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4

    米仓裕介目送着工藤优作的身影消隐在阿笠宅的门后,将唇抿成细细一线,打火发动汽车。他将车开成飞得太低的直升机,在收到交警的超速罚单边缘来回试探,最终赶在夜幕彻底笼罩东京城前,驱车赶到了米花高级公寓前。

    “抱歉抱歉,我来迟了。——咦?我……敲错门了吗?”

    米仓裕介尴尬地抬眼看着为自己开门的金发碧眼的高个子男人,缩回了半抬在空中摁着门铃的手;对方读懂了他眼里的尴尬,微微笑了起来,率先打破了沉默,用英文跟他打起了招呼。

    “Hello?”

    “呃,嗯,Hi,I’m……”

    “您是广岛来的,找Sean先生有点事的米仓裕介警官吗?”对方“哦”了一声,用英文很快的问道,以米仓裕介早就还给老师的英文水平,只听懂了“policeman”这个单词。

    “嗯对,”米仓裕介掏出口袋里的警察证,冲着对方亮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连比带划,指着手表,感觉自己这辈子的英语词汇量都用在与那人谈话上了,“Sean先生不在家?可是我明明跟他约好了……”

    “哦,他在的。只是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我来帮忙开门。”眼看着米仓裕介很失望地叹了口气,似乎误会了什么,对方忙解释道,“我叫苏子剑,是一名外科医生。”

    “尚……咳,Kent 先生是你的病人?”米仓裕介咳嗽一声,他希望苏子剑没有听到他差点说漏嘴的名字;苏子剑唇角的笑意加深,将门缝敞大了些,侧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对,”苏子剑耸了下肩膀,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扭头望向沙发上的人,“虽然我并不是很想有他这种不配合治疗不遵守医嘱的病人。”

    “Kent先生……身体不要紧吧?上次在广岛见到他,就觉得他脸色苍白,看起来病怏怏的。”米仓裕介换上拖鞋踏进客厅,隔着几步的距离垂眼看着沙发上的人一身病气的羸弱的身躯,鼻尖微酸,“他……是不是病得挺厉害的?”

    他记忆中的工藤尚铮,虽然体质比不上他那大冬天的还能只穿一件衬衫和校服外套冲出去找相泽学长,居然还没冻出病来的双胞胎哥哥,但也绝不应该是吹了点寒风就身体不适倒下的病秧子啊!

    尚铮失去联系的那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有多少惊心动魄、不堪回首的经历,埋藏在他轻描淡写的一句笑谈中啊?

    “别担心,他只是因为最近降温,有些着凉了。——米仓警官也请注意身体,换季很容易感冒。”

    “多谢,我会注意的。——咦?厨房里的那位是……”米仓裕介这才发现房间里他不太熟悉的不只是苏子剑,还有不知何时从厨房里出来的,手里捧着一杯热可可的高中生模样的年轻人。

    他和工藤优作相似又不同,少了一份热血和逞能,多了一份绅士的笑容和波澜不惊的眼神。

    “哦,朋友的儿子,Kent先生也认识。”苏子剑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小家伙之前一直在法国,这次回日本有点事要办,就顺路来看看我们。”

    “您好,我叫黑羽盗一,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黑羽盗一礼貌地伸出手与米仓裕介握了握,米仓裕介诧异地发现对方的手指修长而柔软,指甲也被精心打理过,修成了很规整的半圆弧形。相比之下自己操起一把剪刀“咔嚓”一下把长长的部分一刀剪断完事的做法,简直跟狗啃得没啥区别了。

    “既然米仓警官来了,那我就先告辞了,”黑羽盗一扭过头,冲工藤尚铮一笑,“那件事我也会尽我所能的。”

    “嗯。——呦,你来了?”整个人蜷缩在薄毯子里的工藤尚铮身体动弹了下,像是才注意到米仓裕介的存在般,抬眸望向米仓裕介,出声打断米仓裕介飘飞的思绪,“坐吧。”

    “抱歉来迟了,我……那个……”

    “我知道,琴音跟我说了,”工藤尚铮发出轻微的咳嗽声,话语间也染上了些许鼻音,“辛苦你了。”

    “不辛苦,应该的。”米仓裕介在真皮软沙发上坐下,提起茶几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壶里的水。壶嘴飘出的氤氲水汽朦胧了他稍显疲惫的眉眼,丝丝缕缕柑橘类的香气裹挟着壶口冒出的热气,一并溜到米仓裕介的鼻腔里,“你这……泡的什么茶?”

    “没什么,陈皮。——一味中药。”撞见米仓裕介困惑不解的眼神,工藤尚铮叹了口气,补充一句解释道,“理气健脾,燥湿化痰的。”

    “……话说,琴音呢?”

    “哦,你来得不巧,她把妆哭花了,在洗手间补妆,”工藤尚铮端起自己面前的杯盏,饮了一口陈皮茶,“那些什么号称防水的化妆品,我看有一半都是骗人的。”

    “你……跟她说了什么了?”

    “我都没跟她说什么,”工藤尚铮万般委屈地抽了抽嘴角,“她自己觉得特别对不起雅弥,又想到了我们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越说越难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差点背过气,我哪还敢开口?——唉,不过我倒是也确定了,森永议员的丑闻,的确是她在餐厅为雅弥打抱不平的时候,有记者偷听了她的话,添油加醋后写出来的。那个八卦记者还没找到,”工藤尚铮冷笑一声,轻轻磨了磨牙,“不过也就时间早晚的问题,我肯定能把那家伙揪出来。”

    “尚铮……”米仓裕介静静地望向他,迟疑片刻,指腹摩挲着杯壁,“你真的跟我记忆中的你不一样了。”

    童年时的玩伴就坐在自己身侧,隔着一张□□与他对视着,但是米仓裕介清楚地知晓,当年那个笑得眉眼弯弯,意气风发的少年,不会再回来了。

    “是,对,我是变了,可是你们中又有多少人知道,我失去联系的那些年,经历过刻骨铭心的背叛,不得不亲手杀了自己队友的痛苦,和失去亲人时对这个世界彻底失去眷念的绝望呢?”工藤尚铮抬起眼,苦笑一声,“人都是会变的,裕介哥……”

    “……”米仓裕介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他偏转着头看着依靠在厨房门口,埋头啜饮这咖啡,不时朝自己和尚铮的方向望向几眼的苏子剑,突然间就将心底想问的话问出了口。

    “那个人你信得过吗?要看医生的话去医院不就好了,你就那么信任他让他出现在你家?他虽然看起来是挺温柔和善的,但谁知道背后会不会……”

    “裕介!”工藤尚铮低声呵斥道,硬生生打断他的话,“你说够了没有?!”

    “他……你真的信得过?”

    “信得过,”工藤尚铮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要是没有他,我将近20年前就去天堂孝敬跟我哥一起孝敬我爸妈了。”

    “你……为什么宁愿再次信任一个你之前不认识的人,也没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啊?”工藤尚铮一向高速运转的大脑有一瞬间的死机,他好容易反应过来后笑了一声,“不是吧,我天,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吃子剑的醋吗?”

    “滚滚滚。”米仓裕介瞪了他一眼,牛饮着陈皮茶不理他。

    “我想过,但是我说了,我在一个很危险的组织里当卧底,我不想把你卷进来。我……不自己认识想再感受在乎的人,被死神从我身边无情地带走的滋味了。”工藤尚铮嗓音很轻地开口,“所以……抱歉……”

    “我……那个……也要对你那位医生朋友说句抱歉。那个……道歉的英文怎么说来说?只说‘I am sorry.’他会不会觉得我挺傻的?”

    “你是挺傻的。”

    “你……!”

    “没事,你直接用日语跟他说,子剑听得懂。”

    “什么?那我刚刚说得那些岂不是……”米仓裕介窘迫地对上苏子剑的眼神;后者大度一笑,俏皮地眨了下眼。

    “没关系,我知道你也是担心尚铮,关心则乱了。”

    “对了,还有件事,我也要跟你说声抱歉。”米仓裕介想到了什么,坐直了身体;工藤尚铮被他的反应弄得也莫名有些紧张起来,攥着茶杯的指关节泛出了青白。

    “……优作君知道智也是你的双胞胎哥哥了。”

    “啪——”

    工藤尚铮的指尖骤然脱力,杯盏直直坠下,滚烫的水泼洒上他的脚背,他却没有知觉一般,呼吸急促,眼角泛出细微的红。

    他失手打翻在地的,宛若是个盛满记忆的匣子,几乎是一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自己从易容的身份里抽离出来,惶恐、不安和痛苦的眼神,让他猝然又变为那年在庆祝相泽学长考上哈佛大学的聚会上,冷不丁撞见双胞胎哥哥时的工藤尚铮。

    ——那个依旧还能开心时就笑;不开心时就闹;悲喜都表露在脸上的工藤尚铮。

    然而,又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又强行把自己的情绪掩藏在了□□下。

    当羽生琴音终于补完妆平息下自己的情绪从洗手间出来后,他又是那个沉默寡言,喜怒莫测的Sean Kent 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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