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乾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似乎有些疲惫了,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他一顿之后又续上话音:“但也仅此而已, 这样的状态大约持续了三四年, 眼看着没有任何进展了, 我只好再次去询问心理医生, 这一次他给我的建议是——让闻钟换个环境。”
换个环境……
沈鹿突然联想到季闻钟回国的事:“难道……”
季乾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换个环境,感受一下不同的风土人情,可能会让人的心境产生变化,所以我借着这次机会, 让他亲自回国调研,想要扩展海内市场是真,让他调整自己也是真。”
他说着坐正身体, 看向季闻钟:“我一直在暗中关注你,也从中得到了反馈,得知你和沈鹿走得很近, 近到已经超过了正常朋友的范畴, 我其实很意外, 也很惊喜, 所以担心我反对你们完全没有必要,我感动还来不及。”
刚才还怀疑他会反对的季飞泉脸上有点挂不住,难得没说什么。
“我要说的, 大概也就这么多了,至于那次催眠让你遗忘了其他什么重要的事,我很抱歉,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国内的三天经历了什么,是我考虑不周,我向你道歉。”
季闻钟垂眼思考了一会儿:“您不用道歉,这也……不能算是您的错。”
季乾没再说什么,他站起身,徐寻也跟着起身。
管家见状立刻上前:“要上楼休息吗?已经准备好了房间,我带二位上去?”
“麻烦了。”
三人前后走上楼梯,季乾又回头道:“你过来。”
季飞泉指了指自己:“我?”
“对,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季飞泉不明所以,低声问季闻钟:“他要干嘛?不是要揍我吧?”
“揍不动你了放心,让你去你就去。”
季飞泉只好跟上。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客厅里便只剩下沈鹿和季闻钟两个人。
沈鹿还在消化这一连串的信息,努力思考了好一会儿:“所以你这个……到底叫什么?感情认知障碍?感情缺失?感情冷漠?哪个都不像啊。”
“我也不知道,可能天生对这个不敏感吧。”季闻钟从茶几上拿起一个橘子开始剥,“不管叫什么,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小时候确实……嗯,对正常人来说很可怕。”
沈鹿小声嘟囔:“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
季闻钟没听清:“什么?”
“啊没什么,对了,所以最后那个保姆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救护车很快赶到,把她送到医院,抢救过来了。”
沈鹿心说季总八岁已经知道怎样处理晕倒的人,而他八岁的时候,还坐在路边哭鼻子呢。
他想了想又问:“那如果,类似的事发生在现在,你还会做出和当年一样的举动吗?”
这个问题似乎将季闻钟难住了,他思考了好一会儿:“分人吧,如果是陌生人,我可能依然会那么做,如果是亲近的人……我会考虑,怎样的举动是符合‘正常人’范畴的,然后做出选择。”
沈鹿对这个答案无比好奇:“所以你只是为了不让人看出你的异常,才选择改变自己的行为?你内心压根就没觉得自己不对嘛。”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季闻钟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他,“在我看来,我比任何人都正常,不正常的是他们。”
沈鹿:“这就是,疯子看别人都是疯子,看同类才觉得是正常人;天才从某种意义上讲都是疯子——你是不是特别符合这两条定律?”
季闻钟无话反驳。
沈鹿笑起来,冲他眨眨眼:“那,如果晕倒的是我呢?”
这一次季闻钟索性没有回答,他眉心一蹙:“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见到他这反应,沈鹿已心下了然,他起身坐到对方腿上,勾住了他的脖子:“果然,一到我身上你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是那个最特别的存在,一碰到我,你就完完全全是个正常人了?”
季闻钟叹气:“随你怎么想吧……”
“明明就是这样的嘛,”沈鹿用脑袋拱对方的脑袋,“不过好可惜啊,如果你父亲没催眠你,你没有忘掉我的话,说不定你可以早一点醒悟呢?”
“醒……悟?”季闻钟显然对这个词不太赞成,却也没反驳,“要不这样,回头我再联系一下那个心理医生,看有没有办法补救。”
沈鹿坐在他腿上吃橘子:“十年过去,已经很难了吧?我劝你还是别去了,现在你还只是忘了一小段,万一补救之后反而忘了更多怎么办?不要不要。”
季闻钟:“……”
两人正说话间,楼梯那边突然传来响动,季飞泉一脸不乐意地下来了,边走边说:“我就知道找我准没好事,一见面就数落我,要不我不想跟他见面呢。”
季闻钟诧异抬头:“父亲跟你说什么了?”
“还有什么,车轱辘话来回倒,陈芝麻烂谷子全都捡起来挑一挑,这人真是越老就越唠叨,”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冲着楼梯方向喊,“你要是觉得寂寞,我给你找个陪聊,你自己出钱,想聊多少钱的都行。”
“你但凡有一丝悔改之心,我也不会天天说你,”季乾也下了楼,“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十年前您不就意识到我是朽木烂泥了吗?”季飞泉无所谓地一摊手,“赛车俱乐部办起来以后,我也没再用您的钱,您何必呢?我搞我的刺激竞赛,您走您商业坦途,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季乾没再理他,只在季闻钟对面坐下:“还有一件事,九月中旬宁城有一场交流会,有关文化方面的,主办方和我很熟,我想借着这次机会,给沈鹿做一次宣传,交流会结束之后,再给他开一场画展,这样就能顺利地把名声打出去——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
沈鹿本来还没在认真听,忽然被点到名,整个人都吓得跳了起来:“什什么?这……太突然了吧?”
明明刚才还说不急嘛!
“确实有些突然,但这可能是今年之内最好的机会,而且,我们还有半个月的准备时间,你们好好考虑一下。”
季乾说完便再次上了楼,留下沈鹿傻在原地:“画展?我?”
“老头这是要干嘛?”季飞泉十分不解,“你们的关系,也不用那么急着公开吧?不急着公开,至于这么快开画展吗?”
季闻钟:“可能是因为,当初定下的目标,是年底之前完成计划第一步——也就是在宁城打响季茗的名声,如果真达到了,吸引目光是必然的吧。”
他说着看向沈鹿:“你的意思呢?”
“我……还没做好准备,”沈鹿别开眼,“要不我跟我妈商量一下?”
“也好,这件事比较重要,确实应该事先通知一下阿姨。”
沈鹿当场给母亲打了电话,跟她叙述完来龙去脉,沈晴惊道:“什么?季乾回国了?”
“你们认识?”
“……不认识,不过他这么有名,没人不知道他吧,”沈晴想了想,“这事你还是自己决定比较好,反正我觉着可行,想开就开喽,既然有机会不如试一试,人家董事长都这么说了,拒绝的话好像不给他面子。”
沈鹿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是。
对方千里迢迢跨洋过海地亲自来见他,主动提出要给他开画展,这诚意已经很足了,要是拒绝,未免过于尴尬。
于是:“好的,我懂了。”
沈鹿挂掉电话,季闻钟又在剥第二个橘子:“其实,只是那场交流会时间比较紧,真要办画展,时间可以往后拖,所以中间你可以进行充足的准备。”
季飞泉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橘子,不断用眼神暗示,可惜季闻钟根本不理:“走开,想吃自己剥,你又不是没长手。”
季飞泉委屈:“不要那么差别对待好吗?”
“你要是答应,那我就告诉父亲了,”季闻钟擦干净手,“顺便,我给你定做两套新衣服,正式一点的,以后难免会用得上。”
沈鹿有些惶恐:“真的……要我出席这些场合?”
季闻钟眉梢微挑:“你总不能永远当个十八岁的孩子吧?”
“……”
交流会的事情暂时敲定,季乾夫妇此次行程目的达成,也没有留在别墅过夜的打算,晚饭后便离去了,说是很久没有回国,要借这个机会四处转转,酒店已经订好,不打扰儿子二人世界。
季飞泉一家三口也跟着走了,别墅里终于安静下来。
沈鹿有些形容不上来自己心情如何,终于搞清楚了十年前发生的事,却牵扯出了更多他没预料到的情况。
他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季闻钟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对了,你的画室应该过几天就可以回去了。”
沈鹿把胳膊垫在脑后:“你想我回去吗?”
“我不介意你继续住下去。”
沈鹿:“还是不了吧,这么久我也该回去看看,我都好多天没碰画笔了,再不回去的话,手都要生了。”
“那你寄存在我这里的那些画……要拿回去吗?”
沈鹿就知道他肯定会问这个问题:“先不拿了,先放在你这儿,总是搬来搬去的颜料容易脱落,以后需要的时候我再拿走。”
“也好。”
季闻钟擦干头发,在他身边躺下,又把笔记本电脑抱到自己腿上,看样子不准备立刻睡觉。
沈鹿往他跟前蹭了蹭,小声说:“那个交流会……都交流什么?去的都是些什么人?”
“准确来说,应该叫‘文化艺术交流展示会’,按照以往的传统,艺术家到场是肯定了,不管是西洋文化还是传统文化都可以交流,现场也会展出一些书法、画作之类的东西,有人会当场买下,所以参加的还有收藏家、富商之类的,总之,只要是对‘文化’感兴趣的都可以入场。”
“那根本就等于没限制吧?”沈鹿翻身侧躺,几乎快要贴在对方身上了,“什么人都能去,不会乱吗?”
“不,在交流会开始前,主办方会发邀请函,只有收到邀请函的人才能参加。”
“原来如此……”沈鹿安下心来,把脑袋扎在两个枕头中间,“我要睡了,好累。”
季闻钟关掉卧室灯:“晚安。”
一个星期之后,沈鹿搬回了自己的画室——画室一楼已经焕然一新,装修风格没怎么变化,就是东西全换了新的,玻璃都比以前更亮了。
空气中并没有有毒有害气体的味道,沈鹿非常满意地给一楼拍了张照片,发给夏艺艺看。
已经进入九月,大中小学全部开学,夏艺艺也变成了每天下课之后来画室,因为之前那场暴雨,画室的免费开放期被迫提前结束,之后也没能再开放,来过的学生都觉得非常可惜。
季闻钟把画室钥匙交还到沈鹿手里之前,还让人把画室二楼也打扫了一遍,现在楼上楼下全都一尘不染,沈鹿本来想整理一下,结果发现没得可整理,一切都太整齐了。
这么整齐……他都不好意思再弄乱。
在交流会开始之前,他又详细地打听了流程,甚至还上网背了两篇稿子,免得在现场被人问到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抓瞎。
交流会总共持续三天,开始前五天他收到了来自主办方的邀请函。
沈鹿本来想把夏艺艺也带过去见见世面,可又不好意思找季乾再要一张邀请函,最后还是只能委屈他的小助手待在画室看家。
这天上午,他上了季闻钟的车,两人一起抵达了会场。
这场交流会是私人举办的,跟之前的画展有点像,但包含的范围更广,邀请的人也更多,会场设在一座礼堂里,进去就能感觉到“奢华”二字,头顶是巨大的水晶吊灯,地上铺着鲜艳的红毯,让沈鹿甚至有种“被邀请来的人非富即贵”的错觉。
他身上穿着季闻钟给他定做的那件正装,白色的小西服,款式稍显休闲,并不拘谨,处于“正式”和“非正式”之间,比较符合他的气质。
礼堂太大,沈鹿也不敢乱跑,先听主办方进行了十分钟的主旨宣讲,感谢中外来宾到来云云,还配了多国语言翻译。
当翻到不知道哪国听不懂的外语时,沈鹿凑在季闻钟耳边,用手拢音悄悄问:“你带创可贴了吗?”
季闻钟立刻扭头:“你哪破了?”
“没有,这双鞋太新了,有点磨脚,”沈鹿脚后跟生疼,“不知道一会儿要不要走动,我一瘸一拐的话,会不会有点丢人?”
“……”季闻钟无奈地看向对方,压低声音,“你出来的时候怎么不做好准备?”
沈鹿委屈:“刚穿上的时候不觉得磨嘛。”
季闻钟身上自然没带创可贴,满世界去借也不像回事,只好让司机送进来,他拿着创可贴带着沈鹿去了洗手间。
这边没有人在,安静到有点阴森,沈鹿给脚后跟贴好创可贴,又顺便站在镜子前理了理头发:“所以说我不喜欢来这种场合啦,这一身穿得我别扭死了。”
“其实挺好看,”季闻钟伸手帮对方整了整衣领,“多穿几次就习惯了。”
沈鹿刚要接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高跟鞋的声音,有道年轻的女声响起:“小姨,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就听他们嘚嘚嘚嘚了一大堆听不懂的东西,无聊死了,你为什么会让我来这种地方?”
沈鹿扭过头,就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女生从男卫门前经过,往女卫去了,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
她语气非常不满:“我想回家了,小姨你到底在哪?你再不来的话,我真的走了。”
紧接着女卫那边传来关门声,隔开了打电话的声音。
季闻钟见沈鹿表情不对,忙问:“怎么了?”
“我总觉得她有点眼熟,声音也有点耳熟,”沈鹿说着,忽然睁大眼,“不会吧……她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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