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补课一天, 周天休息。
谢飞愤愤不平地抖了抖卷子,整整十套,这是放假一天的作业, 他控诉:“这是人该干得事儿?”
盛辞凡收拾好一大沓的作业, 顺带把陆修阳的卷子理到一起, 整齐地对折起来,一并塞进了书包里。
他先回了趟宿舍, 给盛在望添了足够的食物, 选择回家过周末。
手机电量几乎见底, 他又亮了下屏幕。
整整一天,他没有收到陆修阳的任何消息。
吃过晚饭,老盛和林俞准备出去散步,对盛辞凡发起邀请。
盛辞凡果断拒绝,他不想做夜空中最亮的星!
百无聊赖,盛辞凡坐到书桌前, 准备埋头刷卷子。
沉寂了一天的手机终于有了动静, 来电显示的号码勾起他的一丝雀跃, 他秒接。
电话那头有点吵闹, 还有哀沉的乐章。
那个和蔼的老医者,终究没能熬过今年的冬天,在新一年即将来临前去了另一个世界。
盛辞凡抿了抿唇,轻轻地喊了声:“哥。”
电话那端:“嗯,吃饭了吗?”
“吃过了。”
“那就好。”
挂断了电话,盛辞凡握着手机想了一会儿, 拿出充电宝就往外跑。
老盛的面前飞过一个十分熟悉的背影,他愣了一下,哦,那是他的崽。
他冲着背影喊:“又去哪儿啊?”
盛辞凡头也没回:“有事!”
——
沈进这一生,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
妻子早逝,孤苦伶仃地过了大半辈子,他领着国家津贴,却把大半的工资捐给了山区的孩子,资助了百来个孩子上学读书。
告别仪式在第二天,这天夜里,家里只有两户人家,互看不顺的两户。
沈茹没有痛哭,只是红着眼眶,陆江伴着她坐在客厅里,听着小舅子的骂骂咧咧。
沈琪从小就是个混不吝,打架翘课样样精通。
听说老头子不行了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去老头子的住所翻存折,却看到一笔笔转账汇款希望工程的记录。
他气得牙根发颤,冲到医院打算兴师问罪,却见老头子把两块成色上好的和田玉给了外孙。
沈琪的妻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说话尖酸刻薄,阴阳怪气:“爸爸这几年身体就不大好,姐姐和姐夫倒是真的忙,也没见回来过。”
沈茹没想和她吵,陆江更不可能拉低格调去吵架,他们选择息事宁人。
可是,有些人,你越是退让,他越是觉得你在心虚。
沈琪单刀直入地讽刺:“老婆,你嫁过来的晚,很多事情不知道。我这个姐姐啊,从小就机灵,你看看,知道父亲不行了,一早带着她儿子去医院。这不,什么东西都是她的。”
“就怪你傻,在外头哭了半天没敢进去看,你是父亲唯一的儿子,父亲肯定留了一笔给你,现在都不知道这一笔去哪儿了……”
“……”
“小舅,舅妈,你们说够了没有?”陆修阳敛住眼里的情绪,声音阴沉得有些骇人。
沈琪被冷了一下,面子作祟,他不能被一个晚辈的气势怔住:“我说的不对?”
陆修阳豁然起身,沈琪妻子怀里的小孩哇哇大哭,直呼害怕。
沈茹握住陆修阳的手腕,摇了摇头。
沈琪妻子脾气也上来了:“我说小阳,你说话就说话,干嘛吓唬你表弟?”
沈琪帮腔:“没大没小的,你外公尸骨未寒,你就在这里耀武扬威,这是你外公最宝贝的孙子,你这是要寒他老人家的心啊!”
陆修阳拨开沈茹的手,走出了客厅。
沈茹正要追出去,陆江按住她:“随他去吧。”
沈琪听到了不得了的笑话:“姐夫,就你这样?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小阳迟早要把天都给掀了。”
陆江掀唇:“修阳我养了十八年,什么脾气我清楚,犯不着别人对他评头论足。”
“……”
——
这栋老房子是三十年前的老建筑了,周边的房子都已经翻盖成小洋房,唯有这一栋维持了的老样子。
只有一层楼,院子的栅栏是木头围起来的,有的已经腐蚀成湿黑的一条。
老人家一生清贫,也从没有想过翻建新居,就着医院发的宿舍生活了几十年。
老宅子极少回来打点,也就在老伴祭日的时候,回来住两天。
陆修阳走进院子里,乡间小路不比城里的公路亮敞,暗摸摸的一片。
今夜,大雪如鹅毛。
他忽然蹙了蹙眉,视线定格住。
锈迹斑驳的铁门外似乎蹲了一个人,光线不好,他看得不是特别清楚。
大约是来凭吊外公的吧?
他从门后拿了把黑色的伞,走出了院子。
开门的瞬间,蹲着的人影仰头看向他。
手里的伞砸到地上,在雪地里砸出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雪花受到冲击力,轻轻从地面上弹起,又轻轻地落回去。
盛辞凡站起来,打了个寒颤,鼻尖冻得通红通红的,他小声嘀咕:“你可算出来了。”
陆修阳把夹着风雪冷气的人拢进怀里,扣着他的脑袋,嗓音缱绻,带点细细的颤音:“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盛辞凡吸了吸鼻子,带点小委屈:“你关机了。”
他不敢敲门,怕扰了清净;也不敢翻这堵聊胜于无的墙,这是对逝者的尊敬。
陆修阳怎么都想不到盛辞凡会突然出现,这明明是还没有彻底走出阴影的小朋友啊!
他无法想象,渐渐离开灯火通明的城市、孤身来到人生地不熟的郊外,盛辞凡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
胸腔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软乎乎的,拨弄不掉,把一口气堵在胸口,沉闷得厉害。
“害怕吗?”
盛辞凡知道陆修阳意有所指,下颌蹭蹭他的颈窝:“怕。”
“那还乱来?”
“可是我想见你。”
恐惧和想见你,这两件事之间不该是因果关系,而应该是转折。
恐惧,但是想见你,所以他克服了心理障碍,携着柔软的念想跑来了。
“笨蛋!”
外公阖眼的瞬间他没有掉眼泪,老人家入棺的时候他只是稍稍红了眼眶,可这一刻,他的泪腺不再受大脑支配了。
雪花落地无声,村里狗吠阵阵,少年的抽泣,细微可查。
盛辞凡任由陆修阳紧紧箍着,手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后心。
在他的记忆里,陆修阳的情绪就像电视剧里修仙之所的一汪灵湖,一年四季,年复一年,永远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掀不出一丝涟漪。
这是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小哥哥的伤怀。
“以前经常听到我妈和外公为了病例的不同见解吵起来,现在妈妈真的没有父亲了,以后,大概也没得吵了。”
“以后,沈姨有我们。”
是我们,不是你们。
我们是一家人。
——
陆修阳不想正面和沈琪打照面,带着盛辞凡从后门溜进房间里。
屋里没有暖气,冷得像个冰窟窿。
他用毯子裹紧盛辞凡,从外面打了盆热水进来,把小朋友冻得发红的手按进脸盆里,轻声责备:“你不该来的。”
盛辞凡耳旁风一过,啥也没听到。
陆修阳拿他没办法,泡了会儿就拿毛巾把水擦干净,又去厨房里煮了碗姜茶:“家里没红糖,你喝一点暖暖身子。”
盛辞凡抿了抿,辣辣的,不好喝。
他眉眼弯弯,瞎吹捧:“好喝。”
陆修阳被他逗笑,煞有其事地说:“嗯,外面还有一锅,好喝就多喝点。”
盛辞凡:“……!”
陆修阳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色的玉,圆润的盘上雕着栩栩如生的凤,顶端兜着根红色的绳子。
盛辞凡直到陆修阳把红绳子套到他脖子上才回过神来。
“外公送你的。”
“什么?”
陆修阳捏捏小朋友的脸颊,宠溺不减:“外公说,这块玉送给特别皮的小猴子。”
盛辞凡捧着玉佩看了会儿,他不懂行,但是看着都觉得贵,他不能接受。
正要取下来时,陆修阳掖住他的手:“别摘,外公送给孙媳的。”
“谁他妈的说过要嫁给你?”盛辞凡说着说着又把玉佩小心地藏进毛衣里,微凉的温度搭在胡乱蹦跳的胸口上,他裹着被子躺下,老气横秋地说,“我先帮你保管着,免得你丢三落四地弄丢。”
从不丢东西的陆修阳:……?
许是奔波了一晚上,盛辞凡被陆修阳搂着之后,很快就入了眠,睡得很深。
陆修阳等他睡着了就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恰好碰上要敲门的沈茹。
他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关上了门。
沈茹拉着儿子到客厅,乜了眼紧闭的房门:“小凡来了?”
陆修阳点点头,顺便给林俞发了个消息:“刚刚睡着。”
沈茹本想安慰安慰儿子的,现在一看,自己是多虑了,哪还需要她?
“你也早点休息。”
“妈,外公不希望你难过。”
沈茹揉揉眼眶,有些难以置信,如果是从前,陆修阳断不可能说出这种话,他只会沉默地陪着自己,一言不发。
是变了,这半年来,总是端着高冷范的儿子开始融化了。
“修阳,谢谢你。”
——
告别仪式上,来得人其实不算少。
身为医者,他是成功的,否则不会有那么多病人和家属到来。
身为父母,他是合格的,他不止是沈茹和沈琪的父亲,更是几百个受资助学生的父亲。
老盛和林俞是一定不会缺席的,盛辞凡和父亲一起献上了一枝花,他想,人活一世,所图不过问心无愧。
这样一位和蔼慈祥的老人,来生一定照旧安好。
去世的人得以安息,活着的人还要走下去,按着老人生前的交代,葬礼一切从简。
陆修阳是在周一下午回到学校的,班里恰好在上体育课,他在教室里待了一节课,刷刷做着前几天发的卷子。
整整齐齐的一叠,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整理的。
上过体育课就是饭点,大伙儿吃了饭后陆陆续续回到教室。没有人问陆修阳这几天去哪里,不是不关系,只是没必要。
有些好奇不问,是教养,是尊重。
盛辞凡没有回来。
陆修阳戳戳前排的谢飞:“盛小凡呢?”
谢飞扭过头:“裴恕找盛哥去训练了。”
陆修阳沉了脸:“就他俩?”
谢飞:“嗯,今天陈队不在,天又冷,萧勇他们十有八/九翘训练。”
椅子“刺啦”后移,陆修阳起身,走出了教室。
“唉,陆总,你去哪啊?马上晚自习了!”
作者有话要说:陆总:捉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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