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9

    街道仅有的几盏路灯将点点幽暗的橘色灯光抛洒在曲折的小路上,远远望去,瞥见不远处的学生公寓一角。冰冷的月光兜头兜脸的泼下寒意,让苏子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工藤尚铮左手插进西服口袋,扫了一眼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着方向,加快了向学生公寓走的步伐。

    “抱歉哦,让你陪着我来这里。”工藤尚铮攥紧了藏在衣袋里的银色战斗机样的项链挂坠,简单地笑了一下,嗓音微微有些嘶哑,“果然还是有些任性吧……”

    “别这么说嘛,我也想来看看我当年实习过的诊所啊!虽然现在应该是被改建成其他的店铺了。”

    脚下的道路还是回忆中的那样狭窄,空气中飘荡着不知名的角落里传来的垃圾发馊的味道。街道劲头拐角处偶有喝醉酒的人摇摇晃晃地经过,嘴里骂骂咧咧吐出几句脏话,踢着被自己撞上的灯柱末端,又脚步趔趄地游荡到灯光找不到的角落。

    “都将近20年过去了,这里怎么还这样啊……”苏子剑一脸难以置信般地扫视着街道的环境,暗暗咋舌,“你觉得我们能找到吗?当年住在这里的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尚铮说着压了压礼帽的帽檐,拐进一条阴森的街道,拄着手杖踏上几级矮台阶走到一扇破败的门前,叩响了房门。

    “什么人?”门后响起一个不耐烦的嗓音,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探出头来,不满地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瞪着敲门的尚铮和他身后的苏子剑,“你俩有何贵干?”

    “抱歉打扰了,请问一下,将近20年前那个学生公寓发生了一场火灾,您还有印象吗?”苏子剑一步跨上台阶,站在尚铮身侧,手指着学生公寓的方向。

    “将近20年前?火灾?”老人赶苍蝇一样烦躁地挥手,“这么久以前的事我怎么记得?住在这里的小鬼都不懂事,天天乱扔烟头,引发几场小火灾也是常有的事。”

    “老伯,拜托了,求您在仔细回忆一下,”苏子剑一把扣紧门的边缘,阻止老人将门关上,语气里带着一丝哀求,“不是烟头引发的小火灾,是非常严重的那种,整个房子都烧掉了。”

    “整个房子都烧掉了?”老人关门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他瞪圆了浑浊的眼,“啊,你该不会指那孩子吧?”

    “那孩子?”

    “哎呀那孩子的名字我记不得了,当年他在美国留学,也不经常住在这。那天可能是太累了吧,锅里烧着东西也没注意,结果房子烧得一片狼藉。”老人叹息着摇了摇头,“啧啧啧,太惨了,那孩子那会儿才23岁啊……”

    “您说的那孩子,该不会……该不会是叫……”工藤尚铮费劲地咽了一口吐沫,只觉得喉咙一阵发干,掌心一片冰冷,“工藤尚铮?”

    “啊对,没错,”老人想起什么般用力点头,手指着工藤尚铮,“就是那孩子。”

    “您会不会记错了?不等等……”

    “不会错的。”老人却很笃定地摆了摆手,不理会急切地张嘴想继续说什么的苏子剑,“——好啦好啦,我正在看赌马呢!如果没有什么问题还要问的话,就请回吧。”

    “请留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尚铮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然而微颤的嗓音还是出卖了他,“能不能告诉我,他被葬在哪?我……我们是他的朋友,想去看看他……”

    “朋友?哦呀真惊讶,他原来是有朋友的吗?啊请原谅我这么说,因为已经将近20多年都没有人去看过他了。那孩子住在这里时也一直独来独往,看上去就是性格很孤僻古怪。”老人略带诧异地扫了扫两人,朝笼罩在黑暗处的一角努了努嘴,“看见那座教堂了没有?后面有墓园,逝去的人大都被葬在那。但具体在哪,我记不清了……”

    “没关系,我们会找到的。”工藤尚铮礼貌地鞠了个躬,“谢谢您。”

    “尚,这到底……”苏子剑震惊又不解地转向尚铮,“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你与我初遇的那天,我穿的衣服吗?”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军队制服吧。但是尚铮你说过并不是军人啊,虽然说你哥哥……等等,难道说那衣服是你哥哥的?”苏子剑难以置信般地望向他,“你们兄弟俩互换了衣服,就等于互换了身份,所以那个老大爷才会认为死去的人是你而不是你哥哥。”

    “对,就是这样。我们不仅骗过了那个老大爷,也骗过了那帮人。”

    “那帮人是指……给你的身体留下那么多伤,追杀你的那些人吗?”

    “啊是的,”坎坷不平的道路让他微微打了个趔趄,好在苏子剑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就是他们。哥哥和我是同卵双胞胎,最简单的区别我俩方法就是哥哥眼角有个很淡的泪痣,但是我没有。”食指摁了摁自己有些潮湿的眼角,撞见好奇地凑上来的苏子剑,他垂下手力避与苏子剑的视线碰撞,“爸妈就是靠这个区别我们兄弟俩的。”

    “这样啊……”

    微弱的光亮随着一次次的迈步,而被甩在身后。暴露在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墓地里,铭刻着逝者名字各式的墓碑在暗淡的月光下泛着毫无生气的冷光。身后的教堂亮着极不协调的暖色调的光芒,隐约可闻唱着赞美诗的孩子们甜美稚嫩的嗓音,似在为逝去的亡灵做着祷告。

    “就到这里吧,”工藤尚铮在离墓园最近的墓碑旁停下脚步,背对着苏子剑缓缓开口,“我一个人能行的。”

    “真的没问题吗?墓园很黑啊,里面路也不平整。”

    “都说了没问题的。”

    “那……好吧,”拗不过坚持的工藤尚铮,苏子剑耸耸肩叹了口气,“我就去教堂听听赞美诗好了。你大概会呆多久?”

    “大概……半个小时吧。如果寻找过程顺利的话。”

    “半个小时后,我在墓园门口等你。”苏子剑用力拍了拍工藤尚铮的肩膀;后者简单应了一声,压了压礼帽的帽檐,背影消隐在无声无际的夜幕里。

    说起来,到日本那么久,还是第一次没易容,直接以真面目走在街头巷道呢!虽然想过这样做很冒险,但是易容的话……哥哥就认不出自己了吧?

    工藤尚铮蹲在哥哥的墓前,手指拂去墓碑上蒙上的落叶和尘埃。借着虚渺的星光辨认着墓碑上铭刻着的名字,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大的讽刺,眼睛一酸,泪水险些溢出眼眶顺着眼角留下。

    ——工藤尚铮生于 逝于

    呵,工藤尚铮……

    是啊,从那一天起,我就已经不再是工藤尚铮了吧。

    手紧贴着冰冷的墓碑,工藤尚铮自嘲般地闭上眼。风呼啸着撩起他的刘海,干涸眼角的泪痕。

    果然是很多年没有人来了呢,墓碑旁满是落叶和灰尘,不知名的野草和藤蔓将墓碑上的姓名遮掩了大半。细细拂去墓碑上的尘埃,除去墓碑旁的杂草,扫掉堆积成小山的落叶,工藤尚铮轻轻呼出口气。洁白的百合安静的躺在工藤尚铮的脚下,他不顾草地的泥泞,亦不顾膝盖的阵痛,半跪着蹲坐在墓碑前。

    “智也,抱歉。我直到现在才有勇气来这里。你会原谅我吗?那么久……那么久都没来看你……”想象着记忆中哥哥生气时略带不耐烦神色面庞,工藤尚铮怀念般轻轻笑了起来,但心底,又溢满了悲伤。

    他忘不了那天充斥在屋子里的呛得他忍不住作呕的血腥味;忘不了那近乎把耳膜刺穿的枪声;忘不了哥哥临死前对着自己的鼓励又满着悲哀的笑容,他失去神采的眼眸;忘不了火燃烧起来的炽热;更忘不了,杀死哥哥的那个凶手的身影和狰狞的笑容。

    他永远,永远,都不会放过那个人。

    “哥哥,我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哦……虽然很难,真的很难。但是,有了苏子剑的帮助,我总算是勉强做到了吧。啊对了,忘了智也你还不认识他。嗯,子剑他……是我现在最信任的人,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吧……”思索片刻,工藤尚铮偏了偏头,“哥哥你呢?你和爸妈在那边,过得好吗?”

    风拂过树梢,捋下几片枯黄的叶,将一只温暖的手,静静落在他的肩。

    “智也,我过几天会因为一些事要去横滨,顺便看看爸妈。嗯,像以前那样帮我保密好么?别告诉他们,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说起来,真的很难相信啊……你离开我,已经将近20年了,”工藤尚铮喃喃着,喉头一疼,“这20年真是过得像梦一样……我总会梦到你,还有爸妈。我有时真的好希望梦里的一切才是真的……我至今都没法原谅自己,如果我没有告诉你我的公寓地址和密道所在处的话,哥哥你就不用代替我死去了吧……”

    风轻柔地拂上面颊,穿梭在林间的声响,化为悠长的叹息。

    “智也,谢谢你……作为哥哥一直保护着安慰着我,”哽咽着,工藤尚铮收回不堪回首的回忆,喃喃“对不起,曾经的我总是那么调皮,害得你被父亲责怪,害得你那样担心……甚至……甚至为了让我活下去献上了自己的生命……”垂下眼,工藤尚铮深吸一口气,发誓般用力攥紧拳,“不过,我也不是以前那样时时刻刻依赖着你,需要你保护的工藤尚铮了。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我会带着你那份好好活下去的,哥哥……只是,没有你在身边,真的很不习惯啊……”

    闭上眼喃喃着,内心好似有什么情绪汹涌而出。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着,神情恍惚地看着墓碑上,陷入在回忆中。身后好似有人焦急地喊着什么,被距离和风声拉长,传到耳畔已经听不清了。

    工藤……

    工藤尚铮……

    哥哥?

    是哥哥吗?

    工藤尚铮的身子猛地一颤,机械地扭过头,神情有些恍惚。闭眼摇了摇头,定定神再度睁开,他触上苏子剑满是忧虑的眸子。

    “喂,你没事吧?”

    “啊,是你吗?”工藤尚铮虚弱地笑笑,在苏子剑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站起,膝盖传来骨裂般的刺痛,“我还纳闷呢……已经没有人再会喊我‘工藤尚铮’了……”

    “我喊了你好几声‘尚’你都没回应,所以……果然还是不应该喊的吧,万一被人听到……”

    “啊没关系,不要紧的。”工藤尚铮轻缓地摇了摇头,渗出冷汗的手死死抓住苏子剑的臂膀。

    “尚?”撞见艰难地扶着自己,身体不断打颤的工藤尚铮,苏子剑神情紧张地开口,“天啊,你可千万别病情复发啊……”

    “你当年说过的那句话,是真的吧?”工藤尚铮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低垂下眼,喑哑着嗓音,“你说过的,不会离开我……”

    “当然,”苏子剑笑了笑,握了握他冰冷的手指,“当然是真的。”

    “别担心,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的……”工藤尚铮勾了勾嘴角,尽管脸色有些苍白,但好在他的眼里开始有了一丝笑意,“因为这个世上有雅弥和优作……还有你……”

    我曾经认为我失去了一切,但是我现在发觉,我并没有。

    我仍旧有需要守护的人,依旧有值得我留恋与珍惜的事情。

    放心吧,智也,我会好好活着的。

    ——带着你的那份,好好的,活着。

    你会为我祝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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