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是个阴天。
庭院里的金菊一夜之间开了好几朵, 在微风里舒展着柔嫩的肢体,碧蓝的天幕上, 大雁朝着南方飞去。
这里的冬天算不上严寒,但遇上不好的天气,也会结冰霜冻,大多数鸟儿是无法在这里安然过冬的。
温酒酒用过了早膳,就坐在窗前看鸟儿迁徙。
小环受命于傅尽欢,前来问她今日有什么安排。
片刻后, 小环回到傅尽欢的住处,将温酒酒的话转达“启禀大公子,今日温姑娘不想出门。她说,只剩下最后两日了, 她还有一个心愿。”
“什么心愿”傅尽欢叫人将他给温酒酒画的那幅画裱了起来,今早装裱好的画被送到傅尽欢的桌上, 傅尽欢打开画轴, 看着画上的少女,眼底堆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温姑娘说,她想穿一回嫁衣。”
傅尽欢倏然抬起头来。
“温姑娘说,她做了两回别人的未婚妻, 每次都是差一步就穿上嫁衣。她是个俗世里的姑娘, 也和俗世里其他的姑娘一样, 一辈子穿上一回漂亮的嫁衣, 就心满意足了。”
“她还说了什么”傅尽欢这句话里隐隐藏着几分希冀。
可惜小环没品味出来,摇了摇头“温姑娘就说了这些。”
温酒酒要穿嫁衣, 那自然是连夜赶制嫁衣,也要让她在第七日穿上这世上最美的嫁衣。
傅尽欢命小环去找方圆百里最好的绣娘过来。
小环知道傅司南这回出岛带了件嫁衣,张了张口, 终是没敢提出来。傅司南那件嫁衣,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傅尽欢是不会让温酒酒穿上的。
刚下过一场大雨,茂密的深林中日光照不见的地方,还残留着未干的泥泞。
凌天成一瘸一拐地踩着泥泞,溅得满身污泥,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臭婊子,小贱人,别让老子逮到你等老子回到天海帮,一定要将你这个小贱人剥皮抽筋、大卸八块。”
他骂的是凌丝桐。
凌丝桐是天海帮帮主的私生女,前几年回了凌家,没什么眼力劲,明明是个贱人偷生下来的野种,不夹着尾巴做人,偏还垂涎着帮主的位置。
后来,不知因何缘故,失踪了数月,天海帮上
下都只当她死了,无人过问她的下落,谁知道她回来了,身后还站着神剑山庄的主人。
有苏野撑腰,凌丝桐在天海帮的地位一夜之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凌天成作为长子,本是要继承帮主之位的,家中主母眼见凌丝桐的气焰越来越盛,担心凌天成受到影响,适逢蝴蝶山庄举办招亲大会,天海帮收到请柬,就让凌天成带着请柬,去蝴蝶山庄碰碰运气,若能娶到叶蝶衣,下一任的帮主之位就是囊中之物。
可惜他运气不好,刚出门请柬就被极乐宫的人抢了,还未来得及报信,又被一伙神秘人给劫了,囚在一处不见天日的地方。被关了这么多日子,好不容易趁着守卫松懈,才逃了出来。
他从小脑子不大灵光,浑浑噩噩做了许多年的大少爷,养尊处优,处处被人奉承,识不清人心。当了这么多天的阶下囚,如当头一顿棒喝,脑子一下子清醒不少,回过味来,他这一劫,分明是那个看似毫不起眼实则一肚子坏水的凌丝桐所为。
可惜,他清醒得太晚了,等他反应过来,凌丝桐的屠刀已经落了下来。
他的腿在逃亡中被砍了一刀,历尽艰难险阻侥幸从凌丝桐的手中逃了出来,却像条无家可归的野狗东躲西藏。
凌天成一边骂着,一边扯下一片树叶塞进嘴里充饥,恶狠狠地想着,他落魄只是一时,等他活着回到天海帮,定要凌丝桐那个小贱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咔吱咔吱”将枯叶踩得粉身碎骨,以及裙摆曳过草尖的响声。
凌天成后脊一阵发凉,转过身来,果然见凌丝桐站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一把染血的刀,秀美的面颊挂着狰狞的笑意。
凌丝桐一刀干脆利落地砍下凌天成的脑袋,鲜血飞溅三尺,溅了她满身。她浑不在意,抬起脚,将凌天成的脑袋当做凳子踩在脚下,表情自始至终都是笑着的,因面颊溅了无数血点,显得这笑容阴森森的。
想起凌天成临死前趴在她脚边痛哭流涕地求饶,她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快意。想当初她初入凌家,也是这般趴在他们的脚边,被他们当条狗一般呼来喝去。凌天成用他“高贵”的脚,
用力地碾着她的五指。
五指连心,疼痛钻入骨髓,冷汗浸透三重衣裳,那时她狠狠咬着牙暗中发誓,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欺侮她的仇人,终有一天,她要将凌天成的脑袋踩在脚底下。
可笑的是,凌天成死前还企图用兄长的身份感化她,谋取她的怜悯。
凌丝桐冷笑着一脚将凌天成的脑袋踹飞,转身就走。
刚迈出一步,她的身形猛地僵住了,脸上露出灰白的颜色。
俊秀的锦衣少年单手负于身后,衣袂飘飘地立在重重碧野间,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吟吟地开口“凌姐姐,别来无恙。”
“苏、苏野。”凌丝桐双唇微颤,呢喃出一个名字。
半个时辰后。
苏野唇角挂着一丝冷冽的笑,脚步轻盈地走出树林,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纤云和飞星姐弟俩。
苏野的袖口和衣摆上沾了些淡青色的草屑,他心情很好地抖了抖衣摆,将草屑抖干净,抬起眼睛,望了一眼浩瀚长空,眼底映着飞逝的流云,嗜血之色一点点地敛起。
淡橘色的余辉笼罩着气势恢宏的神剑山庄。
“少庄主。”刚回到山庄内,一名侍从迎了上来,“温姑娘那边有新消息。”
“说。”苏野唇边的笑意淡了些。
“傅尽欢连夜召集了好些绣娘,打算缝制一件嫁衣。”
苏野眸底掠过一丝惊异“嫁衣”
不用想,定是温酒酒的主意,温酒酒总是叫他意外。
“叫我们的人也连夜赶制出来一件,记住,我要一模一样的。”苏野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经过一名侍女的身边,从她双手捧着的托盘中取走一盘烧鸡,往厅内去了。
穿过大厅,是苏府的花园,园中枝叶繁茂,怪石林立。苏野绕过一片菊花丛,行至其中一块山石前,山石后有个幽深的洞口,苏野弯身进入了洞口。
洞内是环绕的密道,这些密道修得错综复杂,向不同的方向延伸。苏野面色不变,摸出一支火折子,吹了口气,昏黄的火光自他的指尖燃起,笼着他幽冷的面颊。
他毫不犹豫地进入一条密道,七弯八拐,在某个岔路口,踏入其中一条密道,密道的尽头有一扇铁门。
他摸出一把钥匙,熟门熟路地打开了铁门上的
锁。
铁门后是一间暗室,暗室内点着一盏油灯,微弱的光芒将一道人影映在墙上。
“你来了。”沙哑的声音蓦地自角落响起。
从身形来看,是个老头,蓬头垢面的,光线又极其昏暗,看不清楚长相,因此无法分辨这个老头真正的身份。老头常年备受折磨,身上的骨头突兀地支起,一条腿以常人难以做到的姿势扭曲着,似乎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的身上拴着两条铁链,铁链的一端竟是直接穿透他的琵琶骨,年久日深的,链子已经与血肉长在一起,另一端牢牢钉入墙壁内。
“花无心。”苏野叫出他的名字。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老头微微撇了下脑袋“苏少庄主要的人皮面具我已经做出,不知苏少庄主这次下来,又是为了何事”
“花前辈是医仙谷传人,天纵奇才,可惜身中奇毒,大半的时间都是疯疯癫癫的,让苏野捡了个便宜。苏野对待像花前辈这样的人才,一向极为敬重,奈何花前辈心高气傲,苏野只得将花前辈强留在此,为我所用。”
花无心听苏野说得冠冕堂皇,忍不住“呸”了一声。这个少年小小年纪,心肠毒辣,怪他识人不清,栽在他手里,被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受他折磨,被迫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苏野知道花前辈爱吃烧鸡,特意给花前辈带了一份。”苏野将带来的烧鸡扔进花无心的怀中。
花无心鼻端早已嗅到肉香,抬手接住,撕下一条鸡腿。有了食物,他的脾气好了许多,吃得满嘴油光“说吧,这次找我何事。”
他被囚于此,尝尽少年的手段,已经领教到少年的厉害之处。他这一身几两肉,经不起少年的折腾,不如顺着他的意思,少吃点苦头。
“晚辈想请花前辈制出霹雳弹。”苏野拱了拱手,说话的语气极为恭敬客气,不知道真相的,还以为花无心是他请回来的座上宾。
第六日傅尽欢没来陪温酒酒,据秋霜说,是烈火教来了使者。
使者乃是傅南霜亲派,使者到如傅南霜亲临,就连身为教主传人的傅尽欢,也不得不亲迎招待。一般来说,使者会带来教主的密令,不知这次傅南霜下了什么密令,叫傅尽
欢忙得焦头烂额。
温酒酒在等着她的嫁衣,无事可做,就叫秋霜做了几盏莲灯,趁着明月升起,去了翡翠湖边放莲灯。
翡翠湖是这里最大的湖泊,湖泊上停了些不少达官贵人的画舫,这些画舫到了晚上就会将灯笼尽数点亮,一片灯火通明。湖光与灯影交相辉映,映着天幕上皎洁的明月,放眼望去,光影璀璨。
温酒酒捧着莲灯,踩着木板搭出来的桥,走到水边。
木桥周围种了不少荷花,这个时节已经没有荷花了,花谢过后,莲叶在秋意的浸染下,逐渐转为枯黄。
颓败的莲叶重重叠叠,掩映着木桥,看不真切。
温酒酒踏下台阶,弯身将莲灯放在水中。
“姑娘,小心。”秋霜提醒了一句。
水波托着莲灯,将莲灯晃晃悠悠地送往远方。温酒酒在台阶上坐下,双手托着下巴,注视着眼前的深湖。
湖水越深,颜色越深,眼前湖泊呈深碧色,远远望去,如一块碧绿的翡翠,因此得名“翡翠湖”。
温酒酒的莲灯在水波的推动下,化作一朵燃烧的红莲,缓缓朝着湖心飘去,温酒酒双手抱在一起,闭上眼睛,对着莲灯许了一个愿望。
忽听“咕咚”一声,似乎是什么落了水,温酒酒睁开眼睛,抬眼张望,湖上波光荡开,已经不见了她的莲灯。
“怎么回事”温酒酒问身旁的秋霜。
“回姑娘的话,奴婢也没瞧清楚,似乎是谁扔了什么下水,打翻了姑娘的莲灯。”
温酒酒愿望还没许完,就被人打翻了莲灯,肚子里憋了一股火,她站起身来“我瞧瞧去。”
“天黑,姑娘小心脚下。”秋霜连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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