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自认不挑食,但对蹲大狱期间那能拿来当凶器的冷硬窝窝头也是心有余悸,每顿饭都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从上面刨一点碎渣渣果腹,这会儿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
饿归饿,理智尚存,鹤鸣饿到发绿的视线在几家酒楼饭馆间飞快游弋,最终选定一家中档酒楼。
“大师,再往前走两步有座四海楼,”莹娘提醒说,“是城中老字号了,滋味甚好。”
她当红那几年没少收金银珠玉,虽然私藏的只是一小部分,但都是顶名贵的,足够寻常人家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实在不必省吃俭用。
得亏这话没说出口,不然鹤大小姐一定给她瞧瞧何谓烧钱。
鹤鸣挑了大堂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见这张桌子藏在柱子后,并不起眼,满意极了,“我初来乍到,正是收集信息的时候,这里最好。”
电视剧上不都这么演的吗?但凡去酒楼,必然有一群龙套大肆吹牛逼,想听什么这里都有。
小饭馆格调太低,大酒楼又太贵,去的人极少且收敛,恐怕不会有什么收获。反而是这样不上不下的酒楼,既相对实惠,又能满足绝大部分半瓶醋们的虚荣心,是摆龙门阵和商业互吹的绝佳舞台。
妓/院、赌/场、酒楼这类地方鱼龙混杂,消息最为灵便,莹娘是青楼楚馆长大的,自然明白,听了鹤鸣的解释后也就不多嘴了。
但凡一个人从小见鬼,全须全尾活到成年后心理素质必然不错。短暂的慌乱过去,鹤鸣已经本着走一步算一步的宗旨好好过了。
有幸来到武侠世界,不体验下侠客套餐简直遗憾,所以当小二刚一过来,她就非常积极的点单了,“小二,二斤熟牛肉!”
话音刚落,周围就静了一静,近处好些食客纷纷转头来看究竟是何方傻子在此放浪。
莹娘和小二透着尴尬的解释前后脚响起,“养牛耕地都不够,官府早就下令民间禁止杀牛了。”
“客官莫要玩笑,除却逢年过节单独开市,平日谁人敢卖牛肉?”
鹤鸣:“……”
老兄,这么守规矩,你们搞什么武林啊!
没办法,鹤鸣只好退而求其次要了几个招牌菜,然后托着下巴看街景。
街上果然有许多身着奇装异服的人,非常响应武侠主题:
有耳朵上挂着巴掌大金环的,有春寒料峭就故意敞开衣服,露出一身黑猪皮似的毛茸茸胸膛的,还有身穿皮草明显与周围风格不搭的,等等等等,大略看下来,她的巴宝莉风衣倒也不算特别出奇了。
等菜的功夫,鹤鸣果然迎来期盼中的龙套散布信息环节。
而且也不知是对方天生男高音还是故意要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声音非常之大,足够鹤鸣听得清清楚楚:
“听说武当派的人也来了,不知是否为了铁掌门下战书一事。”
“我看未必,那群牛鼻子冷淡的很,老的那样,小的也如此,你看他们平日里除了练功理会过哪个?怕只是路过。”
“说的也是,不过若铁掌门执意上门滋事……哈哈哈!”
同桌的另外几个人立刻心神领会的大笑起来,“那便是你我坐收渔利的好时机!”
“不错,武当派乃本届武林盟主的大热人选,若他们先被挫搓了锐气……”
鹤鸣几乎已经看见天上一群牛在飞,实在忍不住扭头看了眼,见是一群穿着随处可见的粗布衣裳,顶着几张随处可见的路人脸的糙汉子之后,干脆利落的翻了个白眼。
几个菜啊,就醉成这样,但凡多盘花生米也不至于。
她虽然不懂武功,但从小跟着家中长辈出入各色场合,见多了各路大小狐狸,真锐利假嚣张一目了然,可以说非常擅长看人。
就那些货色,莫说整个武当派,光苏清风一个都不够他们送菜的。
唉,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啊,还望苏道长笑纳。
那桌龙套笑完了之后,又继续高谈阔论,极其慷慨激昂的批判了一番江湖上有名有姓的歪门邪道。
“血骨洞貌似不消停,据可靠消息,前后派了许多喽啰下山……”
“听说百鬼窟也有了动静。”
“不会吧,不是说那煞星一口气闭关两年,下面人心浮动,百鬼窟就自动解散了吗?”
“我听说是那小娘皮意外得到一本绝世秘籍,不过练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这才闭关的。只是近期江湖传言曾看到左护法冯元一、右护法管碧莹等魔教骨干在中原出没,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莫不是秘籍被盗?”
鹤鸣愣了下,绝世秘籍,这个套路她也很熟。
按照江湖定律,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那什么百鬼窟……基本可以肯定要凉透了。
不过她有点好奇,那些人口中的“小娘皮”是谁?听上去貌似有点牛掰。
听着八卦时间过得尤其快,菜上来时鹤鸣还有点意犹未尽,但龙套们也开始大快朵颐,只得罢了。
大禄的烹饪方式跟现代社会稍有不同,菜品以蒸炖煎为主,但因为真材实料又舍得费工夫,滋味儿很是不错。
鹤鸣吃了一口糟醋鱼,点点头,看向一边的莹娘,“你要吃么?”
到底是花着人家的银子,不表示下心里不得劲。
莹娘都快忘了吃饭的感觉了,被问到后只是傻愣,“鬼也能吃?”
她是个孤魂野鬼,无人供奉,对这方面的事一无所知。
鹤鸣笑笑,“吃自然是不能吃了,不过倒也能闻闻味儿。”
民间自来就有供奉魂灵的规矩,鬼魂可以享用供品,事后虽然那些供品表面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实际上精华都已经被吸走了。
说着,她作势从袖子里掏出一小筒线香来,先取出来三支,想了下,又小心翼翼的放回去两支。
莹娘:“……”你不口口声声自己家里挺有钱嘛,怎么这么抠啊?
鹤鸣理直气壮道:“这都是特制的,用一支少一支,知足吧你。”
做起来可麻烦了!她懒不行吗?
鹤鸣把那支细细的线香掰成均匀的三段,做清香三柱的模样,在靠墙的那条凳子上用一个大白馒头插了,点燃,然后疯狂催促莹娘,“快吃!香灭了就不能吃了。”
莹娘:“……”
我可去你的吧,能有点人性吗?
你花着我的银子,连点悠闲吃饭的空档都不给?
谁能想到,曾红极一时的青楼头牌会被迫在一家不上档次的酒楼那隐蔽的大堂墙角,以一种极其不体面的姿势和速度疯狂闻味儿?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足以说明人类对饮食的执着和向往。之前莹娘断炊四十年,那是没法子,今儿一朝重新开荤,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便如排山倒海般涌来,整个鬼都热泪盈眶飘飘然了。
“舒坦,太得劲儿了!”
她双目迷离,抹着不存在的口水,只觉一切恍如隔世,几乎感动得要哭出来。
鹤鸣笑眯眯看她,“舒服吧?”
莹娘点头,继续飘飘然。
“且行且珍惜吧,”鹤鸣慢悠悠挑起一筷子凉拌鸡丝,突然扎心道,“回头咱俩分道扬镳,你就继续当绝世饿鬼去吧。”
莹娘:“……”
这厮真是坏透气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想想,当孤魂野鬼似乎确实太过凄惨了点儿……
被鬼魂吃过的饭菜虽仍可果腹,但精华已失,冰冷而无味,鹤鸣自然不会再吃,便叫了小二来散去给外面的乞丐,自己则重新叫了一桌。
街对面是一家叫玉壶堂的医馆,正好一对中年夫妇抱着小孩儿进去,也不知大夫说了什么,小孩儿哭的嗷嗷的,店中其他病患和孩子的爹妈却都哈哈大笑,非常没有同情心。
鹤鸣想起儿时鹤唳见了穿白大褂的人就鬼哭狼嚎的情景,眼神柔和,跟着笑了几声。
鹤唳,唉,那小子还说过几天带自己去跟毛熊兄弟合伙开的射击俱乐部玩儿呢,这下可好了,再相聚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这么想着,鹤鸣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药铺挪到其他地方。
就见阳春三月,乍暖还寒,不少行人便已迫不及待褪去臃肿暗淡的冬装,换了更轻薄鲜艳的春衫。道路两边的柳树生出绒绿色的嫩芽,随风摇摆好似情人柔软的腰肢,结果下一刻就被一只大手截断了。
一群人踩着柳枝,推搡着行人,呼啦啦挤到医馆门口。
“就是这里,给我砸!”
打头的是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天还有些冷,他却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酱红色长袍,透出底下鼓鼓的肌肉,炸着满脸钢针似的胡须,一看就很不好惹。
他一声令下,身后十多个年轻力壮的随从就齐齐提着木棍上前,作势要冲入玉壶堂。
这玉壶堂乃是碧潭州有名的老店,几代掌柜的惯好仗义疏财、结交江湖朋友,如此一来难免招惹是非,自然也养了不少打手护院。此时见来人不怀好意,门口小伙计一声招呼,众学徒顿时将手中药材、药碾丢下,也梗着脖子拉着脸迎上去,两拨人就这么在玉壶堂门口对峙起来。
鹤鸣和莹娘齐齐哇了一声,两张脸上全是难掩的兴奋,“有打架的!”
话音刚落,听见二重唱的鹤鸣就看向莹娘,一脸严肃的说:“你能不能有点当鬼的自觉?”
然而莹娘压根儿听不进去,妖艳的鬼脸上满是激动,“四十多年没见活人正经打仗了,真怀念啊。干他,干他!”
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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