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月色泼洒在街头,街灯已亮了多时,酒吧招牌霓虹灯光炫目闪烁。闹市区汽车的轰鸣永不退减。酒吧里萦绕着浓郁的酒气和嘈杂的喧嚣,有多少人在这里醉生梦死?

    墨色秀发的男子的身影在车流里时而浮现,时而消失。穿过拥堵的街道,扫了一眼酒吧招牌,推门而入。交响乐灌进耳膜,瞥一眼酒吧深处将头发染成黄色,或怀抱吉他,或敲着架子鼓,或手指疯狂敲击电子琴键盘的穿着黑底印着骷髅等可怕图案,下身是牛仔裤的少年们,微微蹙起眉,黑褐色的眸子里闪过隐隐的烦躁。

    他很讨厌摇滚乐的嘈杂,它们总是会让他回忆起阵阵枪炮声;而那些黑色的衣衫,总会让他忆起那些穿着黑色长风衣,眼神冷酷而淡漠的一群人。他们彼此之间称呼对方,都是酒的代号。

    想到这,他憎恶地目光瞥一眼摆放着酒瓶的酒架,目光定格在一瓶琴酒上,眸子里腾起刻骨的恨意,缓缓攥紧拳。

    他们到底要让多少人失去最爱的人才会停手?

    回忆里,那双温婉如水的海蓝色眸子浮现在眼前,耳畔隐隐有人呼唤他的名字,轻柔如风。他甚至能回忆起那双手触碰自己滚烫的额头时的丝丝冰凉。

    ——不行!你腿伤还没好,而且还发着高烧!

    回忆里的嗓音渐渐明晰,温婉的嗓音带着一丝哭腔,一只手颤抖着,用力拽紧自己的胳臂。

    ——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发现你和我的关系的。我可不想你成为人质,雅弥!

    ——尚铮……我……

    她望着面前面容刚毅的男子,欲言又止,海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别怕,你一定会没事的。

    ——尚铮……唉,我真希望我们未来的儿子,千万不要像你一样。

    ——像我一样有什么不好?再说,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也许是个跟你一样可爱的女孩子呢!

    ——如果他跟你一样逞能又倔强,头脑聪明,好奇心重,爱冒险,谁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哎,你说,如果是你儿子,你打算叫他什么?

    ——叫他什么?

    他当初想的名字是什么呢?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盯着酒吧的一角微微出神,肩头被人轻拍一下。

    “嗨,尚!这边这边!”

    “哦,斯坦利。”

    扭过头,跃入眼帘是一张英俊白皙的法国人的面庞。金色的秀发有几缕挑染成褐色,湛碧色的眸子漾起愉快的笑容。他端起一杯黑啤,咧咧嘴笑,露出好看的牙齿。

    “我们现在在中国苏州,所以我更希望你叫我的中文名苏子剑哦!”法国男子晃了晃泛着白沫的啤酒杯,瞅一眼在他身边坐下的尚铮,勾起嘴角。

    “好吧。”尚铮浅浅勾起嘴角,目光落在窗外。渺远处腾飞起的屋檐,流淌着冷冷的月光。

    “在苏州呆的习惯么?”

    “菜偏甜了些,除此之外没什么。”他轻轻笑出声来,“子剑不是也常常抱怨过你妻子烧菜糖放太多么?”

    “阿菁么?现在好多啦!”苏子剑饮了一口黑啤,抹去上唇残留的啤酒沫,眯眼大笑,“不过我还是喜欢叫她玛丽,因为我觉得‘玛丽苏’这爱称特别可爱。——哎,对了,尚你结婚了么?”

    “结婚?”尚铮愣了愣,杯子在离唇一寸处顿住,“没有,虽说在20岁时跟一个女孩订过婚,而且某一天突然心血来潮,跟她……”他无奈地苦笑,撑着额头,“你明白的不是么?我79年莫名卷入战争,战争结束后我四处打探她的下落,想知道她的去向,跟她说对不起,可是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个国家避难。我这么多年隐姓埋名,她也找不到我来算账吧?”将烈酒灌进口腔,烧灼感一路蔓延,牵引着胃阵阵痉挛。

    “得了吧,尚。烈酒根本不适合你,你看上去也不大会喝酒的样子。”苏子剑轻敲他的背,看着墨色秀发的男子喘息着,“喝我的黑啤吧,度数不高,味道又很纯正的。”

    “……”尚铮只是用力攥紧盛满烈酒的酒杯,轮廓分明的唇抿紧。噩梦般的过往伸出黑色的触手,死死缠住自己的脑袋。他身子微微打了个哆嗦,黑褐色的眸子里满是厌恶。他垂下另一只手,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指尖隔着布料触碰到伤口。那是那些穿着黑衣服的人给他的一记枪伤。

    刻在石上的痕迹终有一天会磨损,但刻在心底的伤痕,会那样轻易的愈合么?他做了那么对不起她的事。他已经不知晓,那句“对不起”还有没有人听他说,还能不能对对方说。

    “你总是这样,逼着自己喝琴酒啊、伏特加啊之类的烈酒,其实你根本不会喝……”苏子剑轻轻嘟囔道,尚铮短促地干笑一声,喃喃:“喝多了也许就会喝了吧……”

    “才不,只会把你的胃搞坏。”苏子剑反驳道,尚铮愣了愣,笑。

    “认识医技那么高超的当外科手术医生的你,真是好呢!不然我的这条腿估计早就废了。——哎,我真是惊讶子剑你到苏州来了,我以为你还在巴黎。”

    “哦,陪阿菁回娘家看看。你又在苏州,刚好。”苏子剑耸耸肩,眼里绽开愉快的微笑,“女儿也很喜欢苏州这个城市。”

    “女儿么?一定很可爱吧?”他简单地笑了笑,目光却黯淡下去。

    她一定不会要那个孩子吧,别人一定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未婚先孕的她,而那个孩子,如果出生的话,一定会活在他人异样的目光中。

    现在回想起来,该不会……

    难道当初她感叹“但愿我们未来的儿子不要像你”的时候,就已经……他已经不敢想象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他抛下自己和腹中的孩子,走的不知去向。

    ——如果是你的儿子,你会叫他什么?

    ——叫……

    该死,他为何怎么也想不起当时半开玩笑般说出的名字?

    也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头疼得仿佛要炸开。抱紧头轻吟一声,微醉的他趴在桌上,酒杯扭曲了他疲惫的面容。

    醉眼朦胧中,他隐约看到一双眼,海一般深邃的蓝,久久凝望着自己。那双眼,很熟悉,很熟悉……

    谁?

    他隐隐看到一个高挑清瘦的少年,墨色的秀发在夜空中飘逸开,海蓝色的眼闪过锐利的光。

    他好似看出少年眸里淡淡的伤和恨,他宛若听见少年冰冷的嗓音对他说着“不会原谅”。

    突然间惊醒,发现映在杯中的,不过是满脸醉意的自己。

    “你喝多了,工藤,我送你回家吧!”

    工藤么?

    他吃力地撑起疼得要炸开的头,干笑一声。

    若不是对方不经意般地叫起,他都快把自己最真实的姓氏遗忘。

    “我没喝多……”

    “都醉得乱喊名字了,你还说你没喝多?”苏子剑无奈地望着他,“Yusaku是谁?”

    “哈?”

    “这可是你喊的哎!听着像这样……我还要问你呢!”

    努力回忆着恍惚中看到的少年不真切的影像,他苦笑着阖上酸涩的眼帘。

    真的道不清那是自己的什么人,只深刻的明白,自己恐怕是那个少年一辈子恨得最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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