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奥回到家中,等待他的却是空无一人的破板房与地上散乱着的碎布,他大致可以从针线筐距离矮床的位置和地上灰尘的痕迹判断有人摔倒在了这里,不是母亲就是黛雅,而按照时间来看,前者的几率要更大一些。他快速的环视一周,并没有看到有达里奥回来过的迹象,那么既然屋子里没有人,就必定是黛雅带着母亲离开了这里。
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说明屋子里并不存在危险,那么她们并不是逃跑;没有拖拽的痕迹,说明要么母亲被黛雅唤醒、要么黛雅寻求了他人帮助。迪奥迅速地做出了判断,他猛地抬头,从双方都大开的门里一眼望进了邻居家、那个刀疤男的屋子。他的脑袋中爆发出一声闷响,让他几乎站不稳脚步。
大概是刚才狂奔时过于拼命,迪奥总觉得自己此刻还心跳如鼓,他大口的喘进两口气,然后走到厨房的角落抄起了一个父亲喝光的空酒瓶,连手指尖都在颤抖。此时他心中依然能感受到黛雅的惊慌与恐惧,但他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帮她。迪奥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他就站在门口,垂着头,只是盯着脚下的泥土,一点一点的思考黛雅会为他留下什么线索。
“黛雅,好姑娘……”他口中喃喃道,“你会让我知道的……一定会的……”
他突然注意到了自脚下的地上延伸出来的一道划痕。
迪奥迅速地后退一步,他低下头,借着最后的霞光试图辨认那两个匆忙之中粗略画出的字母。虽然因为他来往两次踩踏、中间的部分已经被泥土重新掩盖,但黛雅显然用了很大力气将它们尽量画的深一些,这使他立刻看清了地上的字样:“Dr。”
虽然含义不尽相同,但迪奥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攥紧酒瓶飞快的抄近道朝医生的住处跑去,期间偶然与酒气冲天的“牌友”相遇,他顾不得打招呼,在对方的喊叫中飞奔而去,祈祷着能快点看见黛雅的身影。
而黛雅那边,自从她趁男人抱起母亲的功夫在门口给兄弟留下记号后就一直感到心神不宁,明明这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举动,她却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不好的事,一旦被男人发现就会触怒他。所以她就小心翼翼地站在那个位置,等到男人抱起母亲转身走过来时,边让开路边空出一只手蹭着眼泪,焦急地催促男人:“求求你,求求你快一点好吗?我好怕妈妈出事,拜托你!”
她果然吸引了男人的全部注意力,男人口中忙不迭的应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朝门外走去,并没有注意到脚下泥土的不同,这让黛雅松了一口气,她用力挤了挤眼睛,试图忽略掉刚才男人盯着她看时那种令人不适的目光。
他们走了距离不算最近、却更加平坦的路——在板房区这种地方永远没有真正的大道——期间黛雅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男人身后,她紧紧地握着刀柄,生怕因为手心渗出的一层薄汗而打滑、丢掉自己唯一的武器。
男人不断试图和黛雅搭话,尽管他的嗓子已经因为烟酒的双重摧残而听起来就像是河边的鸭子在叫,但黛雅还是不得不认真倾听他说的每一个单词,然后再思考出最适合此情此景的答案回应他。
“黛雅蒙德,你最近白天都不在家,是出去工作了吗?”男人询问道。
黛雅微微点头,她想起监工对她说的话、又想起父亲在得知她没有了工作后会做出的反应,不由得通过又一次强调给自己鼓了鼓劲:“是的先生,我现在在一家工厂负责清理机器上的废料。”
男人的整张脸上都显露出他对这个女孩的怜惜,他用做作的声音说道:“多么可惜啊,你本来应该是被人好好呵护的,达里奥居然让你去工厂工作?”
“先生,我愿意为我的家人付出我的一切。”她诚恳地说道,“上帝保佑我们。”
她并不是完全不懂事的姑娘,她说出这样的话、正是因为她已经隐约明白了贫民窟的男人们更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她心底产生了一丝羞耻——她努力按照母亲的意愿、在母兄的保护下成为一个善良的人,但在现实的境遇面前,她不得不与那种理想背道而驰。这种想法使她由内而外的感到动摇,她迫切的想要见到迪奥,好以此给自己一些慰藉与依靠。
黛雅担心母亲的身体状况,时不时的以恳求般的语气催促男人再快一些,毕竟是拖着一个成年女性行走,男人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他更加频繁的看向双目含泪的黛雅,无数焦灼的小动作开始在他身上表露出来。黛雅敏锐的察觉到了男人身周气息的变化,她悄悄地朝旁边偏去,试图离男人更远一些。
大概还有不到一百米的路程。黛雅望着同样破旧的医馆的灯光在心中估计着,她咬紧牙关朝前走去,努力克服自己的恐惧。
就在她将注意力放在估算距离的时候,异变突生。
黛雅被重物落地的声音吸引,下意识的转头看向男人,却发现他已经怀中空空,转而要将粗糙的双手抓向她,而此时,他的手离她的肩膀已经不过咫尺之遥。黛雅几乎被吓得要瘫软在地,而她的双脚一软,正巧躲过了男人的第一次侵犯,使她没有被男人抓住。
她迅速手脚并用的后退、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与男人拉开了两步的距离,就由于男人已经再次接近而被迫站起身子——以她的水平,如果连站起来都做不到,这把刀根本不可能发挥出任何作用——她在慌乱中已经顾不得遮掩刚才一直被自己藏在身后的武器,而男人也因为全部关注力都放在她身上并没有注意到那把折射着微光的利刃,黛雅抓住他靠近时的一个空隙,毫无技巧可言地将刀划向了男人伸过来的双手。
男人惨叫一声,黛雅深刻明白,这把刀是她和母亲平安的最重要的保障,因此虽然恐惧而且没有经验,她依然下定决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温热的血液由于高度原因直接溅在她的脸上,而极度的惊慌使眼底涌出的泪水很快进入眼中的血被稀释然后顺着眼泪流出,她胡乱的用手臂抹了两把,但还是无法阻止眼泪的产生。
男人很快冷静下来,他站在道路的前方将黛雅跑向医馆求救的可能性封死,而黛雅也不得不双手握紧刀直对男人,死死的护在倒在地上的母亲面前。
黛雅的手脚和声音都在颤抖,她带着哭腔询问男人:“为什么?”
实际上,她早就知道这样会有很大风险,这也是她会先将刀带在身边的原因。但她需要时间,分散男人的注意力,为自己和母亲争取到更大的生存可能性,因为她心脏的某一部分在疯狂颤抖,一种强烈的预感像是暴风雨来临一样席卷过来。
男人双手绞在一起,血液滴滴答答的渗进他脚边的泥土中。
黛雅从他手臂与身体的空隙中,看到了一个渺小,却又令她感到无比熟悉的身影。虽然不能完全从夜色中辨认出那是谁,但胸腔中不断激荡的某种剧烈情感告诉她,迪奥马上就会来到她们的身边,那是一种直觉,一种来自血脉中的感应,可正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令她感到无比信服。
当她的这种预感达到顶峰时,她敏锐的察觉到,那个人影微微动了一下,然后看向了她的方向,最后在她的期待中,拔腿飞奔向了这边。
“就这么过来,难道我要给你的母亲出钱治病吗?如果我那样做了的话,她会为我付出一切吗?黛雅蒙德。”男人狰狞的笑着朝她走来,“我刚才突然意识到了——我太傻了,明明你就可以用来代替她,反正她那个样子、能不能活的下来也不一定,我为什么非要等着你们的报答?”
“我说过了……我们会给你钱的!那不够吗?”黛雅问道。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在这个贫民窟中生存的家伙们,最缺的就是钱,但是换个角度想想,就算没钱,我们也照样苟延残喘了下来,不是吗?而且以你们家里的状况,你又能给我多少钱呢?能比我普通的劳动还要丰厚吗?”
黛雅望着男人的眼睛,心中的弦猛然绷了起来,就在下一秒,男人便大笑着伸出还在淌血的双手朝她扑了过来——
“但是,能让人快活的女人可不是哪里都能找见的啊!”
一声巨响在他头顶爆发,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让黛雅彻底放松下来,她一下子便坐在了昏迷的母亲身边,脊背贴着母亲温热的身躯,她终于无法再控制自己,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男人摇摇晃晃的倒下,黛雅已经完全无法看见他最后仇恨的目光,此时此刻,唯一能够吸引她注意力的便是背光而立、刚将空酒瓶狠狠甩在了男人头顶、拯救了她与母亲的兄长。
他因为刚才剧烈的跑动与汹涌的怒气而大口喘息着,稚嫩的脸上也透露出一股余惊未定,与他在酒馆里表现出的成熟不同,他此时此刻像是从垃圾工人手中抢回了即将被焚毁的心爱宝物,感染黛雅心中也产生了一种似喜似悲的情绪。月亮在他身后缓缓探出头来,黛雅看不清迪奥的表情,却总觉得他的双眸像是在发光,那对夜间的红宝石正死死的盯着头破血流的男人,然后缓缓转动,锁定在了她身上。
他丢掉手中剩余的瓶颈部分,碎裂的断面直接扎在男人身上,又使已经昏迷的他稍微抽搐。迪奥迈过男人,然后蹲在黛雅身前,伸出双手,缓缓地抱住了瘫坐在地上的黛雅。
“做得好,黛雅,接下来你不用再为任何事担惊受怕了。”
“我已经顺着我们之间的线,来到你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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