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抱歉,真是不好意思,刚才太着急了,没看路。”撞到他的人说着,低头看向打碎的药瓶,满脸愧疚,“这……要不我赔你一瓶?是什么药啊?”
瓷瓶上面的“速效救心丸”几个字已经摔碎,沈鹿心头一颤,连忙推拒:“不……不用了,治嗓子的药而已,碎了就碎了吧。”
“可是……”
“真的不用,”沈鹿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我刚才也没看路,不能怪你,真的不用赔了。”
“啊……那好吧,”男人冲他点头哈腰,“抱歉啊,真不是故意的。”
季闻钟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没说什么,眉心却微微蹙了起来。
治嗓子的药?
这药瓶的形状和药丸的颜色实在太特别,根本不可能是什么治嗓子的药。
他抓着沈鹿的手,感觉到他居然在轻微颤抖,掌心里全是汗。
他在紧张。
并且撒了谎。
沈鹿……居然随身带着速效救心丸?
季闻钟心里满是疑惑,他之前虽然也调查过这位小画家,但只查到和他“画家”这个身份相关的东西,其他的一概不知,至于他的身体状况,那就更不了解了。
起初见他确实觉得他像个苍白易碎的瓷器,但也只是想到他可能身体不大好,气血不足,从没往心脏相关的方向想过。
现在显然不是询问这些的好时候,季闻钟非常识趣地没说任何多余的话,只叫过画廊的工作人员,把摔碎的瓷瓶和药丸扫走。
画展上人流很分散,因此他们这边的情况也没引起太多人注意,季闻钟凑到沈鹿耳边,轻声说:“还去看别的吗?”
“……”
沈鹿没吭声。
他现在心情非常复杂,心跳很快,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季闻钟肯定看见了。
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最不想被知道的东西还是被知道了,他要是早料到那瓶子会从兜里滑出来,宁可多花两分钟去重新找一件衣服穿。
沈鹿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告诫自己冷静点,季闻钟好不容易才搞到的机会带他来画展,他不能就这么跑了,辜负别人一片好心。
他勉强微笑了一下:“没事,走吧。”
季闻钟明显还不放心,但也没说什么,两人在画廊里慢慢地走,将墙上的画作一幅一幅看过去,抽象的,具象的,风景的,人物的,色调明亮的,风格灰暗的——可以看得出收藏这些画作的人兴趣还挺广泛,各个方面都有涉猎。
不过沈鹿心不在焉,没再对这些画作发表任何见解。
前面不远围着几个人,正在对一幅画进行什么交流,季闻钟抬头看了看,对身边人说:“范先生在前面,我去跟他打个招呼,你是一起来还是……在这等我?”
沈鹿现在没心情结识什么范先生,垂下眼:“我想出去透透气。”
“你……”季闻钟欲言又止,叹气道,“好吧,那你在外面等我,别走远,一会儿我去找你。”
“嗯。”
季闻钟说完,有些犹豫地放开他的手,上前跟那位范先生攀谈。
沈鹿独自出了画廊,画廊外有一个小花坛,他靠在花坛边上,低头看着自己脚下。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身边人来人往,他们说了什么都好像跟他隔着一层膜,怎么也听不真切。
无数小时候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涌上来——他还记得他小学时不小心被同学知道他有心脏病,那群小孩是怎样对他的。
小孩子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生物,他们不会因为你身体或心理有某些疾病而同情你,反而会觉得你是异类,对你进行无情的嘲笑和攻击。
沈鹿闭上眼,努力回想了一下——那时候他应该在上小学三年级,被同学知道以后觉得很丢人,也不敢告诉妈妈,于是那群孩子变本加厉,从语言攻击发展到了肢体攻击,动不动就突然从背后推他一把,或者伸脚绊他看他摔倒,甚至是朝他扔石块。
有一次他出门学画回来,被几个同学堵在了路上,他们拽他的书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又撕碎了他画画用的本子,嘲笑他除了会涂涂抹抹什么都不会,体育课不跟大家一起玩,不合群,是个废物。
当时天上下着雨,他蹲在路边,哭得伤心欲绝,差点哭到犯病。
后来,是一个少年救了他。
少年打跑了欺负他的小学生,为他撑起一把雨伞,并冲他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时隔多年,沈鹿已经回想不起那个人的具体样貌了,当时他泪眼朦胧,什么都看不清,只感觉那个人很高大,长得……好像有点像混血儿。
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少年给他的伞他还留着,但估计也已经不能用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决心不再做一个只会被人欺负的小可怜,他开始想各种方法反击,谁敢欺负他他就报复回去,因为那少年临走之前跟他说:“我只能帮你这一次,以后你要靠你自己,别再被他们欺负了。”
转眼已经过去了十年,那些场面却依然历历在目。
沈鹿想到这里,重新睁开眼,就听到有人远远地跟他打招呼:“Hi!”
他抬起头,发现居然是之前在西餐厅吃饭时遇到的两个外国姐姐,顿觉不妙,心说季闻钟不在这里,可怎么跟她们交流?
沈鹿虽然能听懂大部分英语,自己却不怎么会说,只好硬着头皮跟对方问了好,用蹩脚的英语解释自己正在等季闻钟。
两个外国人居然听懂了,还开玩笑说“他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真不够意思”。
沈鹿连忙摆手,说是自己先跑出来的。对方又跟他说笑了几句,表示要进去看画展了,还说如果遇到季闻钟会叫他快点出来。
沈鹿点点头,目送她们进去。
被她们这一打岔,他心情又好些了,觉得压在胸口的石头莫名少了一半。他又在原地等了五分钟,忽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一回头,果然看到了季闻钟。
“怎么跑这么远,”季闻钟似乎是跑过来的,微微有点喘气,“这么早出来,是不打算继续看画展了吗?”
“最想看的已经看到了,也算没什么遗憾了吧,”沈鹿说,“其实你不用管我,我可以自己回去,你留下来看画展吧。”
季闻钟摇摇头,站在他面前,投下的阴影将他笼罩其中,低声道:“是因为被打碎了药?所以那瓶药到底是……”
沈鹿就知道肯定瞒不过他,说什么“治嗓子的药”实在是太扯淡了。他艰难地一扯嘴角:“你明明猜到了吧,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季闻钟一时语塞,半晌才道:“你心脏不好吗?”
“嗯,是啊,”沈鹿觉得继续隐瞒已经不可能,索性承认下来,“天生的,不过不是遗传,医生说想彻底治愈基本没什么希望,大概就是吃点药维持这样子。”
季闻钟眼中划过一抹怜惜:“所以那天我们见面的时候,我看你脸色很差,半天也不去捡狗绳,是因为当时心脏不舒服?”
沈鹿:“嗯……”
“原来是这样,”季闻钟扶住他的肩膀,“那你应该找个人帮你遛狗才对。”
“本来是交给我助手的,但她这两天不在。”沈鹿眨眨眼,“季总,你应该不会因为这个就……不再欣赏我了吧?虽然我身体确实不太好,可这不影响我画画的。”
季闻钟一愣,随即无奈地笑起来:“怎么可能呢,艺术家哪一个不是异类,有一点身体的缺陷,或者分裂的人格,反而更容易被人记住,不是吗?”
“唔……”
还可以这样理解?
沈鹿抬头看他,见他眼神真挚,并不只是在敷衍安慰。他心里最后的石头也应声碎裂,轻轻呼出一口气:“谢谢,我小时候因为这个常常被同学们欺负嘲笑,导致后来会习惯性地隐瞒,不想跟任何人说。谢谢你刚才没在那么多人面前问出来——大人和小孩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季闻钟耐心听他说完,随后坐到他旁边,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懂,我从小在国外长大,也没少因为长相接受异样的目光。当不一样的那一个,总归是很辛苦的。”
沈鹿看着他:“我忽然觉得,你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冷漠吧?你对‘冰山男神’这个称呼有什么感想吗?”
季闻钟:“……”
究竟是哪一个给他起的外号。
他实在没办法解释,只好跳过这个话题:“我今天有一整天时间,既然不想再看画展了,那不如干点别的?”
“干什么?”
季闻钟想了想:“你不是一直想去我的别墅写生?那些爬山虎我还给你留着,一根都没剪,如果你愿意,今天就可以去。”
“现在吗?”沈鹿有点惊讶,“可是我颜料什么的都没带。”
季闻钟:“可以先回画室拿,然后再去别墅,你觉得怎么样?”
“好,”沈鹿站起身,觉得自己又有动力了,心头那片阴霾已经一扫而空,“那我们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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