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全福听说唐阿婆晕过去,马上扛起锄头和敖礼生一起往家赶,一边了解情况。
“你刚回来可能不知道,唐建军老婆给他弄了个名额去煤矿,本来今天下午要去报到的,结果唐阿婆昨晚做了个梦,说有个小仙女告诉她,煤矿要塌,唐建军会出事,所以死活不让唐建军去,于是他们娘俩吵了一架,唐建军还是执意要出门,唐阿婆受不住,就晕过去了。”
“现在醒过来没有?”敖全福不关心过程,只关心这老嫂子好了没有。
“我出来时正在掐人中呢。崔淑珍带着孩子回娘家喝喜酒去了,唐建军又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大概不知道怎么跟崔淑珍交代吧,所以他就急了……”
敖礼生分析得头头是道,敖全福没怎么听,提着一颗心,步伐越走越快。
张泉村从敖全福懂事以来就没有活过花甲的人,唐阿婆是第一个,而且如今已经是古稀之年,依旧健朗。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的人,将近四十岁才生了这唯一的儿子,可儿子三岁,老公就撒手人寰,孤儿寡母也是不容易。如今老人家做了个这样的梦,自然是不同意儿子出门,这也不难理解。
而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考量,好不容易托关系弄来的名额,肯定不愿意因为一个梦就白白丢了的。倘若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倒也罢了,但这是一份工作,虽说只是临时工,但保不齐将来能转正,变成吃国家饭的铁饭碗,说什么也是要博上一博。
说话间就到了家了,敖全福扔下锄头,洗了一把手,直接去了唐家。
唐家堂屋乌泱泱围满了人,不知道的当以为是唐阿婆归西了呢。看见敖全福过来,唐建军红了眼眶:“敖叔。”
“人呢,醒来没有?”
唐建军点了个头,“醒过来了,人在里头。”
敖全福从侧门进了房间,唐阿婆正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敖全福叫了一句“老嫂子”,唐阿婆冲着他歪了个头。
敖全福掀了一下她的眼皮,给她把了一把脉。
约莫两分钟后,敖全福把唐阿婆的手放进了被窝,对唐建军道:“不碍事,就是气急攻心了,休养一下就好。待会儿我开个方子给你,你去卫生所找林金医生,让他给开几幅药就行。但是毕竟年纪大了,你们要注意着点,高血压犯了大家都知道后果。”
敖全福又低头叮嘱几句:“老嫂子,没什么事,好好休养就行了,少操心。”
唐阿婆听了这句话,眼泪从太阳穴滑到了耳框里,“全福呐,没法子不操心啊。”
唐阿婆不止是做了梦,早上起来烧香,蜡烛灭了,香也断了,这是多不好的预兆啊,而这些她都没敢开口和人讲。由此一来,她对梦里的小仙女的话深信不疑。
小仙女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十分好听,她喊她“唐阿婆”,那声音十分耳熟。而眼下她心思烦乱,竟然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一定是听过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敖全福替她掖了掖被角,“老嫂子,休息吧。”
唐阿婆动了动头表示知道了,她也不再去想其他。
唐建军听说他妈不是中风,这才松了一口气。
敖家有中风偏方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所以这十里八乡但凡有人中风,第一个找的就是敖全福。唐建军一度以为她妈是犯了高血压,后悔得只想弄死自己。
可跟老婆怎么交代?崔淑珍非得生吞活剥了他不可。
听说唐阿婆没事,邻里们本想散去,但看到敖全福还在,就又多呆了一会儿,毕竟他才干回来,打个照面,聊几句总是难免的。
但是他们现在更加关心的还是唐建军去煤矿的事情,到底是去不成了吗,这名额岂不是可惜了?
唐家的后门跨两个台阶就是敖家,敖家门口此时正坐着一排七个孩子在醒神,唯独不见金枝。
李玉玲也起来了,她的脚趾头青了一块,一晚上都不敢怎么动弹,但是那石头居然又放回了墙边,现在正坐在自家的老大屁股下呢。
不过她现在更感兴趣的是隔壁家唐建军去不了煤矿的事情,以至于把姑嫂几个偷吃她鸭子的仇恨先放在了一旁。
李玉玲进厨房和张凤英一起做早饭,李玉玲都快笑出声来了,“这唐阿婆是老糊涂了吧,因为个梦就让儿子出去赚钱,挖煤啊,多好的工作,虽说不是正式工,但赚的钱总比我们在地里刨食来得多吧,我们是没门路,不然我肯定让荣华去。”
李玉玲花花肠子多,她想着唐建军没去,是不是可以让崔淑珍给她那熟人打个电话,于是她又顺嘴说了一句,“要是崔淑珍肯让名额给建华,我出钱,没钱我就回娘家借。他运道不好,又不代表荣华运道不好。”
唐阿婆又没说那煤矿什么时候塌,运道好的人自然是能避开。
李玉玲仿佛看见一条康庄大道,她就要摆脱这种农村生活了,做一个煤矿工人的家属,是多么光荣的事情。
张凤英着实有点佩服自己这个弟媳妇,还能想到这上面去,但是这话张凤英听着有点不对味儿,什么叫我出钱,没钱就回娘家借啊,大家不都在一口锅里吃饭吗?钱还是在敖富贵身上管着呢。
他爸回来了,缓两天敖富贵就会把家交出来。
不过李玉玲这事儿,张凤英也不操心,这也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有两个老的在呢。
村子小,芝麻大一点事情都会迅速传开,成为讨论话题。老人觉得这事情可真不是个好兆头,更多的年轻人觉得这简直就是瞎扯,不就是做个梦吗,就要把好好的赚钱门道给丢了,这好歹也是个工作啊,临时工就不是工了吗?还有那个什么小仙女,笑死了,怕是唐阿婆自己瞎编乱造的吧。
村子里多少人惦记着这个名额,脑袋尖又不信邪的人自然和李玉玲想到了一块儿去,可崔淑珍回娘家喝酒去了,等她回来估计黄花菜都凉了,那边还等着报到呢。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崔淑珍哪里还顾得上喝酒,也不知道谁去通风报信,说她婆婆中风耽搁了唐建军去煤矿。一听说这事,崔淑珍马上就赶回来了。
娘家离张泉村也就两三里地,脚程快二十分钟就到了。
回来一看,婆婆没中风,就是在床上躺着,看上去半死不活的样子,一问才知道怎么回事,崔淑珍顿时火气就上来了。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又不是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搞到这个名额,你这一个梦就白白扔掉,你知不知道这多少人想要啊?别说是我们农民了,就算是城里也是为了这名额挤破头,他这临时工是可以转正的啊!”
明面上崔淑珍是对着唐建军嚷嚷,可隔壁躺着的唐阿婆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冲着自己来的呢。
唐建军则坐在一边,一声不吭,他心里也烦躁着呢,出了这事儿谁能高兴得起来。
“这老太太也是,年纪这么大了,瞎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年轻人的事情自有年轻人会做主。她怎么不上公社打电话给煤矿,跟煤矿说矿要塌了,看人不撕烂他的嘴,瞎说八道什么呀……”
唐建军虽然是个妻管严,但自己妈被这么说,心里也难免会有火气,他呵斥道:“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我妈要是因为这事要被你气出个好歹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哟呵,还来脾气了。”崔淑珍心下一想这样闹大概是没用的,她调整策略,放下声音道:“下午报到,我看这样让我弟弟用拖拉机送你去城里,再从城里转车去煤矿,城里车多,这样铁定来得及。”
眼下唯一还能补救的办法就剩这个了。可刚说完,隔壁房间的老太太又开始“哎哟、哎哟”起来。
崔淑珍听着这声音火都冒起来,这老太太又开始做戏了,她都怀疑早上也是做戏,不把她儿子毁了,她就不甘心。
但是作为儿子的唐建军可不这么想,听到这声音,忙不迭地进了唐阿婆房间,见唐阿婆老泪纵横,“妈,你这是哪里又不舒服吗?”
“更早上一样,脑子嗡嗡的疼,怕是高血压要犯了吧。”唐阿婆道。
实际上她是听到隔壁吵架声突然消失,心里不安才这样的。儿媳妇的脾气她是了解的,她就是死活都要送自己儿子上煤矿,硬的不行,肯定就来软的,他儿子而耿直又软,她现在只能除此下策了。
崔淑珍也凑上前去瞧了一眼,满面红光,什么事也没有。她阴阳怪气地接道:“高血压哪那么容易犯呢。”
唐阿婆也不吭声继续哎哟哎哟,她这是要抓唐建军的心,唯有这样才能绑住儿子。
“妈,要不我用板车送你去公社卫生所瞧瞧?”
唐阿婆心道,这是个好主意,一来一回两三个小时过去了,他儿子也跑不了了。
唐建军马上去生产队借板车,崔淑珍气得不行,她跟在唐建军后头道:“你这到底是去还不去煤矿了?”
“这情况我走得了吗?”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唐建军一声不吭,他又何尝不知呢,但崔淑珍见她这样,真是气得脚都要跳起来,“唐建军,你今天要是不去,我就去死!”
唐建军指着外头,“去啊,去啊,你倒是死个给我看看!”
唐阿婆一听,这真是个蠢儿子啊,但是还是得装哼哼。
崔淑珍看着唐建军凶巴巴恨不得她死的样子,突然觉得委屈,捂着嘴哭着跑一边去了。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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