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1
浓密的树影构成一片墨绿，只在树与树间留有几段空隙，像是特地为温暖的余晖留下的。黄昏时的公园，仍旧一如六年前，弥漫着熨帖的味道。泛着耀眼的金光的湖畔，不知名的水鸟和水鸭子优雅地舞姿切碎金色的光斑，划出光与水与影的浪漫。见此，再糟糕心情瞬间明亮起来。墨色秀发的男孩将手里的小块面包扔给觅食的水鸟，看着水鸟喋呷，勾起嘴角。
“你知道么尚铮，我看到这些水鸟，就想到了你。”
“哈？”坐在湖畔一张椅子上晃动着双腿嘴里念叨着复杂晦涩的法律条文的尚铮闻声从书本上抬起头，不解地朝哥哥的方向望了一眼，“你啥意思？”
“贪吃鬼喽！”智也将手中最后一小块面包抛进湖中，看着争抢的鸟儿们，叉着腰笑嘻嘻地望着弟弟，惹来的是尚铮嫌弃的一个白眼。
“你这从没出生就跟我抢营养的人居然说我是贪吃鬼，”尚铮佯装气恼地瞪了比他高一些，也更显健壮的智也，“你好意思？”
“啊啦，生气了么？”扫一眼嘟起嘴哼了一声便不理会自己的尚铮，智也笑着勾了勾嘴角，走到尚铮身边坐下，探出手想揉弟弟的秀发，尚铮灵敏地缩了缩身子。
“别摸，”尚铮嘟囔一声，打掉哥哥的手，“我严重怀疑我就是被你摸多了才一直比你矮的。”
“你如果每天也被老爹罚跑圈的话，说不定比我还高呢！”智也伸了个懒腰，双臂搭在椅背边上，背部靠在长椅的椅背上，两腿有些没形象地叉得很开，“啊，天还没亮就得起来，现在真是累死了。”
“如果你没那么调皮，就不用受这些苦喽。”
“你在说什么啊，米仓叔叔？明明是……”智也接过身边的男人的话头，苦笑一声；尚铮冲他做了个鬼脸。
尚铮你这混小子！
智也对着虚空挥出一拳，尚铮眯起一只眼笑了笑，俏皮耍赖的神情和笑容暖暖的温度，总是让他对弟弟发不了脾气。
“你想说，是你父亲对你太严格了么？”米仓先生视线向下，看着坐在长椅上的男孩，微微勾起嘴角，压低了嗓音，“——不过说真的，你们父亲的确是个超严厉的人，他手下有个新兵都被他的严厉弄得差点要哭。”
“所以如果我以后应征成功的话，绝对不去他所在的部队！”智也攥紧拳头，抬眼看着米仓先生，“啊，米仓叔叔你的话，倒是能考虑一下呢！我好希望你能当我的教官！”
“离你俩应征入伍还早呢，就考虑这种事。”米仓先生朗声笑了起来，摸了摸兄弟俩的头，“行啊，我当然很乐意当你们的教官。你俩都是鬼机灵，感觉不管学什么，都学得非常快。”
“谁说的，”智也干笑一声，将被拂面的风吹得散乱的秀发抓得更显凌乱，“我理科差的一塌糊涂。我总是记不住那些复杂的公式，比如P=m/v啦……”
“P你个鬼，那是希腊字母ρ好么？”尚铮一脸“你是白痴么”的神情，瞥了哥哥一眼；智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嘁，到时候被老师扣分可别怪我没跟你说过这个。”
“我当然不会怪你，”智也转了转眼珠，朝向自己的双胞胎弟弟，压低了嗓音，“只求你别再惹麻烦让我帮你收拾烂摊子了。”
“不会的啦，至少今天是不会的。”尚铮一副“我保证”的神情，对着智也用力点了点头。夕阳愈发西沉，天空被余晖渐染成一片漂亮的浅橘色。头顶的树叶沁出很好闻的芬芳，掺杂着若有若无的葡萄的香甜。
“葡萄味？我闻错了么？”智也的背部从椅背移开，眼珠滴溜溜直转，环顾着周遭的风景。
“啊啊，前面的确有一个葡萄长廊。”米仓先生笑了笑，垂眼看着兴奋起来的智也，“你该不会嘴馋想要吃葡萄了吧？”
“就偷偷摘一颗嘛！就一颗嘛！”智也比划着“一”的手势，扯了扯米仓先生的袖子，“米仓叔叔你就带我去嘛！被发现的话，给点钱说打算买下来不就好了？”
“你这家伙……”拗不过智也，米仓先生叹了口气，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答应下来，察觉到尚铮的沉默，有些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尚铮不打算去么？”
“我弟弟他啊，最讨厌葡萄了，特别是葡萄干。”
“咦，为什么？”
“你不觉得那颜色很像鼻屎么？”斜眼看着米仓先生，尚铮耸了耸肩，厌恶地撇撇嘴。
“……还好我还没吃饭，不然要被你恶心死。”
“是你要问的啊，我只是实话实说。”
“行了行了，”智也及时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拍了拍尚铮的肩，“既然你不想去，那就在这儿乖乖的看书，等我和米仓叔叔回来。”
“嗯好。”
智也和米仓叔叔他们，好慢啊……
手指翻过一张书页，尚铮拖着下巴打了个哈欠，视线落在湖对面有着葡萄长廊的方向，郁闷地嘟囔。头顶传来窸窣的响声，他不由得抬眼向身边的树上方望去。笔挺的枝桠遮蔽了愈发幽暗的天空，间或有半枯黄的脆叶旋舞着，飘落在自己的肩膀和膝头。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啊，所以，自己听到的声音，是风造成的么？
呼出一口气，尚铮欲收回向上张望的视线，敏锐的察觉到树叶掩映处，隐约有幽蓝色的暗光闪烁，微微蹙起眉。幽蓝色又亮了一下，旋即朝着长椅后的树林飞去。
这、这难道是……
尚铮欣喜地瞪圆了眼，屏住呼吸，丢下手里的书，拔腿就往光线昏暗的小树林跑去。
这是什么情况？！尚铮他人呢？！
从葡萄长廊回来的智也呆呆地立在长椅旁，扫视着胡乱地丢弃在椅子一角的书，呼吸瞬间急促起来，身体僵在原地。
不是说好了在这里乖乖等他回来的么？他弟弟到底去哪了？
“尚铮？尚铮！！”
智也扯起嗓子，冲着椅子周围各个方向喊了几声。除了惊起头顶和湖中栖息的鸟雀外，没有丝毫的回应。夕阳最后一缕光芒随着时间的流逝消隐不见，笼罩着大地的，即将是浓郁的夜。智也连喊数声，都听不见弟弟的回应，急的后背和手心都渗出了冷汗。
“他到底跑哪去了啊？”智也焦急的嗓音不由得带上一丝哭腔。
“他书还丢在这里的话，应该不会走远。”米仓先生摸了摸不安的智也的头，柔声安慰道，“别急，我们一起来找你弟弟。”
“尚铮……”低低喃喃了一声，智也的眼神黯淡下去，“要是被人绑架了或者拐跑了什么的，爸爸一定会杀了我的。因为……我明明是哥哥，却没有看好他，把他弄丢了……”
“不会的，智也，”米仓先生撞见他瞬间慌乱的模样，用力搂紧了他的肩，“尚铮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智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的心里突然腾起莫名的不安和慌乱，闭上眼做了几次深呼吸，这种感觉丝毫没有减退。
尚铮，拜托了，你到底在哪啊……
攥紧渗出冷汗的右手，智也咬了咬后槽牙，眼里闪过一丝焦急的神色，在心底哀求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掠过耳尖的风里，隐约掺杂着尚铮的嗓音。
——这里好黑啊！你在哪啊，哥哥？我在树林里迷路了……
“尚铮？！是你么？”怔了片刻，智也扭头看着身后的树林，一头扎了进去，拔腿就往树林深处冲。
“等等，智也，你冷静点！如果你也在树林中迷路的话，我要同时找你们兄弟俩，很麻烦的！天色又越来越暗了。”米仓先生惊叫一声，紧随着智也的脚步。作为一个空军将领，跟上一个普通的十三四岁的男孩子的步伐并不吃力，然而他眼前是从小就跟着父亲一起在机窝训练的智也，要紧紧盯着他乱窜的身影还是略微有些吃力的。智也闻声刹住狂奔的步伐，手撑着膝盖喘息，另一只手抹去从下巴滴落的汗。
“尚铮……在树林里？”米仓迟疑地凝望进树林深处，“他到这种地方做什么？”
“不知道，不过他最好给我一个理由。”智也用力咬了咬后槽牙，“不然我会骂死他！”
“智也？是……哥哥么？”一点钟方向，传来怯怯的嗓音，智也惊了下，拨开遮挡视线的矮灌木，撞见了坐在草地上，衣服裤子上满是泥土和灰层，头发上覆盖着几片树叶的尚铮。
“尚铮！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在长椅那乖乖等我的么？为啥跑到这个树林深处来啊！”
“哥哥，我……”尚铮瞥了一眼满脸怒容的哥哥，垂下头去不吱声，咬了咬下唇。
糟了，哥哥这次，真的生气了呢……
“对不起，智也。”尚铮低声，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然身子离开地面数寸，嘴里发出压抑的痛呼便重又跌坐在地。
“尚铮！”智也惊叫一声，蹲下身凑近了弟弟，借着透过树叶间隙洒落的微光，他察觉到尚铮红肿的脚踝和跌破了皮的膝盖，“怎、怎么搞的啊……”
“爬到树上时没站稳，摔了下去。——没事，树底下有这么多厚的树叶和花草垫着，我只是膝盖擦破了些皮，扭到脚。”敏锐的察觉到哥哥刷的变白的脸色，尚铮眨眨眼加了一句。
“好端端的，爬树做什么？”智也轻叹一声，松了口气的他颇为无奈地看着弟弟脏兮兮的脸。
“喏，这个。”尚铮缓缓平摊开始终握成拳的右手，一只下颚健壮，甲壳泛着漂亮的幽蓝色的天牛在他的掌心挣扎着。天牛扭动着身躯试图逃离他的手心，尚铮眼疾手快地重新握紧拳，小心翼翼地将拳头放在智也的手心，“哥哥最喜欢了，不是么？”
“……”瞅一眼尚铮眼里露出的期待和欢欣的笑容，智也轻笑一声，抱紧了面前的尚铮。
“我可不希望你为了满足我一点无聊的小爱好而受伤，我会心疼的。”智也轻柔地取下缠绕在尚铮发间的枝叶，“顺便……谢谢你，尚铮。”口中呼出的气体轻柔地拂过尚铮的耳尖的一瞬，智也瞥见尚铮的耳尖微微发红——每当弟弟觉得尴尬和害羞时都会这样。
“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想到了什么，尚铮眨眨眼，困惑地看着哥哥。
“作为未来的空军飞行员的直觉喽！再说了，我可是你的双胞胎哥哥啊，凭借我们之间的心灵感应，也是很容易找到你的嘛！”
心灵感应么？是啊，他和哥哥之间，一直有种莫名的羁绊呢！
“我当时真的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哥哥你了……”察觉到弟弟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下，智也愈发用力地搂紧他的身躯，将脸埋进哥哥的怀里的尚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
“你在说什么啊，我的傻弟弟。”智也笑了起来，认真的凝望进尚铮的眼，“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不会。我会一直一直在尚铮身边，保护我的弟弟的。”
“如果你有哪一天真的离开我了呢？”
“嗯，那大概是我心血来潮，想跟你玩玩捉迷藏。”智也思索片刻，咧嘴笑了起来，“你数到100，再大喊三声我的名字，我肯定会出现的啦！”
“一言为定哦！哥哥你不可以丢下我。”
“嗯，我一定不会离开你。”智也说着，站起身，对着尚铮伸出手，“——来，我们回家。”
“回家的路太远了，我背着他吧。”沉默良久的米仓先生开口提议道，工藤兄弟俩对视一眼，点点头算是同意。
如水的月光拉长了三人的身影，牵着米仓先生的手，腋下夹着尚铮先前丢在长椅上的书往回走的智也怜爱地扫一眼趴在米仓先生宽厚的背上累得睡着的尚铮，勾了勾嘴角。
我会保护你的，哪怕我自己受伤，甚至死去，也不会让你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和委屈。
——这是我，工藤智也，一辈子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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