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们再次被打开，从外头涌进来了一堆人，打头阵的就是沐霁他爹，后头跟着他爷爷、大姑、姑父、小姑、大伯、婶婶和一连串的表哥堂哥表姐们。
大家呼啦啦地涌过来，围着他就是一阵嘘寒问暖，其中就数他大姑最为热切，不过也是，他是给他大姑做了干儿子的，人家肯定是更为关心他了。
他们这边的地区风俗普遍有些重男轻女，他大姑在连续生了两个女儿后就赶上计划生育，不能生了，犹记得他去世的奶奶说过，当时的大姑在她婆婆的压制下简直都快绝望了。
正巧他妈在那个时候生了他，他奶奶就做主，让大姑认了他做干儿子，这样大姑家就算是有儿子了，才让她大姑能在婆家站稳脚跟。
这边的干儿子可不是那种名分上说说而已，而是正儿八经地当成了亲生的了，他的学费生活费什么的，他大姑会出一半，当做是他的赡养费，而等他以后长大了，也是需要养他大姑大姑父的。
关于这一点，沐霁倒是有些佩服他奶的先见之明了，要知道，早些年在他们家最为难熬的那一段日子，可就是靠着大姑给他们家的那点钱，慢慢地熬过来的。
他大姑也知道弟弟没有将所有钱都用在沐霁身上，但是她也心疼他们一家过得艰难，所以也就没说什么。
也因此，沐霁是非常感激他大姑的，心底也是将他大姑也当成亲妈来亲近孝顺的，对于今后要赡养大姑大姑父他们也是没二话。
“你这怎么好好地走路上都能被砸成这样？”沐大姑心疼地摸着沐霁还缠着纱布的额头，说道。
“突然就掉下来了，我也是没反应过来，躲不开。”沐霁乖乖地躺在床上任人打量，实话实话道。
“你这是出门没拜老爷吧。”他大姑的大女儿，大表姐韩琦在一旁嘲笑道。
沐霁小时候经常在大姑家住半个月，在自己家住半个月，跟这个大表姐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了，两人关系挺亲近的，相互之间互开玩笑都是常事。
“我要是有拜老爷也不会躺在这了。”沐霁幽幽道。
“得了，你弟还躺着，你就不能少说两句。”沐霁不介意被大表姐损，但他大姑可看不下去，顿时就虎着脸，说了大女儿一句，惹得他大表姐也不高兴了。
“妈你就偏心吧。”冲着母亲做了个鬼脸，韩琦干脆走到一边去和妹妹韩玉说话去了。
“医生怎么说？”沐爷爷好生打量了沐霁一会，见他似乎没什么大事的模样，转头询问沐易道。
听到这句话，病房内的众人顿时都转过头来看向沐易：“医生说……”
沐易这边正在一五一十地将医生的话说给家人听，那边的沐霁却是突然注意到了角落里的老死鬼的异样。
那老死鬼在刚刚看到沐爷爷的时候，神情就有些不对劲，一幅见到多年好友的欣喜模样，然后就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不过这次是对着沐爷爷说的。
“沐老头，你怎么来这里了？”
“上次我和你的棋还没下完呢，你个臭棋篓子可别想烂账，明明我都快赢了你给我说不下了，可把我气得好几天都吃不好饭。”
“唉，这里住着真不舒服，沐老头你没事还是别来了，真的不舒服，到处都是白白的，瞧着跟要奔丧一样，连点鲜艳颜色都没有，看着就让人心情不好。”
“我都好长时间没回家了，也不知道我家老婆子怎么样？”
“没有我，要是下雨了，她又有风湿炎，谁给她按摩腿脚？谁给她煮热水？”
“我家那两个不孝女，不知道有没有好好照顾她们妈。”
“哦，我床底下还给老婆子留了点钱，不知道她找没找到啊？可别又给那两个不孝女给哄了去。”
……
絮絮叨叨的苍老嗓音，此时却再也不会令沐霁感到厌烦，转而变为了错愕和惊讶，他趁着大家不注意，转头细细打量那老死鬼。
那干枯瘦弱的老人穿着一件破旧的病号服，银白的头发乱糟糟地，卷缩在地上坐着，一边看着沐爷爷自顾自地不停说话，一边又双眼放空地看着虚空，似乎在追忆着什么一般。
而那老人的面容，却带给他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再认真地辨认一会，沐霁这才肯定了老人的身份。
这不是三个月前去世的成老伯吗？！
不怪沐霁之前没认出成老伯的身份，实在是现在的成老伯的模样与他生前的模样有很大的不同，原本有些微胖，性格和蔼，面容慈祥的老人，如今变成这副干枯又神经质的模样，且他此时还是一只鬼，任是谁，也没办法第一时间将人给认出来。
因为认出了老人家的身份，沐霁再看向他的目光就不一样了，可是碍于此时家人们都在身边，他不敢表现出来，所以只能忍着。
可心底藏了事，沐霁到底表现得有点神情恍惚，大家以为他是累了，也就不多打扰他，又略坐了会儿，关心了一番沐霁之后，就留下礼物或者红包，纷纷离开了。
地区习俗，去看望病人什么的，关系亲近的人家会给包个红包，一来是表达自己的一番心意，二来也是补贴一番人家的医药费，算是亲戚朋友间的一种援助，不在乎钱多钱少，就是一个态度。
“这些是给你的，你就自己收好。”沐易将手中的一叠红包都递给沐霁，沐霁没接，而是对着他爸道：“我医药费不便宜，你拿去填补吧。”
“你医药费有人赔了，这些你就自己拿着，给你买些画笔或者买画纸什么的都行，那个费钱。”沐易将红包一把塞进沐霁手中，转身就去拿放置在一旁的保温饭盒，准备摆出来，一家人就在这病房里吃饭了。
“赔偿赔了多少？”
“你学校那边赔三万，养花盆的那同学家里陪两万，撞倒花盆的那同学家里陪五万，加起来一共十万。说好了，私了。”沐易也没瞒着沐霁，一边将饭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一边说道。
沐霁听了，也没说什么，他心底明白，不是他爸不想告人家，给他一个交代，而是他们家里情况不允许。
一来他家没那个钱请律师，二来就算他们告赢了，也得不到多少赔偿，最后可能还还不上人家的律师费，得不偿失，还不如跟人家私了来得钱多，也更为有益，三来他还得上学，要是跟学校和同学就这么撕破脸了，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这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可这就是他们家的现实情况，没办法。
好在有了这笔钱，再扣掉他的医药费之后，还是能剩下不少的，而这剩下的钱，不仅能给上他跟妹妹下学期的学费，还能还完家里的欠债，最后可能还略有剩余。
不过很显然，沐易对于这笔钱的用处与沐霁有分歧，在听完了沐霁的安排之后，他就直接给他否决了，“不行，这钱留着给你以后上大学用！”
“距离我上大学还有一年多呢，我们家欠了人家十多年的债，这有钱了，可不得快点还完才舒心？”沐霁不肯相让，天知道，因为从小被人追债的经历使得他有多痛恨欠人家钱，他每天做梦都在想着早点将钱给还清，好无事一身轻，能挺起腰杆子做人。
“对啊爸，赶紧将钱还了，我们也能过得开心一点。”沐小妹在一旁附和道，她与哥哥一样，也是很讨厌欠人家钱的。
“都说了，这钱爸爸能还上，你们好好念书就行了，别瞎操心那些有的没的。”沐易语气里有些烦躁了，他一样被那些欠款压得喘不过气来，可他不愿意儿女跟着他一起担心这些问题。
“我们怎么就不能操心了？我们都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为这个家操心是应该的。而且这钱既然是我的赔偿款，那自然是我的，我说要拿来干什么就干什么！”沐霁也跟他爸拧上了，态度强硬地坚定道。
沐小妹这次没敢说话，但也拿着一双期翼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沐易。
儿女的双双劝说，倒是使得沐易态度有些动摇了，他揉了揉疲惫的眉心，无奈地轻叹口气，道：“先吃饭吧，要干什么等你好了再说。”
这就是有些同意的意思了，只要沐霁回去后再联合爷爷好好劝说爸爸，这事儿就成了。
放下心来，沐霁就可以开心地大快朵颐了，不是他吹，而是他爸的手艺那是真的好，小时候家里生意再忙，那也是他爸做饭的，他妈做饭根本就没人爱吃，久而久之他妈就不爱做饭了，现在他妈都再嫁了，他也吃不到他妈做的饭了。
晚饭沐易特地做了山药枸杞炖鸡汤，清炒空心菜和苦瓜炒蛋，都是美味又清淡的菜色，除了苦瓜炒蛋是他妹爱吃的外，其他的都是他爱吃的，当然了，另外两道菜也是他妹的心头好，好像他妹就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不然也不会那么胖了。
正在吃饭的沐小妹突然捂着嘴打了个喷嚏，顿时警惕地抬头望向沐霁，“你说我坏话了？”
“没有！”沐霁理直气壮地否认。
“谅你也不敢！”沐小妹怀疑地又扫了沐霁一眼，这才又夹了一筷子苦瓜炒蛋塞进嘴里，看似吃得很欢乐，但沐霁总觉得她是不怎么喜欢的。
这是一种直觉，全家人都认为妹妹喜欢吃苦瓜炒蛋，就连妹妹自己也承认了，可每次看她吃饭，沐霁能都感觉到他妹妹其实也没那么喜欢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奇怪的现象就是这么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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