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老式的钢窗外是可以听取蛙声一片的绿油油的稻田。办公室内,黄色的老式办公桌,正对着办公桌的墙上有一个孔眼,昨天以前,这面墙上还挂着一张世界地图,上面还圈了好几个地方,就跟行军打仗的阵地似的,特别傻。

    桌上的台历,上头1993,5月12日。留白处,是他的字迹,14:30,外销助理面试。下面还写了一个名字“黄聆”,这是他回来之后特地添上去的。

    从脚上的蹭亮的皮鞋,到没有一丝褶子的西裤,浅蓝色的衬衫。他今天早上在镜子里照了半个小时,头发用了发蜡,务必要让头发服帖顺滑,摸一把下巴,胡子刮地干干净净。

    这一身打扮,加上他上辈子行走商场练出来的大佬气质,一定能让黄聆对他再次一见倾心,并且更加倾心。

    他抽开抽屉,拆开口香糖,剥出一片放在嘴里嚼,拿出一本记事本,翻开,上面有他的笔迹。

    第一条,动作:按在墙上亲。

    第二条,扣着她的腰,把她压在沙发上,告诉她:“宝贝儿,哥哥疼你!”

    第三条,咬她的耳垂……

    看着自己整理的一百零八条如何让夫妻间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招数,他站了起来,搓搓手。

    前世他最后的时光,在那冷冰冰的病房里,只要睁开眼,看见她低着头注视着手提电脑的屏幕,那认真的神情。哪怕再大的疼痛,他也觉得多捱一天是一天,否则一闭眼就见不到她了。

    她看见他睁开眼,过来温柔地问:“想不想喝口水?”

    到近处,发现她眼角的皱纹无法掩盖,心头无比酸涩 。他眼瞎,黄聆从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跟着他一起打天下,从来没有半句怨言,他却不知道是中了什么迷魂药,把满腔的心思放在那个彭紫菱身上。

    看她拉长着脸进来,知道她去找彭紫菱了,想要叫她别花心思了。又怕她以为自己是因为伤心绝望才说不想见那个女人。

    也真他妈的倒霉,其实他潜意识里一直在问自己彭紫菱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可就是犯贱似的对她百般疼爱。直到他妈去世,彭紫菱在他妈葬礼上,眼泪都没有流几滴。老太太对她可是一辈子掏心掏肺,恨不能把她宠上天,最后离去却只得她的一个后妈的名称。

    就像是心头那一层东西给揭掉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心里住着的人是她。可就在那一天,他拿到了体检报告,肝区占位。体检报告上的占位,不是食堂占个位子,而是代表大概率是那种病。去医院,立马确诊,肝癌,远处已经有转移,开始了生命倒计时。原本还想问她愿不愿意在一起,现在还跟她说个屁?自己走了,让她一个人伤心吗?

    把自己的财产交给她,他知道,她肯定是以为他希望她能好好经营融景。让她就这么以为吧!其实,他是仔细想了一通,浑身上下除了钱,他也没什么可以给她了!

    怎么都没想到,他的死亡的终点,不是进炉子烧了,而是回到二十五岁的这一年,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啊!

    谈个半年恋爱?不不不!半年太长,三个月就足够了。八到九月份领证,国庆节期间办婚礼?办完婚礼,他这一本上面记录的招数可以循序渐进,一条一条实施,想想心头就热地发慌。

    边上的电子钟显示的时间14:26,她一直准时。应该已经到门口了吧?

    下了钢制楼梯,望向门卫间,没人啊!也许是城郊结合部公交车少吧?再等等,一等再等,过了二十分钟,还是没人。

    再过了几分钟,聂修谨总算意识到一件事,黄聆可能不来了?不,怎么可能呢?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今天,他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他们上辈子一生当中最重要的日子。

    聂修谨上楼,进入办公室,拨打了声讯台。打完,他又不想听见电话铃响了,她也许在来的路上呢?只是错过了一班公交车。

    没想到,电话铃声立刻响了起来,对过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喂,您好!”

    那声音拨动了他心底的那一根弦,上下振动地让他的心砰砰跳,咽了一口口水:“你好!”

    “真不好意思,没有预先通知……”

    “没关系,如果因为交通问题,你可以慢慢过来!”聂修谨打断了她的话。

    “不是的,我要抱歉的是,我不来贵公司面试了。”

    聂修谨几乎不可置信,他站起来问:“为什么?”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我考虑过了,我的专业和贵公司不太符合,所以不浪费双方的时间了,非常抱歉。谢谢您给的机会!”

    聂修谨愣在那里,她说什么?她不来了?

    “再见!”电话被挂断,嘟嘟声响起。

    聂修谨把手伸到涂了发蜡的头上,挠着自己的脑袋,怎么一开始就跟上辈子不一样了呢?见鬼的专业不符合?她上辈子专业也不对口,干得不也……

    “聂总,您四点约了江城CW的肖主管谈样品开发,我们该出发了!”业务的老钱进来说道。

    先把生意谈了,聂修谨站了起来,想要出发,老钱说:“聂总,您的头发?”

    他走出办公室,办公室里的财务张阿姨,看向自家俊俏的没有边的聂总,此刻头发就跟鸡窝似的,横七竖八,不禁脸皮都抖了两抖。

    聂修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进台盆湿了湿手,想把头发扒拉服帖,水少了没用,水多了,发蜡混合了水滴落在衬衫上,一滴滴含着油脂的水滴吃进了衬衫布料里。显得油腻腻,恶心吧啦。

    聂修谨索性去办公室里拉了一块毛巾拿了洗手的香皂往头上一抹,在自来水上冲了一把,把头给洗了个干净,擦着头发,进办公室,自己这一身?回去换衣服来不及了!

    他拉开门:“老钱,去仓库给我领一套工作服过来!”

    工作服过来,颜色是鲜亮的橙色,薄薄的涤棉布料,穿在身上很廉价,背后还要印刷上大大的厂名,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个犄角旮旯里的作坊,再配上刚回来那天,墙上的地图,桌上的貔貅摆件。记忆里自己年轻时候不是敢打敢拼?没想到品味如此不堪入目的地步,果然记忆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不行,脚上的一双皮鞋不配。

    “给我拿双劳防鞋来!”

    一双劳防鞋换到脚上,这下齐活了,若不是聂修谨整个人长得人模狗样,这套衣服上身,他就是妥妥的车间开车床的,有这张脸撑着,顶破天也就是车间的一个技术工人。

    一早上老钱见聂总打扮得比动物园里的水獭还油光水亮,还觉得自己一件长袖T恤,去江城CW这种高大上的公司,会丢了自家公司的脸面。

    老板现在这个打扮?走出去到底谁是老板,谁是下属?

    老钱有些不确定地问:“聂总,您就这么去江城CW?”

    聂修谨侧过头问他:“不然呢?”

    聂修谨穿着橙色工作服,开着厂里那辆哪儿哪儿都响,偶尔还会点不着火的破烂小货车,往江城CW而去,上辈子开惯了豪车,货比货真得扔,算了,还是别扔了,现在还没钱啊!

    *

    中间转公交车的时候,黄聆找了个电话亭给博达回电话,原本以为是财务的张阿姨接电话,没想到是聂修谨。也是,博达此时的员工,一个个都是阿姨叔叔辈儿的,除了聂修谨这个中专生之外,全部没有超过初中。她这个T大的毕业生,从进去浑身上下在他们眼里就是带着金光。

    不像后来,融景成了大公司,聂修谨开始装逼了,一定要名校才能进融景。别看他搞了个什么什么州的EMBA,本质上对名校还是没有概念。国内的大学还好些,国外的大学,除了哈佛,耶鲁,剑桥,牛津几所顶尖大学之外,一无所知。曾经HR跟他汇报管培生招聘情况,从说了一溜儿洋名儿他都没意见,听见一个西安大略大学,他就叫了:“西安交大不好吗?找这么犄角旮旯里的大略大学?”

    黄聆憋住一口水没喷他脸上,结果是自己咳地半死,他还在说:“你看看,你找的这么个学生,让黄总助这个名校毕业生都笑喷了!”

    黄聆缓过劲儿来,连忙打住他继续满嘴跑火车,对那个HR说:“名单我再过一遍,再给聂总汇报!”

    拿着名单进去找他,这才有机会对他吼:“这个学校是加拿大的老四校之一,就跟国内985似的,你滴明白?”

    因为他的无知,所以对他有限知道的几所大学特别崇拜,就体现在她进去之后,觉得她的知识丰富,无所不能。连橡胶性能分析这种属于化工的知识,认为她也懂。也正是这样,为了不让他失望她学了不知道多少新的知识。

    反正这辈子,自己绝对不会跟他有所交集了。黄聆摇了摇头,下了公交车。走在人行道上,江城CW和江城电气成套设备公司就隔着一道墙,江城CW财大气粗,宽幅白色大理石墙面上面中英文对照的公司名称,中间巨大的Logo,下面公司地址,特别气派。

    边上的电气成套设备公司呢?依旧是那种七十年代的门卫间,铁栅栏的门,顶上拱形的门头上,红色的五角星已经斑驳地看不出颜色,公司名称是木头牌子挂在水泥墩子上,极具怀旧气息。

    连看门的那位,大约也是七十年代的小伙历经二十年,变成如今已经秃了顶的大爷,听了黄聆的介绍,他打电话联系张主任,黄聆看着车水马龙的马路,看见一辆记忆当中熟悉的车子停了下来。这是聂修谨的那辆小破面包车,车门打开,里面下来一个穿着一身橙色的年轻男人。

    聂修谨,烧成灰她也认得!不过这个聂修谨突破了她的认知,记得这个人为了能够做生意别人相信他,有实力。在她的记忆里浑身上下的打扮,永远是那种让人看了相信这是一个老板,还是一个大老板。要不然她怎么会被他的皮相所吸引?

    今天?他穿着车间工作服,背后胶印硕大的黑体“博达”,难道自己记忆里过分美化了聂修谨,实际上他就是这么不讲究?

    别看了,说好这辈子不给他眼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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