再进了!”
元憬听不着,他什么都听不着,只有眼前的路,和脑海中辛夷摔下马的那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嘶,我真的爱元憬,我从未如此爱我笔下一个男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