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偎着兄长,黛雅很快便平静了下来,她抽噎着在迪奥帮助下站起身子,然后两个孩子费力的抬起母亲慢慢朝医馆走去。医生在检查过后,很快便得出了完全在他们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的结果:母亲昏迷的原因是过度劳累。这是他们最不愿意听到的答案,因为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过劳死的事例早就不算罕见,而一旦母亲出现了这样的前兆,那人渣父亲第一时间想到的肯定不是让妻子好好休息,而是如何将她如同将熄残烛般的生命发挥出最大价值。
迪奥沉默着将自己刚才带来的那些钱分出一部分租了一个床位,母亲就静静的躺在那里,黛雅刚止住的泪水又不断的涌出,但她只是咬着下唇无声的哭泣,她不愿意再给哥哥增添更多烦恼了。
尽管想要让母亲尽可能多的脱离父亲的压榨,迪奥心中也明白,因为他将黛雅悄悄地赎出了工厂,又想让母亲在这里至少安心的待上几天,他暗中攒下的一点钱必定会立刻一干二净,与此同时,他还要不动声色的应付父亲那边的需求,三个人的负担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只觉得头越来越重,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黛雅的难过,但他已经无暇顾及那么多,迪奥付完钱后来到母亲的床位边上,轻轻摸了摸黛雅的短发,对她说道:“我们不能让母亲在这里待太长时间。”
黛雅紧紧握着母亲的手,顺从的点点头,但迪奥还是察觉到了她更加低落的心情。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但我们必须让她休息几天。你在这里照顾母亲,我回去拿一点必需品。”他犹豫一下,还是将刚才从地上捡起来的那把刀塞进了黛雅手中,“保护好自己,我马上回来。”
黛雅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她拉住迪奥的衣角,提醒他道:“请把母亲的针线筐也拿来吧。”
迪奥点了点头,拔腿朝外跑去。
过于谨慎的性格让他在临走之前瞒着黛雅多给了医生一先令,那个男人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他听话的儿子就是他最强大的看门狗。老医生向迪奥保证,在他的母亲和黛雅在医馆的这段时间内,无论她们遇见了什么意外,他的儿子都会第一时间赶到帮忙。
回去的路上,迪奥不免为此时他们三人的处境感到格外心痛。黛雅是个非常懂事的姑娘,她知道为了保护自己,哥哥要付出本来不必要的辛苦,于是她便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助他,只要她拿到母亲的针线筐,迪奥几乎能想到,这个孩子一定是不到支撑不住都不肯放下绣品。
回到家中,他迅速收拾了一些东西就又赶向医馆,第二次到达的时候母亲已经醒来,她将黛雅抱在怀里,他的妹妹在母亲的安抚下显得更加脆弱,她抓着母亲的袖子小声哭泣,口中却还反过来安慰母亲,希望她能安心休息。留下他带来的用具,迪奥与母亲交谈两句便又要返回家中去和父亲商量这件事情,母亲却坚持说自己没事,要带着黛雅和他一起回去。
女人憔悴的双眼中流露出的恐惧深深地刺痛了迪奥的心脏,他恨恨的咬了咬后槽牙,说道:“我已经租下了这个床位,你如果现在回去的话,医生是不会把钱退回来的。”他不得不用这种理由强行留下母亲,这令他对父亲进一步生出了发自心底的厌恶与憎恨之情。
母亲果然因为这个理由而动摇。她先去以卑微的姿态恳求医生能不能将租金退还给他们,而迪奥早就和他打好招呼,医生坚决的回绝了她的请求,她便坐在床头,因为自己的无助与懦弱而绝望地流泪。她显然是在害怕丈夫的怒火,又在因为自己已经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连累了自己的两个孩子而懊悔。
迪奥丢下一句出去看看便径直朝门外走去,黛雅望着他的背影,然后飞快的起身追了上去。她提着裙角跨出大门便左右环顾,果然在距离医馆的不远处看到了迪奥独自站在月色中的身影。
她小心翼翼地绕到兄长身前,用瘦弱的手臂抱住他已经初具少年精壮的腰身,轻轻地安抚着他,努力不让自己的泪水沾在他的衬衫上,也努力忽视他脸颊上闪光的泪。
母亲心疼黛雅看护她时只能一直在那把破旧的椅子上坐着,所以迪奥最终还是带着黛雅回到了家中,他不得不回去,首先他在担心父亲回去后的大发雷霆,其次他非得提防着对面男人的打击报复。
他刚才回去拿东西的时候,那个倒在地上的刀疤男便已经不见了踪影,此时再带着黛雅回去时,对面板房的房门已经牢牢的关上了,父亲却还没有归来,这一切的一切都逼迫着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但迪奥没有对黛雅说出任何一句会令她担心的话,他和平常一样,平静的打开柜子找出一些吃的和黛雅一同吃了晚饭,然后在时隔大概两个月后给黛雅念了一篇新故事,最终在小姑娘打了个哈欠时躺在床上和她相拥而眠。
黛雅忧心忡忡,却抵不过困意来袭,她很快睡去,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吹灭了蜡烛后迪奥闪着光的双眼。
半夜时,黛雅因为一阵忽明忽暗的光芒迷茫的睁开了双眼,因为睡姿原因,她首先看到的是窗帘漏洞中展示出的夜空,还没能从熟睡中缓过劲的黛雅并没能很好的分析现在的情况,躺在一旁的迪奥便一翻身转过来,重新将她拥入了怀中。他衣服上的寒意让黛雅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但兄长的怀抱总是让她感到格外安心。
她迷糊的问道:“父亲回来了吗?”
“还没,不过没有关系。”迪奥轻轻回答,“睡吧。”
她便再一次陷入梦乡。
第二天天明,黛雅醒来时还是没有看见父亲的身影,她已经完全将昨天半夜的小插曲当成了睡梦里令人既不真切的小闹剧之一,在迪奥仍旧平静的准备着两人简单的早餐时,她正跪坐在床上,皱着眉头透过窗户看着对面板房处围成一圈的人们。
“哥哥,那边发生了什么?”她询问道。
迪奥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黛雅询问的究竟是什么,他只是平静的说道:“听说那男人在烤火时睡着,然后把床单烧着了。”
黛雅惊讶的捂住嘴,她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犹豫一会儿,显然是对昨晚的事情还心有余悸,却做不到对这种惨案坐视不理:“那……那他还好吗?”
“不太好。”迪奥将家里唯二的鸡蛋一个放在黛雅的碗里,一个用一个小碗装起来准备带到母亲那里去,然后呼唤妹妹上桌,“黛雅,来吃饭。”
等两个孩子快速的吃完了早饭、黛雅在迪奥为母亲带上早饭的时候快速的将餐具刷好时,警察带着他们一夜未归的父亲敲响了房门。那些好心的绅士显然不愿意对两个无辜的孩子说出他们父亲的斑斑劣迹,迪奥却早已从这一幕和柜子里的那个被上锁的盒子的消失中推断出了父亲的去向,于是他只是略显冷淡的向父亲打了招呼,便拉着黛雅要迅速离开家里。
“臭小子!你那是什么态度!”被从监狱中放回来的父亲到了自己的破板房中便开始大发神威,他大叫着,愤怒的拍着桌子,“看到父亲回来了,你不知道准备早饭吗?!”
“我们已经吃过了。”迪奥回答道,他上前一步将黛雅挡在身后,不动声色的把手里的碗塞给妹妹,而黛雅会意,迅速的用裙子上的褶皱与抓在手中的头巾将那个碗遮盖起来,又稍微朝后退了退。迪奥继续说道:“母亲生了病,现在在医馆,我们去看她一眼,然后就得去工厂工作了。”
“混蛋!”达里奥先是怒骂了一声,然后他才将迪奥的话在脑袋里过了一圈,露出了狐疑的表情,“……生病?她生了什么病?昨天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随后他便神经质的跳脚大骂:“你们两个别想瞒我!她不会是和哪个野男人跑了吧!难道你们两个也帮了忙吗!”
黛雅是真的对这样的父亲感到恐惧,她朝迪奥的身后缩了缩,而迪奥察觉到妹妹已经胆怯起来,父亲却还在那里胡乱臆测,忍不住咬着牙小声骂了一句:“疯子。”
他不再理会达里奥,只是微微躬了躬身子表示准备离开,然后直面着达里奥轻推了一下黛雅,黛雅先一步迈出家门,他这才敢在父亲的怒骂中再退出来。
母亲即使在黛雅不间断的看护下,她也依旧不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迪奥用那个去卖钱,再每天去酒馆中和大人们打交道,然后精打细算的从总工资里划出他、黛雅和母亲应有的工资上交给达里奥,剩下的小心翼翼地保存在秘密的地方,作为应急时的资金。
黛雅已经将母亲的手艺都学了下来,不太熟练,但从是否精巧上来评价已经很令人满意了,她唯一令迪奥感到有些担心的是,或许是因为哭泣的时间实在太多,她最近总是会不自觉的揉眼睛,酸涩与疼痛让她非常难受,医生暂时看不出黛雅这样是什么疾病,只是提醒迪奥,很多人都是在出现这种症状后失明,这让迪奥更加烦躁。
“很硬。”黛雅乖巧的闭着双眼,迪奥按了按她的眼球,又按了按自己的眼球,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比我的要硬很多。”
黛雅笑着回答道:“不要担心我,哥哥,我会倾尽全力不成为你的负担。”
母亲最终还是回到了家,迪奥和黛雅一起奋力拦下了父亲对她的一次毒打,可达里奥的平静只是暂时性的,很快他便又为母亲接下了不少单子。在对内和对外的操持下感到身心疲惫的母亲更加频繁的出现头晕、心脏疼痛等症状,每一次她身体不适的发作都会令迪奥和黛雅几乎难以呼吸。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出现了,在父亲酒醉后愤怒的一耳光后,母亲在哭泣中陷入睡眠,然后再也没有醒来,这个巨大的打击使本就摇摇欲坠的布兰度家的家庭关系彻底瓦解,两个孩子与他们的父亲几乎是完全站在了对立面,迪奥对达里奥表现出来的厌恶大部分时间甚至都不屑于去遮掩。
家中的劳动力少了一个,达里奥便开始着手减轻自己的负担:他强迫迪奥卖掉了母亲的遗物,又开始忙着为黛雅物色合适的人家。黛雅刚刚十岁,每天便要面对无数个男人像挑选商品一样被达里奥引进家中打量的难堪局面,她出色的长相、娇弱的身材与纯洁的气质都是加分项,男人们的出价一次比一次高,而达里奥的欲望也在无限膨胀,因此,他并没有着急将黛雅出手。
不过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便改变了他的这种想法。
黛雅总是哭泣的弊病终于爆发,在某天清晨,这个只曾见过贫民窟破旧景象的小姑娘,猝然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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