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稀疏,浑身湿透着走在夜风里有些冷,盛灵玉虽着力为康绛雪遮挡,金尊玉贵的小皇帝还是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所幸没走多久便成功寻见了平无奇和钱公公等一众宫人,平无奇手里拿着醒酒汤,正在和钱公公对峙,余光瞧见小皇帝,顿时惊得什么也顾不上,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
“陛下?!怎么回事?您落水了?伤着没有?”
康绛雪没多做解释,只随手一挥将平无奇要请脉的手拦下来:“没事,回去再说。”
平无奇神色凝重,察觉出情况不对,但并未多说,顺势应承道:“是,奴才护送陛下回宫。”
钱公公慢一步迎上来,同样被小皇帝和盛灵玉的模样吓了一跳:“陛下这是怎么了?”
康绛雪和平无奇没多说,对钱公公倒是憋了一口气,他不知道钱公公刚刚去了哪里为何不在,不过这种侍从集体缺席的事当真有些过线。
康绛雪冷眼看他,斥责道:“好奴才,你还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吗?关键时刻不知死到哪里,你怕是和刺客是一伙的,存心想要朕的命吧!”
钱公公不知道刺客的事情,他只是从杨惑那里得了点好处所以配合退远些,本是一件小事,完全不值一提,哪里想到会有刺客。
听了这话,钱公公活活吓出了一身冷汗,后怕地跪下来:“陛下?!老奴当真不知,是老奴失职,那……那刺客现在在何处?陛下龙体是否安康?”
康绛雪有意吓吓他,并不理睬。盛灵玉道:“人在院中,已经死了。”
钱公公得了个台阶,马上急道:“老奴这就去拿人,请陛下放心。”
后面的话康绛雪没心思听,只故意瞪着盛灵玉叫他快走。盛灵玉温和又听话,双手稳稳托着康绛雪,一路行至正阳殿。
临近殿门口,康绛雪远远瞧见门口站了许多人,海棠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夹袄,正在和人小心赔笑。
在她对面,横眉竖眼满脸不悦的华服少年戴了个金玉镶嵌的项圈,一张精致的娃娃脸甚是眼熟。
……陆巧?
他怎么在这里?
康绛雪在宴会上并没有看到他,还以为他没来,没想到是跑这儿来了,一时间,康绛雪心头冲出一股子不安感,他抬头看盛灵玉,只见美人一张芙蓉面神情纹丝不动,对陆巧并没有多出一丝一毫在意。
盛灵玉果然不会失态。可不等康绛雪的心放下,门口等人的陆巧扭头看了过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句话对他特别起效,无能狂怒专属BUFF上身,只一刹那,陆小侯爷像是突然发疯一般冲过来,风度气量和盛灵玉全然无法相提并论。
陆巧眼睛泛红,劈头就问:“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康绛雪浑身湿透,还被盛灵玉抱着,怎么看都有一股亲密感,陆巧气得牙都咬紧了,竟没对着盛灵玉发飙,先对着康绛雪开喷:“宴会早就结束了,你干什么去了?我在这里等了你一个时辰,怕你不高兴殿门都没敢进,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你怎么能这样!”
陆巧的语气极冲,指责康绛雪的样子真是又生气又委屈。
自上次和小皇帝吵架之后,陆巧足足有一个多月没见过小皇帝,写的求和信小皇帝也一封都没有回,他心中又惦记又忐忑,生怕小皇帝真的对他失望再也不跟他亲近。
这次来他本是已经下定决心,说什么都要和小皇帝和好,就算软声软语弯下脊梁哄人都行,毕竟整个皇城陆巧只有小皇帝一个挚友,谁承想,他一心念着小皇帝,小皇帝他竟然和盛灵玉混在一处。
谁都可以和盛灵玉走得近,唯有小皇帝不行。
说什么都不行。
陆巧气急了,直接上手拽人:“去你娘的盛灵玉,放他下来!放手!我要杀了你!”
陆巧的性格康绛雪知道,因此也不想和他计较,他要是吼叫也就算了,谁知道他还动手,康绛雪没防备被他拉扯两下,疼了。
兔子急了都知道咬人,康绛雪顿时有点恼,不用盛灵玉躲闪,自己推了陆巧一把。因为身体还有点不受控制,康绛雪这一把有点用力,竟把陆巧推出了好几步,康绛雪没顾及这么多,喊他道:“有完没完!”
陆巧被推出去,蒙了,等他回过神,鼻子都酸了:“你推我!你还吼我!”
“……”康绛雪被陆巧那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搞得人间迷惑,“谁先开始吼的?许你吼朕不许朕吼你,你怎么那么霸道?怎么着,欺负人成习惯,别人被你欺负不吭声,现在胆子大了,都敢欺负到朕的头上了?!”
陆巧气疯了:“你胡说什么!谁欺负你了!”
康绛雪:“你!就是你欺负朕!你刚才还扒拉我!”
陆巧气得快背过去:“我欺负你?!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我对你掏心掏肺,我对你最好了!我对人就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陆巧说着说着气得去砸墙,周围的宫人脸都吓白了匆忙上去拉他。
周围乱作一团,康绛雪倒也被乱哄哄一吵给吵得冷静下来。说起来康绛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个穿书者,真实年龄比盛灵玉还大两岁,偏偏遇上陆巧,对喷起来活像个两个不受控制的小学鸡。
可能是演小皇帝演太多真的容易同化降智,康绛雪赶紧喘口气,平复下来回神对盛灵玉道:“罢了,先进去。”
盛灵玉一直在静静旁听,抱了这么久,他一声不吭,全然没提自己累不累,得了命令,这才往前走。
盛灵玉对陆巧心中并非无怨,但在御前始终懂得礼仪和克制,反观陆巧,生来就不懂克制这两个字。
见着盛灵玉要进门,陆小侯爷恨不得拿头来顶,他拦住盛灵玉,道:“不许你进去!”
盛灵玉只是无声,抱着康绛雪的手臂却有些收紧。康绛雪有所感觉,不由对陆巧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陆巧道:“我都没进殿,他凭什么进去!”
康绛雪:“谁不让你进去了?你想进就进啊!”
陆巧一个劲儿咬牙:“……我不管,他就是不许进去,你要是让他进去,我就不进去了!”
这架吵的,康绛雪差点就上头说出一句你爱进不进。
足足耗费了一个深呼吸,康绛雪才硬生生缓过劲来。
冷静,依照他的人设,和陆巧亲近才是正常,陆巧看他跟盛灵玉在一起生气也是正常,还真不是看起来那么无理取闹。说到底,他和盛灵玉真的不应该待在一起,只是今日实在是特殊,康绛雪被美人受救了一命,不想苛待于他。
想定,康绛雪只好心平气和好声好气和陆巧商量:“朕今日真的有些累了,有什么事情等朕休息好了明天再说,好不好?”
陆巧想都不想:“不好!”
康绛雪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满脸疲惫:“……你听话,先回去,朕明天一定宣你。”
陆巧没有受到安抚,反而越发动怒,委屈至极:“你要赶我走?你知不知道盛灵玉是我的仇人,你怎么能向着他?!”
我本来就向着他,心里这么想,康绛雪嘴上还是道:“够了,别在这里拦路,朕现在真的没心情理你。”
这话像是触到了陆巧的雷/区,陆小侯爷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泛着血气的眼泪,没哭,只是死死瞪着眼活像是要杀人生吞。
“好、好!”一连说完这两个好字,陆巧甩袖离去,看那背影,竟像是要从此决裂一般。
康绛雪心里隐隐出现这个想法,没有惊慌,反倒松了一口气。
若能从此断了,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陆巧的性子太特殊,康绛雪原就对要不要继续交往而犹豫不决,这样顺其自然其实也好。
“进殿吧。”
康绛雪吩咐了一声,盛灵玉却没有立刻迈步,康绛雪抬头看去,发现盛灵玉正望着陆巧的背影出神。
康绛雪问道:“你看他做什么?”
盛灵玉闻声低头,又是安静几秒才道:“微臣一直以为……”
康绛雪道:“以为什么?”
盛灵玉不说话了,抱着小皇帝大步踏入殿内。
有过上次的经验,这一次他长驱直入,熟门熟路地将康绛雪送到了龙床上。
康绛雪在床上落定,忍不住道:“……你的胆子变大了。”
盛灵玉仿佛真有不解道:“微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康绛雪闷了一下,没话说。
他还记得盛灵玉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说话小心局促不安的样子,再看看现在,盛灵玉都敢不回他的话了,可不是胆子暴增?
他总觉得自己这个昏君当的,威严掉得比段位还快。
不过这倒也不必和盛灵玉讲,康绛雪只道:“退下吧。”
盛灵玉不多问,点头称是。
眼见着美人受要退出视线,康绛雪又想起了什么:“等等。”
盛灵玉:“请陛下吩咐。”
康绛雪在枕头底下一阵摸索,摸出了一个青色瓷瓶,故作不在意地丢过去:“赏你的,拿着滚吧。”
盛灵玉轻巧接住,揣在怀里,谢恩告辞,等他退出了正阳殿,方取出闻了闻。
香味清清淡淡,像是一种药膏。这是做什么用的?
盛灵玉正思索,平无奇与他擦肩而过,道:“这药名为凝香,一日三次,祛疤可有奇效。”
祛疤……
盛灵玉恍然回头,然而刚才那说话的太监已然进了内殿,没了影踪。
不管自己的话泄露了多少信息,又让盛灵玉产生了什么样的反应,平无奇都不在意,他的心中别无他想,只有康绛雪的身体安康。
到了小皇帝跟前,平无奇绝口不提小皇帝为何将之前向他求的药物赐给了盛灵玉,只耐心伺候康绛雪换上了干净衣衫,才道:“陛下,伸手。”
知道这是要诊脉,康绛雪乖乖伸手,老实交代道:“朕没事,就是喝了两口水,顶多着个凉,没有伤到。”
按理应该就是如此,可平无奇听着神情却没有放松,反而随着时间拉长,表情越发地奇怪。
不过是诊脉而已,难不成他一夜之间得了个绝症不成?康绛雪奇怪道:“怎么了?”
平无奇有些不敢确定,慢悠悠问:“陛下,这皇城之内可有绝顶的用毒高手?”
康绛雪惊了:“???朕中毒了?”
平无奇道:“陛下安心,并无此事。”
康绛雪还以为那刺客留了后手,虚惊一场,心有余悸:“那你问这个做什么?”
平无奇无法直言,他在小皇帝的脉象之中什么都诊不出来,正因如此他才觉得奇怪。
他是个医者,对一些蛛丝马迹十分敏感,总觉得小皇帝之前的晕眩来得太过蹊跷,说是醉酒,可在他看来更像中了迷药。
只是这药十分精妙,他被钱公公阻拦错过了最佳查看时机,到了这会儿一点痕迹都摸不到,竟叫他开始自我怀疑是否是直觉有误。
康绛雪不知平无奇为何这么问,但看他认真,便也认真回答:“是有这么一个人,炼毒炼丹均是一绝。”
这人就是小皇帝的便宜舅舅苻红浪,凭借一己之力,垄断了宅斗宫斗的用毒市场。
可以说,但凡大宅院里有什么龌龊事,背后肯定有苻红浪插一腿,别说毒杀,就连杨惑迷X美人受经常用的那种迷药都是从苻红浪手底下传出来的。
平无奇得了确认,心里也有了数,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提醒道:“陛下,奴才有话想说,只是这话可能有些危言耸听。”
康绛雪:“直说就是。”
平无奇道:“奴才以为,陛下今日醉酒,似乎是……”
中了迷药四个字还没说出口,殿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压抑的猪叫。
康绛雪和平无奇的对话被打断,神色复杂,猪叫声由远及近,很是难听,偏偏难听之中还透着那么一点点的熟悉。
康绛雪莫名生出一个糟心的想法。
他示意平无奇将鞋递给他,拖拖拉拉出了殿门,果真看见殿门口蹲了一个人,哭得脸颊通红,鬼哭狼嚎,一群宫人围着他无计可施。
康绛雪哭笑不得之中还有几分无奈,看了陆巧好几眼才开口:“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陆巧显然听不得这话,回头喊道:“你管我?!我陆巧好歹也是个小侯爷,想在哪儿哭就在哪儿哭。”
康绛雪道:“这是皇宫,是正阳殿。”
没等说完,陆巧就道:“那你叫人杀我啊!你叫人把我拖出去,把我磕死在宫门口!”
嘴上说着一堆混账话,然而陆巧的眼睛却是红的,这红又不是刚才那种恨得要杀人的红,而是一种极度的委委屈屈,可怜巴巴。
按照陆巧的性子,说一不二,绝不服软,刚才气到那个程度甩袖子走人,此刻竟然转道回来,如此待遇,小皇帝绝对是独一份。
这便是说,陆巧对小皇帝的感情让他即便恼羞成怒还能放下脸面折回来,远远比上次那几波吵架还要考验人性。
这就是全文之中唯一的保皇党……放眼皇城之中,也许当真只有他一人是真心诚意地对待小皇帝。
康绛雪本来已经有意借机疏远陆巧,可陆巧这个“回首掏”戳心戳肺,康绛雪一个普通人……到底狠不下那个心。
还是得遵守人设啊,小皇帝和陆巧掰不了,也不能掰。
康绛雪叹了一口气,让步了:“行了,进来再说,哭得难听死了。”
陆巧眼睛眨了下,却没进,而是蛮横道:“你不是不让我进吗?”
康绛雪觉得自己像是在哄女朋友,心都累了:“朕什么时候不让你进了?”
陆巧道:“就是刚才,你还为了盛灵玉赶我走!”
一提盛灵玉,陆巧更像是炸了窝,连珠炮似的问:“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你们还都湿着,干什么了?”
康绛雪难受得想揪头发,恰在此时,一头冷汗的钱公公来回禀道:“陛下,那刺客的尸首已经带回来了,陛下要如何处置?”
康绛雪道:“拿去给母后看看,叫她处理,告诉她,她不管朕下次说不定直接没气了。”
小皇帝身上没权,这种事终究还得找有权的出手,钱公公匆忙去了,一旁的陆巧则猛然抓住了康绛雪的手。
陆小侯爷脸色大变,哪还有委屈哭的样子,他一瞬间又急又怒,焦躁道:“你遇见刺客了?你受伤了吗?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跟我说呢!是谁干的!我饶不了他们!”
这个时机来得凑巧,康绛雪脑子一闪,他立刻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倒打一耙。
“这时候知道关心朕了,刚才做什么了?要不是盛灵玉救了朕,朕的命差点没了,你倒好,就知道跟朕发脾气!现在装模作样的干什么?刚才朕险些丧命,身体不适,好好商量让你回去,你还胡搅蛮缠!”
陆巧被喷得哑了火,他顺着康绛雪的话乱糟糟回想,好像真记起来小皇帝之前虽然被抱着,但脸色一直不好,后面和他说话语气也很缓和,倒是他一直吼来吼去不停发火。
陆巧突然间自责又羞愧:“我、我不知道你遇刺……”
康绛雪厚颜无耻道:“是啊,你就知道欺负朕没力气驳你。”
又一次被指责欺负人,陆巧竟完全气不起来,之前的委屈被他忘得干干净净,一眨眼,轮到他傻乎乎低头认错,姿态放低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好陛下,你别生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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