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8
录完口供的工藤新一跌跌撞撞地走出目暮十三的办公室,极力忍住翻涌上来的倦意,努力迈着仿佛被强力胶黏住的脚,向着警视厅一楼大厅的方向走去。雨下了一整夜,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的新一手掩住嘴打了个哈欠,侧了侧身子朝落地窗的方向望去,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穿着西装的工藤尚铮坐在落地窗边的圆桌前,单手托腮,头自然地轻轻下垂,看起来似乎已经睡着了。从敞开的门闯入的风拂过他的发顶,凌乱的发丝在风中微微摇曳着。
“在这种地方睡着,会感冒的哦!”新一的指尖轻轻戳了下工藤尚铮的肩膀,善意提醒到,“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
“诶?你忙完了吗?”惊醒的工藤尚铮猛地抬起头,只觉得脖颈僵硬得动一下就酸疼无比,“抱歉,我太困就不由得睡着了。”
“没关系,”新一摇了摇头,“我也很想睡的,为了破案跑东跑西地找证据,累坏了。”
“他要是知道我今天又睡得那么晚,又要骂我了。”工藤尚铮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摁亮屏幕后瞥了一眼时间,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这么晚地铁和公交都没了,只能打车回去,外面又下着雨,真是糟透了啊!——话说新一你怎么办呢?回到玫瑰坊酒店吗?还是直接回家?”
“我能……去您家吗?”
“诶?”工藤尚铮诧异地扭头望向他,“去……我家?”
“您说过的,案子结束后告诉我一切的,也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不方便吗?”
“是啊,是这样,”工藤尚铮揉了揉因戴眼镜太久有些印记的鼻梁,阖上干涉的眼,“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家里有些乱。希望你看到后不要说我邋遢。”
“不会的。正好这阵子雨下小了,我们走吧?——诶话说您怎么了?”瞅见工藤尚铮皱着眉摆了摆手,嘴里喃喃着“等一会”,他颇为担忧地问道。
“没事,坐、坐太久了腿麻……扶我一下……”工藤尚铮一手扶着圆桌,另一手搭上新一的肩膀。窗外一道蓝白色的闪电劈下落在他们的头顶,亮得双目有一瞬间的炫光。伴随着让耳朵一阵嗡鸣的雷声,新一察觉到工藤尚铮的面容倏尔转白,片刻后恢复了镇定。在他的半掺半扶下,工藤尚铮拄着手杖同他一起走出了警视厅,拦下一辆出租车向着米花高级公寓的方向行驶而去。
所以……这屋子到底哪里乱了啊?不要太整洁好吗?
工藤新一脱下皮鞋站在玄关处,在等候着工藤尚铮翻找出给客人穿的拖鞋的当儿,打量这眼前这间宽敞又明亮的公寓房,暗自腹诽自己的祖父是多有钱才会选择在米花町最热闹的地段租下这间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
朝东的客厅铺着刚上过蜡的红木地板,北面摆放着精致的真皮沙发和木质矮茶几,沙发扶手搭着几件工藤尚铮未来得及折好放进衣柜的衬衫和几条皱巴巴的,亟待熨烫的领带;茶几一角摆放着一套白色骨瓷茶具和烟灰缸;沙发旁是个拐角柜,最顶层放了一瓶未开封的琴酒,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客厅左侧的厨房,灶台、黑色大理石台面和水池都整洁干净,也不知是因为工藤尚铮极少下厨还是因为有轻微的洁癖。灶台上方是一整排放着餐具和杯碟的柜子,灶台左边搁置着微波炉和烤箱,从它们崭新无比的样子来看,似乎尚铮也很少用到。厨房的对面是很宽敞的洗手间,同时摆放着淋浴间和浴缸,下水道口也是干干净净,硬要说有什么不整洁的地方,大概就是胡乱扔进洗衣篮还未洗的几件衬衣罢了。横穿过客厅再往里走,便是三个卧室。朝南的主卧现在是工藤尚铮睡觉的地方,两间客卧中朝东的那间被工藤尚铮改成了书房,朝南的那间则仍作为客房使用。
“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新一换上工藤尚铮翻找出的拖鞋,踩在略微打滑的地板上,“感觉会很寂寞啊……”
“寂寞吗?”工藤尚铮偏头望向客厅里新一的背影笑了笑,“是有点,不过今天是不会的,因为有你在。——说起来,很抱歉调查了你的身份,我一开始很怕你是那些人派来的,会伤害到优作。结果调查后得知了这样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他的眉间蹙拢在一起,笑容很是苦涩。
“那些人……是指以酒作为代号的黑衣组织的那些人吗?”
“你……”工藤尚铮愕然地转向他,脸色大变,“你为什么也会知道?!”
“所以您果然是在黑衣组织卧底的吗?”
“是啊,代号Whisky。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远在你父亲出生前。”
果然威士忌系列都是卧底吗……敢情自己的祖父还是鼻祖级别的?
“对了,你介意我抽烟吗?”
“没事的,你想抽就抽吧。”新一把茶几一角的玻璃烟灰缸推到茶几中央;工藤尚铮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取出一只烟点燃,却不急着抽。袅袅的烟雾湮没他唇边若有若无的一丝温和的笑容。
“好了,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工藤尚铮撕下脸上的假面具,手指梳理着真正的发丝,“你是怎么知道组织的存在的?优作告诉你的吗?”灯光勾勒着他坚毅的面庞轮廓,朦胧了他眼角浅浅的被时光刻下的纹路。已达不惑之年的他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和潇洒,英挺的眉眼和新一及优作的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仅有瞳色有差别。——不是优作和新一那样海一般的蓝,而是明亮的黑褐色,像黑洞般深不见底,琢磨不透他内心真正的情绪。
“不,其实……”新一犹豫了会,斟酌着字句,尽量让自己的描述显得轻描淡写且漫不经心,“我和青梅竹马的女友去游乐场的时候,撞见他们的一桩交易。偷拍的时候被琴酒发现了,一棍子敲晕后被硬塞了他们称为APTX-4869的药,变成了小孩子……”
“小孩子?!他们居然把高中生的你变成小孩子?!”工藤尚铮提高了嗓门,紧绷的脸和攥着烟灰缸的青筋暴露的手,暗示着他的忍耐似乎已经到了极限,随时会发飙。
“他们还对你做了什么?你身上那些伤——特别是这里,”工藤尚铮抬手,轻轻摁在新一心脏的位置上,感受着对方大概因为有些紧张而跳动节奏略快的心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组织的人交手过?”
“是的,交手过几次。”
“然后呢?交手的结果怎么样?”
“您是问最后一次吗?”新一苦笑一声,从胸膛里发出一声轻叹,跌坐在沙发上,“我被琴酒从枪□□出的子弹击中心脏,当场就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跌倒在街头的书店门前。报纸架上报纸和杂志的日期让我意识到我穿越到了20年前。现实时空的我……大概是已经……死了吧……”
“琴酒那家伙把你杀死了?!然后你醒来后发现自己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了?”
“是的,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身边也没有任何的行李,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试着去找我爸爸或者妈妈,再不济找到我青梅竹马的父母也是可以的……——诶?”他扭头望向脸上铁青着掐灭烟头的工藤尚铮,硬生生切断话头。
工藤尚铮忽地冷笑一声,眼神森冷如冰。他操起硌得手心生疼的烟灰缸,朝着拐角柜的最高层狠狠砸去。酒瓶的玻璃碎片迸裂开的声响,恰如他内心近乎绝望的嘶吼声。不理会身后明显有些被吓到而发出惊叫声的工藤新一,他缓步走到拐角柜前,慢动作回放般蹲下身,拾起一片玻璃碎片死死攥在手心,任凭碎片锐利的尖角刺进掌心的肉里,将手掌染得一片鲜血淋漓。他的视线从掌心的碎片上移开,久久地盯着地板的纹路,眼神痛苦而又茫然。
“该死的……我到底在做什么?本以为卧底身份暴露后,只要和雅弥断绝关系,组织就不会发现她,她和优作……当然还有未来的你,都可以平平安安的。结果你居然……”工藤尚铮阖上眼帘,深吸口气,将脸枕在膝上,眼神黯淡无光,“都说好奇心害死猫……果然是这样。但是,真奇怪啊……在得知你的经历之前,我从未后悔过……”
“我也是哦,”新一轻轻笑了笑,蹲在他的身边,手心覆上他的手背,“如果再给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跟踪上去,拍下他们的交易,我不后悔我当初的做法。而且,我这一生,也没有什么遗憾事啊!”
“瞎说,你要是没有什么遗憾事的话,就不会到这个不属于你的时空来了……”工藤尚铮抬起枕在膝伤的头,静静地望向他,眼里满是愧疚,“是我的错……让你承受了你这个年龄不应该承受的痛……如果向你道歉,你会原谅我吗?”
“我……不会接受的,您的道歉。”
“果然啊……”工藤尚铮轻垂下眼,自嘲地笑了一声,“也罢。”
“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恨过您,何来原谅一说?所以,您也不需要向我道歉。——我想,优作和祖母也是那么想的吧?他们知道真相后,一定不会怪您的。”
“你也觉得,”工藤尚铮喃喃一声,松开紧攥着酒瓶玻璃碎片的手,“我应该把组织的事情告诉他们吗?”
“呃嗯……”新一支吾了下,移开自己的视线,“好像对青梅竹马隐瞒组织的事情和真实身份的我,没有资格说那种话……”
窗外的秋雨繁密缠绵,恰如祖孙二人烦乱的心绪。瞅一眼神情忧伤的工藤新一,工藤尚铮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想她了?”
“嗯,有点,”新一点了点头,双臂环抱紧双膝,“还有在那个时空的朋友们。——不知道爸爸妈妈在那个时空怎么样了,大概会因为我特别难过吧……”
“先前谁说没有什么遗憾的来着?”
“诶?我……”
“要是能做些什么改变时间线就好了……”工藤尚铮从拐角柜最下层的抽屉里找出一卷绷带和一瓶碘伏,草草处理着掌心的伤口,“如果在你和组织对决的那天,我能及时赶到救下你就好了……唉,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时间这个东西,是不可以也不好随意改变的。”
“是啊,我不属于这个时空,所以在真正的工藤新一诞生之前,我必须离开。而随着我的离开,时空也会自动修复,我在这个时空存在的痕迹——相片也好,文字也好,大家的记忆也好,都不会留下一丝一毫。”新一勾起唇角,安慰般握了握工藤尚铮未受伤的手,“谢谢您想改变时间线救我。——对了,也谢谢您在我很小的时候送飞机模型给我。”
“飞机模型?”
“嗯,市面上特别少见的,近乎是绝版的飞机模型,做工也特别精致。朋友们都很羡慕,纷纷问我是怎么搞到的呢。”
“送你飞机模型吗?听起来不太像我这种一脸严肃的人会做的事……”
“严肃吗?”新一海蓝色的眸子里泛起一抹暖暖的笑意,“爷爷明明是很温柔的人啊。——”
温柔吗?
工藤尚铮摸了摸自己残留着淡淡笑意的脸,搂了搂新一的肩。
“时间不早了,赶紧去洗漱下准备睡觉。——你的床铺我都没帮你弄好,你自己会铺床单和套被套吗?”
“呃嗯,不会。”
“是吗,我也不会。”
“诶?!那你一个人怎么过的?”
“有苏子剑啊!他做家务可在行了,料理水平也不错,”工藤尚铮语气欢快地回答道,“他租下了我隔壁的那间房子,所以喊他来帮忙特别容易。不过今天不行了,他在广岛帮着照顾着你妈妈。”
“就那个个子非常高,长得斯斯文文,笑容很阳光的法国外科医生吗?”新一思索片刻询问道,“他人挺好的,很温柔长得又很帅。”
“没我帅。”工藤尚铮轻哼一声,站起身来,迈开脚步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是是是,没您帅。”
敢情死傲娇这种性格,也是祖传的哦?
“那个……我以后还能来看您吗?”
“当然,随时欢迎你来。”工藤尚铮挤着牙膏的手顿了一下,眨了眨眼,旋即绽开微笑,“我短时间内不会回到中国苏州的。”
“所以你为什么会选择定居在中国呢?”
“因为苏子剑的老婆是中国人啊,加上,”工藤尚铮“嘿嘿”一笑,“那边的西瓜超便宜的!每到夏天就觉得真是幸福死了。而且啊,火锅啊,麻辣小龙虾啊……这些都太好吃了!”
“诶?就因为这个?”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算是,够了吧……”新一强忍着笑,拿起工藤尚铮为他准备的新牙刷。先前内心小小的积郁,因为尚铮半开玩笑般的话语而排遣了大半。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涩无比的眼,微微一怔。
这次,是左眼皮跳了吗?
果然是,遇到好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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