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灯笼散发着橘色的光芒,映出月桂树下相对而坐的两道身影。
傅司南端起酒盏,用手指托着杯底, 笑吟吟地开口:“今日你我兄弟二人, 没有旁人叨扰, 乐得逍遥自在,大哥, 这杯弟弟先敬你, 愿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傅尽欢微微颔首, 端起桌上的酒盏, 轻轻碰了一下傅司南的杯盏, 一饮而尽。
侍女走上前,为二人的酒盏再次斟满一杯。
傅司南拿起碟子,夹了几块肉片放入碟子里,递给傅尽欢:“这头小鹿是今日猎到的,大哥尝尝。”
傅尽欢眉间腾起惊讶之色。自打傅司南养的那头小鹿死后,傅司南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提过小鹿二字,他不自己提, 也禁止他人猎食小鹿。
傅尽欢夹起一块肉片, 放入口中。辣放得多, 傅尽欢皱了皱眉,端起手边的酒盏,将杯中残酒饮尽。
傅司南朝侍女伸出手, 侍女会意,将手中的酒壶递给傅司南。
傅司南为傅尽欢斟满一杯:“平日里总见璎珞与大哥形影不离,怎么最近不见她追随左右?”
“她犯了点错。”
傅司南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这件事我听说了,是她的失察,叫有心之人放了一条毒蛇,险些咬了酒酒。酒酒怕蛇,只怕是吓破了胆儿,大哥只责打她三十大板,过于仁慈了。依照弟弟所见,这种叛主的东西,就该乱棍打死,丢进海里喂鱼。”
说着,傅司南凌厉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向立在他身侧的侍女。那侍女身形僵了一瞬,垂下脑袋,错开他的目光。
傅司南“啧”了一声,端起酒盏,晃着杯中酒水,脸上依旧是带笑的,眉眼间却无端堆出三分煞气,自言自语了一句:“可千万别落在我手里。”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给大公子添碗汤。”傅司南见侍女半天不动,沉下脸色,冷冷斥了一声。
侍女恍然回过神来,连忙走到桌边,手脚僵硬地拿出一个空碗,用勺子盛着汤。
“大哥昨夜给我的那些书,是从哪得来的?还有吗?”傅司南突然问道。
“父亲随信一道寄过来的。”傅尽欢神色淡定。
傅司南大叫起来:“好啊,大哥,你竟私藏这种好东西。”
傅尽欢冷静地抿一口酒:“你我修得并非一般的功夫,你的定力比不上我,我怕你看了,会扰乱心智,适得其反。”
傅司南一阵无言。
傅司南功夫能胜过傅尽欢,并非他的天赋远高于傅尽欢,他二人是双生子,天赋其实是不相上下的,只是各有优缺点。
傅尽欢喜静,他喜动,论定力,他的确比不上傅尽欢。犹记得幼时练那清心诀时,他毛毛躁躁的,愣是比傅尽欢晚半个月才练成。
昨夜他彻夜未眠,将那三本书从头看到尾,心里头火烧火燎的,险些走火入魔,多亏他后来念了半宿的清心咒,终于将温酒酒的身影从脑海中赶了出去。
“这么说来,书中的内容大哥是看过了?”傅司南沉吟着,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怪异。
傅尽欢依旧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想不到世间还有此等乐事,以前倒是我浅薄了,只知武学,不解风情。”傅司南痛饮了一口杯中酒水,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大哥可找人尝试过?”
傅尽欢摇头:“你我修得是清心诀,若非必要,不可贪欢。”
“大哥所言极是,况且我想过,若是将酒酒换作她人,反而没那么欢喜了。不知怎么的,我就想和酒酒试一试。”
傅尽欢漆黑幽冷的眸子,不动声色地瞥了傅司南一眼。
“大哥为何又改变主意了?”明明私藏着那些东西,自己偷偷看,也不给他看。
“你既决定要与酒酒修那武功,迟早都该明白的。”
“大哥虽然对于武学,不比我狂热,但我知道,大哥是喜欢练武的,若是无法修炼无极神功的第十八重,大哥心中不觉得遗憾吗?”
“若你练成了,我便不觉得遗憾。”
傅司南心中淌过一阵暖流,傅尽欢待他如此,他却想着将温酒酒私自占有,还吃傅尽欢的醋,他这个做弟弟的,当的也太小气了。
傅司南自我反省了一番,将对傅尽欢的那股酸意压下去,想了想,大方道:“等我修成了,就将酒酒借给你,那书上所言,大哥尽管去试。”
傅尽欢闻言猛地呛了一口,登时脸颊泛红,手忙脚乱地将杯盏搁回桌子上。
侍女捧着盛好的汤,与他的手臂撞了一下,手里的碗晃了晃,半碗汤至少有三分之一泼在了傅尽欢的胳膊上。
侍女吓得浑身一颤,“扑通”跪倒在地,以前额触地,磕得砰砰响:“大公子饶命!大公子饶命!”
傅尽欢反应也快,那汤一泼下来,他立时站起身来,抬手将外袍从身上脱了下来,是以那汤汁只淋上他的外袍,并未波及其他。
另一名侍女小跑着上前,接过傅尽欢手里的袍子。
傅司南面上覆满阴霾,抬脚将侍女踹倒在地:“笨手笨脚的混账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好了,今日是你我的生辰,别因为她败了兴致。”傅尽欢道。
傅司南这才坐回去。
傅尽欢刚一落座,手握成拳,抵在唇畔,轻声咳嗽了起来。
他昨夜被傅司南强行吵醒,许是那会儿吹了凉风。
傅司南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傅尽欢的身上:“夜里风大,大哥别着凉了。”
傅尽欢嗓子发痒,也不拒绝,将傅司南的衣裳套在身上。
他练的是寒冰掌,体温比傅司南低一些,袍子上还带着傅司南的体温,裹上身后,将周身寒意驱散不少。
傅司南脱了外袍,里面是白色的中衣,料子柔软,颜色纯白,只在袖口和衣襟处绣了点竹叶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装饰。
他修得是烈焰掌,功力浑厚,自有一股热力在体内流转,不比傅尽欢畏寒。
傅司南抬眸见傅尽欢穿了自己的红衣,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衣,笑道:“这还是我第一回见大哥穿别的颜色,大哥你瞧,你着红衣,我着白衣,你我都不说,便是悄悄对换了身份,也无人察觉。”
傅尽欢抬眸,看着月色里的傅司南。
他们二人生得一模一样,就像彼此的影子,若说唯一的区别,大抵是傅司南爱笑,眉眼间多了温柔之色。
傅司南见那侍女还跪在一旁,额间血色横流,眼中不禁露出嫌恶之色,扬声道:“来人……”
话一出口,他的神色恍惚一下,眼皮往下坠了坠:“倒是怪了,今日才不过饮了几杯酒,怎么头晕了?”
傅尽欢的身形也晃了晃。
傅司南恍若明白了什么,猛地抬袖,一把将桌上的酒壶挥了出去:“该死,酒中有毒。”
按照他平时的功力,这一挥,那银壶在他的掌力之下,必定化作齑粉,此时只是被他的袖摆带起,“砰”的一声坠落在地上。
原本跪在地上将自己磕得头破血流的白衣侍女,见状冷冷地笑了一声,站起身来。
傅司南面露震惊:“是你?”
这名侍女是在傅司南身边伺候的,伺候他的人,都是傅尽欢拨下来的,傅司南痴迷习武,鲜少关注这些事情。
因他的脾气不大好,碧落海院中的仆妇们更替很快,久而久之,他甚至连她们的名字都叫不出了。
她们之于他而言,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他也没必要将她们放在心上。
“二公子大概不记得我是谁,不过二公子应该对我的姐姐有些印象。”侍女眼中透出恨意,“一年前,姐姐在二公子的屋中伺候,二公子的衣物都是姐姐亲手缝制,是姐姐疏忽大意,给二公子做的衣裳不小心落下一根针,在二公子的脖子上扎了个血窟窿。院中的管事嬷嬷竟命人将姐姐拖出去,活生生打死。我们姐妹二人自入烈火教起,就发誓效忠两位公子,姐姐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这般死在二公子的手中。”
侍女说着,眼角滑下泪珠,紧咬着双唇,瞪着傅司南。
傅司南被她这么一提醒,脑海中隐隐约约有了模糊的印象。他被扎得鲜血横流,十分恼火,就叫管事嬷嬷处理此事,便再没过问。
约莫两个月后,来了新的侍女替他缝制衣裳,因针脚做得不好,他忽然想起之前那名犯错的侍女,问了一句,才知那管事嬷嬷自作主张,将她给处死了。
傅司南脾气暴躁,整个伏魔岛,无人敢得罪他,更无人敢在他身上留下伤口。侍女用针扎了他,管事嬷嬷不敢怠慢,唯恐牵连别人,就命人将她活生生打死,期望以此平息他的怒气,谁知道他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白白葬送了一条性命。
那人不是傅司南亲手所杀,到底也是因傅司南而死,傅司南杀人不眨眼,从不推卸过错,这条人命背在他身上,他算是默认了。
侍女见他没有反驳,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冲向傅司南:“去死吧,你这个杀人凶手!”
突然,她的身形一顿,睁大着眼睛,轰然一声,倒在地上,露出她身后的傅尽欢。
傅尽欢收回手,与傅司南默默对视了一眼。
侍女瞳孔放大,唇角淌血,身体挣扎着,悄悄自腰间摸出一支竹管,拼着最后的力气,拨开竹管。
烟花骤然腾空,照亮整个夜幕。
侍女看到那朵烟花,口中吐出一口血沫,笑着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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