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乱成一团。
先是兄长莫名其妙的宣言,然后是突然离开自己身边不知道去了何处乔斯达爵士,紧接着是乔纳森痛不欲生的哀号,最后是警官的一声令下与数不过来的枪声,大抵是迪奥撞碎了大厅的玻璃摔去了门外——事实上,黛雅能分析出来的事情、最多不过是这些了,她不知为何感到头部传来被利刃穿透般的刺痛,这种感觉让她瞬间双腿瘫软、忍不住朝地上坐去。
哈娜眼疾手快的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揽进怀里,这位身材魁梧的妇人把她牢牢地圈住,两只手像是有力的钳子一般,这才让她稳住身形、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分寸。不过黛雅分明知道,此时此刻已经没人会来关注她了,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具被冲击力摔去房子外、让雨水淋洗着的、她的兄长的尸体上。
黛雅感到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紧紧压着,几乎令她无法呼吸。一种不太清晰的对于现状的认知不断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的思维像是生了锈的齿轮版无比迟缓,她想她头痛欲裂的感觉来自于穿过迪奥大脑的子弹,而心口的绞痛则是因为他正在慢慢消失的呼吸与脉搏。他们本是一体的,此时半身死去,这让黛雅的灵魂都跟着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只留下一具空洞的行尸走肉。
她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这位姑娘因为过度的惊愕与悲伤半张着嘴,似乎已经无语凝噎,她的眼眶通红却已经没有液体流下,她只是望着枪声响起的方向——事实上,她什么也看不见,她只能根据心中的感觉再一次刻画出迪奥最后的身影——黛雅甚至不敢呼吸,她小心翼翼的吸气又吐出来,每一口喘息都又轻又浅,生怕自己的一点举动会惊醒同样呆愣着的众人,然后让他们更快的反应过来后带走迪奥。
此时此刻,她竟然产生了和迪奥一起躺在棺材中下葬的念头。
她不想失去迪奥,不想独自一人活在这世界上。说她自私也好,说她天真也好,但黛雅只要一想到迪奥会因为这种事情永远离开她,就已经完全想不出什么关于赎罪的后续了。她满心都是悲哀,甚至在迪奥刚刚中枪倒下的这时,她已经开始思念他了。这是因为另一件事情的发生——那位乔纳森请来的长官大人,在乔斯达爵士濒死之际,痛苦的说出了关于她生父杀人劫财未遂的劣迹。黛雅听着他们的话,她难以抑制的产生了一种自己享受的一切都是由达里奥和迪奥的欺骗夺取而来、而自己只是骗子的帮凶的自卑感,所有的华服锦袍都不属于她,而属于乔斯达爵士的善良和怜悯。
大概是兄长的死亡使她产生了些许悲愤,在稍微冷静下来之后,黛雅察觉到自己的头痛正在逐渐消失,与此同时带来的、是自己从小到大从未有过的振奋——那是一种不太正常的感觉,比起这是人体的自然反应,黛雅更倾向于这种能量是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获得的,她不太明白,因此她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是否是迪奥的死亡将他灵魂中剩余的能量归还给了她,她从二分之一变为了四分之三,因此才会感到突然地有精神。
“黛雅……黛雅……”乔斯达爵士轻轻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黛雅猛地打了个激灵,她用力撑着哈娜的手臂站直身子,然后推开她的手臂跌跌撞撞的朝声音的来源走去,虽然她不了解眼前的情况,但人们很有眼色的沉默着让开了她身前的道路,让她能够顺畅平安的到达养父身边。她跪在乔斯达爵士身侧,双唇颤抖着,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男人宽厚的手掌不似平时那样干燥、此时已经微微发凉,乔斯达爵士将手贴在她柔软的脸颊上,似乎是满意的轻叹一声,他说:“我真的感到很幸运,能够拥有你这样美丽又善良的女儿,黛雅,你填补了我生命中乔纳森与迪奥缺席了的空白,感谢你。”
她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滴下来。
她泣不成声,脑中乱成一片,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爸爸,我知道那天……呜……达里奥进了监狱、我的妈妈病倒……但他、嗯、我是说……谢谢你,我真的非常爱你……求你不要……不要离开我、求你……”
乔纳森流着泪注视着哭泣着的黛雅,他很想劝她不要再过度悲伤,长时间的哭泣对她的眼睛有害,这段时间她总是悲伤的流泪,尽管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但必定也积攒了很大的负担。但他看着她红宝石般的双眼,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
他知道她爱着父亲,就如同他也爱着她、也爱着父亲一样深刻而又真诚。
“黛雅,我从未后悔过让迪奥与你进入乔斯达家……咳咳……”乔斯达爵士越来越虚弱,他痛苦的咳出两口血,“这是我的错,或许我让迪奥感到了不平,他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黛雅不得不大口吸气来让自己能够继续呼吸,她双手握着乔斯达爵士的手忏悔道,“是我,是我的错才对……”
乔斯达爵士无奈的叹息一声,他说:“黛雅,你做的真的很好,我和所有认识你的人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世界上再也找不出像你这样完美的女孩儿了。”他安抚道,“你不必妄自菲薄,不必过多忧虑,放心又随意的依赖乔纳森吧,我相信他,一定能给你最幸福的生活。”
“是的,父亲。”乔纳森的神色柔软下来,“我会拼尽全力守护黛雅,”他似乎是想要化解此时悲伤的气氛,笑着开了个玩笑,“就算黛雅嫁给王子,如果他敢欺负我的妹妹,我也要让他得到应有的教训。”
乔斯达爵士愣了愣,他有些怔然,但在几秒种后便又放松了神情,他露出了一时的不解,又很快隐藏起来,他说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自己定夺就好,只要你们都不会感到后悔……
“——也挺不错的吧,能够在儿子和女儿的陪伴下死去,我的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他的手从黛雅的脸上脱力滑下,让那姑娘呆愣在了原地。
她耳中已经没有众人惊愕中带着悲伤的呼唤了,雨点像是滴在她心上,让她脑子里只有天空中炸开的响雷。
但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史比特瓦根惊慌的大叫一声:“警察大哥!快离开窗子那边!”
下一秒,黛雅灵敏的听觉便捕捉到了硬物插进什么东西的声音,某个距地面较远的东西被切开,上半部分又轻巧的落在地面上,被史比特瓦根呼唤的警察没有回应,直到大家的尖叫声响起,黛雅才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发生什么——迪奥……复活了?
虽然这件事情已经完全背离了她对世界的认知,但心底泛起的疲惫与悲伤让她瘫坐在地上完全不想动,她几乎是麻木的抱着乔斯达爵士的手臂,面无表情又沉默的在原地流着眼泪。她想,先不论迪奥是怎么在乱枪之下保存行动能力并且按照他们所说的切掉那位警官的半个头颅的;就算是真的,难道迪奥还会伤害她吗。
如果想要杀了她,那么就让他去好了。黛雅难过的想着。
在这种大事上,她一向无法违背迪奥的任何想法。
抱着乔斯达爵士的乔纳森猛地起身绕开尸体挡在了她和父亲身前,他大概是扯过一把□□上了膛,青年大喊道:“迪奥,停下!”
迪奥的脚步声没停,他走的又慢又沉稳,这种自信的姿态引起了史比特瓦根的剧烈恐慌,他在提醒乔纳森无果后,夺过警察手中的另一把□□,以极近的距离将子弹射入了迪奥的额头。
黛雅被这声枪响吓得一震,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她一直在哭,但没有发出声音。
她想——自己又能怎么做呢。
没人知道她心中的悲伤与难过,她此时甚至已经感到自暴自弃。
可就算十分想要忽视,黛雅还是不得不从人们的对话中得知,迪奥似乎已经借助石鬼面那未知的力量变成了什么恶魔般的生物——他杀人如草芥、可以轻易的站在天花板上、他可以吸取人类的精气为能量、甚至连被子弹射中额头也不死。她的兄长在经历了死亡后变成了这样可怖的东西,黛雅一时间有些迷茫,她感到自己人生中接下来的路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浓雾,虽然距离终点还有一段距离,但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前行的方向。
“哥哥……”她下意识的、小声的喃喃出口。
“我在。”就在下一秒,一句冰冷的、还带着雨水的身躯便附到了她身后,她身上的睡衣被瞬间打湿,迪奥亲昵的贴在她的耳边应声,他的身上还带着一种无论什么都无法洗去的微微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那大概是来自警官和佣人们的血或脑浆,毕竟他刚才好像直接掀开了一位长官的头盖骨。
黛雅瑟缩了一下,然后皱起了眉,她小声说道:“我很讨厌这个……”
“什么?”迪奥不顾身后乔纳森的防备,他疑惑地问道。
“雨水很凉,我的身上变的湿漉漉的,大厅里全是血腥味,父亲也去世了……”她垂下眸子,细细的数着,“还有这样的你……我好像也不太喜欢。”
迪奥轻笑起来,他说:“我知道了。或许你该睡一觉,好女孩,等你醒来时,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可我不想。”黛雅摇了摇头,“哥哥,我得见证这一切,这是我的责任,而我必须承担我的责任。”
“这很好。”迪奥赞扬道,“承担责任是个好习惯,这说明你长大了。”他顿了顿,然后将目光转向了被他击伤手臂而趴在地上吃痛的史比特瓦根,“那么,你,戴着帽子的那个小混混——我就暂时留下你的性命吧——你先将黛雅带到宅子外去,我和乔纳森留在这里……”他低声笑了起来,“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个了断。”
“你、你要干什么!”史比特瓦根叫道。
“史比特瓦根,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乔纳森大声说道,“带着黛雅走!我知道迪奥不会允许你带她逃到别处去,但至少离开这里!”
史比特瓦根似乎还想出言反驳,但他下意识的将目光放在那个此时显得像是个玻璃娃娃一般脆弱的姑娘身上时,他便再也无法升起一丝一毫拒绝的念头了——他不能让黛雅参与这接下来的事情,对于一只常年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来说,无论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如果让她亲自经历并见证的话,她的精神都一定会崩溃的。
他咬着牙,强行撑起身子朝黛雅走去,他低声说道:“黛雅小姐,失礼了。”然后便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揽住黛雅的肩膀,扶着她向外走去。
迪奥目送着两人的背影离开宅邸走进雨中,他相信史比特瓦根虽然是个食尸鬼街的混混出身,但总不至于缺乏风度到让黛雅一直淋雨的程度。而且就算黛雅因为身上湿透的衣物感冒,那也比在房子里参与他们的战斗要安全得多。他或许会借用自己转化来的尸生人,虽然尸生人会听从他的命令,但他毕竟才刚刚掌握这份力量,一旦出现什么差错,迪奥怕自己没有时间去顾及黛雅。
等他再一次转过头去,乔纳森便已经消失在了大厅之中。
史比特瓦根脱下自己的外套撑在黛雅头上为她挡雨,女孩儿瑟瑟发抖着坐在了喷水池的石檐上,她抱住膝盖,低着头,让他无法分辨她脸上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史比特瓦根一直观望着宅邸内的一切,当他看到熊熊大火已经吞噬了整个一楼、并不断朝上蹿去时心口一紧,而乔纳森出现在房顶上的身影更是让他几乎忍不住要惊慌的叫出声来。但他顾及到自己身边的黛雅,强行压抑下自己的所有情绪,希望不要为她带去更多恐慌。
迪奥大叫着攻来,在那一瞬间,乔纳森脑中猛然闪过了自己的青春岁月。
他咬着牙说道:“我的青春,是和迪奥与黛雅共同经历的,接下来,就由我来为我们之间的青春做个了断!”
迪奥笑了笑,他问道:“你这蠢货,你难道还觉得自己有和黛雅接着共度时光的能力吗?”
他们不在口头上继续争吵,在雨中用□□进行搏斗显然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乔纳森没过多久就气喘吁吁,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不过好在他本来就没打算用拳头打碎迪奥的头,他望了一眼已经窜上屋顶的大火,深吸一口气,又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正蜷缩着坐在喷水池前的那个白色的身影。
他想到——与他极力想要否定的、和迪奥有关的青春不同,和黛雅度过的这七年,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再见了。这是他最后的念头。乔纳森下定决心,他拖着迪奥坠入火海。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间,黛雅不停地在心底祈祷着这场暴雨能够快点浇熄面前这令人难耐的灼热,她不知道迪奥和乔纳森之间的战况如何,却也不打算询问史比特瓦根,她同样能感受到身边男人的紧张。因为西装外套很轻易的便会被雨水打湿,这位手臂受伤的绅士有些费力的将他的衣服撑在黛雅头顶、而不是披在她身上,希望能更大限度的避免黛雅因为湿漉漉而着凉。黛雅想要说些感谢的话,但最终那些话还是噎在嗓子里,她只好又默默地低下头去。
她已经有些麻木了,雨点滴滴答答的落在她身上,她的金发被雨水黏在脸颊上让人感到有些难受,但她就一直保持着那一个姿势。此时此刻,黛雅已经不再哭泣,她感到疲惫,无论是心灵上还是□□上,她都觉得乏的要命。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这让她认命——无论还要怎样坏,都让这命运继续下去吧。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的。
直到一声巨响传来,木头烧焦的声音和雨点打在地上的声音都成了背景,黛雅能明显感觉到史比特瓦根的手臂颤抖起来,他在反应了一下后猛地扔下外套朝远处的某物扑去,直到他出声,黛雅才发觉,刚才跌落在地上的重物原来是昏迷的乔纳森。史比特瓦根悲喜交加,他哭泣着喊道:“赢了!是乔纳森先生——他赢了!!”
泪水再一次猛地从她的眼眶中涌出。
黛雅流着泪向上帝祈祷。
——神啊,你一定是弄错了。
——你该带走的孩子,一直都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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