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便朝茶馆走去,路上鹤鸣又故意落后去逗江明月小朋友,“吃不吃糖?”
江明月很硬气的扭头,“不要!”
师叔师伯们说过,颜色越艳丽的东西越容易有毒,这些什么糖果红红绿绿的,看着就很危险。
“哎呀很好吃的,”鹤鸣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余光瞥见莹娘哀怨的眼神,又顺口安抚道,“回去给你啊。”
这哪儿是养了个鬼啊,别是个饕餮吧?怎么什么都想要!
她一张嘴,酸酸甜甜的草莓香气便缓缓扩散开来,江明月本能的吞了下口水,回过神来后小脸儿通红。
我才没有嘴馋!
憋笑的鹤鸣一双手蠢蠢欲动,非常想捏腮,好歹控制住,不由分说把剩下那颗糖果硬塞到小姑娘手里,然后飞快的往前跑了两步,跟严正并肩而行。
结果莹娘就小声在鹤鸣耳边道:“那捕头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一路上总是偷看。”
鹤鸣一愣,下意识朝严正看去,果然见他一脸被抓包的尴尬。
“之前你感觉到的两次窥视,是不是他?”鹤鸣用意念跟她沟通。
莹娘非常肯定的摇了摇头,“不是,感觉不同。”
不是严正,那么会是谁呢?鹤鸣不是羞涩内敛的闺秀,暂时按下心中疑惑,当即大大方方的问道:“严大人可是有话说?”
不愧是吃公家饭的,干什么都有股理直气壮的劲儿,严正脸上的尴尬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见自己的举动被发现后干脆摊牌,“恕严某冒昧,在下之前可曾与鹤姑娘见过?”
话一出口,莫说跟着严正的几个捕快,就连苏清风和江明月看他的眼神中都带了浓浓的不可言说。
好歹也是黑白两道小有名气的捕头,看中人家姑娘就直说,怎么还使这么不入流的手段呢?对得起这身官皮吗?
不必鹤鸣回应,严正自己先就意识到不妥,稍显窘迫的解释说:“严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真的觉得鹤姑娘面善。”
鹤鸣刚来没几天,非常肯定没见过对方,倒也不以为意,“物有相同人有相似,有人与我长相相近也不奇怪。”
若是会来事儿的,说不得就要顺着点头打圆场,谁知严正竟还是眉头紧皱,满腹心事的样子。
莹娘趁机告状,“我家老板前儿才被你们衙门的公人错抓到大牢里去了哩!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呸,臭不要脸的,公门中人跟那些三教九流的根本就是狼狈为奸蛇鼠一窝,什么阿物!
严正愣了下,旋即郑重致歉,“严某昨日刚回城,对之前的事情不大了解。不过近来城中斗殴频繁,若不严格些,遭殃的只是百姓,这差事着实不大好当,如有冒犯,还望姑娘海涵。”
鹤鸣摆摆手,“算了,反正我也出来了。”
这严正长得就是浓眉大眼忠肝义胆的形象,眼神也正直坚定,不用化妆就能去当爱国主义形象大使,倒也不至于当众撩妹还不承认。
莹娘对公门中人积怨已久,闻言只是冷哼,严正身后的一个小捕快见她颇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架势,顿时不悦写满脸。
谁知莹娘就跟背后生眼一样,恶狠狠瞪过去,“你瞅啥?!”
小捕快给她吓了一跳,才要开口,严正便对他使了个眼色,只好气闷闷的别开头。
呸,这些混江湖的女人哪儿有几个正经货色……
话说到这份儿上,倒也不好再继续进行下去,严正只好转过去跟苏清风说话缓解尴尬,“久闻道长大名,只无缘亲近,今日一见,当真是三生有幸。”
他在公门中混久了,台面话说起来一套接一套,倒也算本事。
可惜苏清风似乎并不怎么买账,神色淡淡道:“江湖多口舌是非,大名多做不得真。”
小“保镖”江明月在后面听见了,立刻附和道:“外头乌烟瘴气的,也实在没什么趣儿,若非掌门硬推,小师叔也是不会来的。”
武当派上下都忙着练功、悟道,非常不耐烦被各种事情牵绊,这次掌门人死活不来,下头的人也都差不多的态度。但毕竟是三年一次的武林大会,上一届武当派主办差点饿死人的传说还在,若这回不派出几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参加,着实说不过去……
严正越发尴尬了。
好在茶馆已经到了,众人便接力式的说起王友德的事情。
要论降妖伏魔,普天之下当属少林武当,少林远水救不了近火,可巧武当派的人这几天正在城中盘桓,于是昨天王友德跟鹤鸣不欢而散之后,转头就去找武当派的人帮忙。结果也是天要亡他,哪怕武当少林也不是人人都会降妖伏魔,此行中唯二精于此道的苏清风和他师兄早就应邀出城,归期不定。
情急之下,王友德说话难免有些不中听,而素来以刚性著称的武当派那边也没和气到哪里去,就差直接拎着后脖领子丢出门了。
不同于鹤鸣孤家寡人,家大业大的武当派上下都是出了名的好战分子,一言不合就群体原地拔剑,王友德肺都快气炸了也不敢得罪。只是火总要找地方撒,王友德黑着脸回到家后竟命人掘出被王安虐杀的猫狗尸体,再次鞭尸后火烧泄愤,结果今天早上就成功给儿子收尸。
王安死的相当惨烈:
手脚筋都被生生咬断,浑身都是野兽抓出来的那种深可见骨的伤口,对方似乎有意折磨他,每一道伤口都很严重却并不致命,只叫他承受着疼痛慢慢放血,最后喉咙处一下几乎将他整颗头颅斩断……
王友德当场就撅过去了,醒来之后直接白了头发,整个人好像瞬间老了30岁。
在他看来,儿子的死完全就是那些人故意见死不救造成的,他不敢得罪武当派,却敢挑鹤鸣这个势单力孤的软柿子捏。
而那会儿鹤鸣还在被迫野外徒步,狂性大发的王友德在客栈没找到人,还打伤了城内巡逻的公人和路过的百姓,又一路杀将过来,然后就在城门口看见了鹤鸣……
“贫道与师兄刚回城,听闻此事后便匆匆赶来,不过倒也没帮上什么忙。”
苏清风人长得好看,声音也如清风过耳般动听,颜控加声控的鹤鸣窝在座位上就觉得体力恢复的特别快,感慨的声音也中气十足了,“道长费心了,不过他可真是找死!”
黑猫缠身,正常人躲都来不及,他竟然还上赶着回家鞭尸?是嫌凶性不够大吗?
刚才她分明清晰的感觉到王友德身上有一丝阴气,应该是那黑猫在杀了王安之后,又迷惑了王友德的神志,让他的五分怨气涨成十分。
严正本人原来并不信鬼神之说,奈何捕头当的久了,神神叨叨的事情遇见不少,饶是不想信也不得不信,听了这话便用心请教,“如此说来,王友德是被鬼魂操纵?”
鹤鸣摇头,“也不好这么说。”
她还在琢磨该怎么解释更通俗易懂时,就听苏清风道:“鬼怪却未必可怕过人心,若他灵台清明,心性坚定,鬼怪便无计可施。”
严正若有所思。
江明月马上接道:“此事从头至尾都是那父子俩咎由自取,遇事不听劝告,出了事又迁怒于人,无论如何,他凶性伤人都是事实,正该依律承办,不然日后大家杀人放火都有借口了。”
纵然王友德有一分倒霉,被他伤害的百姓却是十分无辜,人家好端端走在路上招谁惹谁了?
有的人年纪轻轻就已得了嘴炮真传。小姑娘长得奶相,小嘴儿叭叭儿的却是继承了武当派一针见血的传统,说的众人纷纷点头。
三言两语讨论完王友德,众人又说起黑猫来。它的狡诈超出想象,现在就会借刀杀人了,若不及时铲除,假以时日必要酿成大祸。
严正问:“几位可知道那黑猫去向么?”
鹤鸣摇头,旋即笑道:“不过倒也不难。”
之前在玉壶堂医馆时黑猫就已经盯上王友德,再加上后面的鞭尸泄愤,当真是新仇加旧恨。王友德一天不死,那黑猫就一天不舍得走,只要守株待兔就好。
严正点头,才要说话却听鹤鸣又道:“此事苏道长也参与么?说来我有个不情之请。”
苏清风略一沉吟,视线与角落里莹娘含蓄又热烈的眼神略一接触便飞也似地挪开,“鹤姑娘想将那黑猫收为己用?”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鹤鸣点头,又重重叹了口气,“行走江湖,一个弱女子想要自保,没点压箱底的本事实在不成。”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暗中狠掐了色中饿鬼莹娘一把,袖口中一根雷击木若隐若现:既然认了我做老板,别的没有,原地魂飞魄散的福利管够!
莹娘抖了抖,迅速收回黏在苏清风身上的贪婪视线,缩在座位上嘤嘤嘤。
众人:“……”
苏清风啼笑皆非的看着她,“姑娘实在过谦。”
不管是驯养女鬼还是对付王友德的符咒,怎么看都跟“弱女子”三个字不搭边。
见自家小师叔并未推辞,江明月对鹤鸣越发有意见,“你倒打的好算盘。”
他们武当派虽然不稀罕什么回报,但这妖女明显是要利用小师叔嘛!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却见鹤鸣已经将两张符咒推到苏清风面前,完了之后还笑眯眯瞧着自己。
小姑娘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这妖女倒没想的那么不堪……
鹤鸣趁机掐了掐她的腮帮子,心满意足道:“我素来不喜欠人情,还望苏道长赏脸收下。”
“我自问还有点手段,届时只需道长在外掩护,莫叫那孽畜跑了就好。”
打死容易活捉难,何况黑猫狡诈,若不能一击即中,必然打草惊蛇,或许会激的它去外头残害无辜,还是保险些的好。
另外,她也想借这次机会了解下这个时空中同道们的手段。
大概是修道之人的缘故,苏清风说话做事格外干脆利落,丝毫没有绕弯子,不仅爽快答应帮忙,还半点不扭捏的收下了符咒,于是皆大欢喜。
对付寻常杀人放火的犯罪,严正义不容辞,可一旦遇上这种跟妖魔鬼怪搭边的,他也只能干瞪眼请外援。见鹤鸣和苏清风三下五除二就把任务分派完了,他先就松了口气。
“既如此,此事便托付给几位了,若有什么在下帮得上忙的只管说就是。”
苏清风和鹤鸣齐齐还礼,后者又想起来一件事,“严大人,我还真有一事相求。”
严正还指望她和武当派的人通力合作擒获黑猫,还碧潭州一个太平,当下也不含糊,“但说无妨。”
鹤鸣道,“我有一位故人,江东培洲人士,大名王云生,字子云,是个秀才,四十三年前二十二岁时曾来此地科考,怎料一去不归。后来隐约听说是当年被人掉包考卷在前,含冤入狱在后,之后下落不明,如今也是生死未卜。”
莹娘没想到她真的这么放在心上,不觉面露感激。
严正沉默半晌,再开口却出人意料道:“恕在下冒昧,鹤姑娘瞧着也不过双十年华,而那王云生中秀才时你也尚未出世吧?这故人一说?”
虽说双方要摒弃前嫌通力协作,但你这么睁眼说瞎话是不是不太好?
莹娘:“……”
鹤鸣眨了眨眼,面不改色的扯谎:“王生入梦,神交已久。”
严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不知到底信没信,“原来如此。”
科举舞弊、以权谋私等如此种种,这事儿……可真不算小。
不过好在是四十多年前的,跟现任知州没关系,跟现任皇帝也没关系,除了年代久远、线索稀缺之外,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官场阻力。
“既然是在册的秀才,又知道籍贯、名姓和年纪,查找起来并不难。”严正略一沉吟,“若果然是冤案,自然该彻查、只是过去这么多年,即便沉冤昭雪,恐怕……”
恐怕罪魁祸首和那一串为虎作伥的共犯也大多不在人世了。
“总要有个说法!”沉默许久的莹娘忽然扬声道。她放在桌下的双手攥成拳头,盯着严正,一字一顿,“就算是衙门口朝南开,天下总该有个说理的地方。”
严正被她眼中翻滚的恨意和怨怒压得透不过气来,下意识摸向腰间,被冰冷的刀鞘震了下才回过神来,“敢问姑娘,可是那王秀才的后人?”
是他多心了么?总觉得茶馆里突然阴冷许多,让他禁不住想打哆嗦。
鹤鸣叹了口气,伸过手去,轻轻拍了拍莹娘的脊背。
鬼没有人的体温,鹤鸣的手刚一放上去,莹娘就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抖了下。
她微微垂眸,“我只知道他是个好人。”
曾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拿我当个人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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