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部分人的脑海中,婚礼是花纹繁杂的纯白婚纱,是在微微震颤就将浮在其上的阳光带起一阵波纹的香槟塔,是坐满席位的华衣宾客,是气派的教堂,是雍容的花车。在黛雅的脑海中,一场盛大的婚礼是神父温和又虔诚的祷告,是不安分的孩子们低低的笑声,是人们相撞酒杯时发出的清脆响声,是新婚夫妇走下马车前缓慢停在教堂门口的木质车轮的吱呀声。
与其说是他们对“盛大”有着不一样的理解,不如说是他们在“婚礼”的体会上出现了很多差异。
很多来宾都注意到了坐在第一排最边缘位置的黛雅,于是黛雅为了保持礼仪一直挂着微笑朝每个和她打招呼的人致意,只有当今天的主角手挽着手从红毯的那头缓缓登场之时,人们鼓掌欢呼,黛雅才能缓缓吐出一口气、稍微放松一些。
耳边是人们对于乔纳森与艾莉娜幸福模样的赞美,黛雅还隐约听到了几句关于婚服上那些刺绣的评价,她甚至能在一片嘈杂中捕捉到被乔纳森收留成为学徒、而不用按照父亲的安排去大工厂里吃苦的波克兴奋地将花瓣从篮子里掏出来洒在新人头顶的声音,那些细碎的鲜花打着旋不紧不慢的落在他们的头顶与肩膀上,最后随着走动的动作顺着婚纱的裙摆滚落到地毯上,发出无法明确听见的轻响。
常人会对这些感到不可思议,但这就是黛雅每天的生活。
她用吸血鬼的精确听力和停滞在十年前的对外界的确切认知描绘出此时此刻自己本应该看见的东西,然后在脑内的一片黑暗中拼凑起一幅画面,虽然这听起来让她和普通姑娘已经没什么不一样,但当她意识到祭坛上圣洁的白色百合花正绽放着将自己淡雅的馨香播撒给教堂中的每个人时,她根本不知道百合是什么样子的。
黛雅不曾用双手去确认世界上的每个东西。
她有些紧张起来,所有人又重新在座位上坐好,她身边没有认识的人,史比特瓦根在新郎新娘身边准备随时应对一切突发事件,为数不多的和她见过几面的贵族小姐们——她们以同学情谊为借口满是惋惜的前来参加婚礼,无非是想见识一下什么样的女人能够俘获绅士乔纳森的心,如果不是乔纳森此时已经放弃了爵位,她们难免要对艾莉娜加以源自嫉妒的嘲讽——那几位小姐和她寒暄了几句,讶异于她看上去更加出尘脱俗,然后便匆匆的转去了自己的座位与其他人攀谈,并没有将黛雅放在一个值得重视的位置。
黛雅知道她们指的是什么。
每个人都应该让他人捕捉到自己的某些存在,比如说气味、动作、声音。
黛雅不只听觉灵敏,她的嗅觉、味觉、在失明后都比原先更加出色。
乔纳森身上总是带着洗过的白衬衫特有的阳光气息和香皂味,清爽又干净;而艾莉娜身上的则是医院的消毒水气息,但在从厨房出来后,便会变成一股甜蜜的水果派的香味;史比特瓦根的烟草气味令人难以忽视却不刺鼻,而波克刚进城来时,身上则带着乡间小孩特有的泥土清香。
静坐不动时,迪奥会在喉咙里发出像是轻笑、又像是某种猛兽在潜伏时低低的吼声的声音,那使得不少女孩背地里将“性感”一词用在他身上;乔斯达爵士在思考时会下意识的转动大拇指的戒指,金属与皮肤摩擦在极少时候会发出一点细不可闻的声音;而哈娜在和主人们对话时总会忍不住把身子向椅背上靠去,那是她忙碌了一天后为数不多的闲暇,劳累让她不得不暂时放松礼仪方面的要求。
曾经黛雅也有属于自己的“特征”。
抛开在贫民窟那段时间不谈,就在不到一年前,她身上还有属于人类的气息,细微的、茶叶在热水里泡开的气息与佣人们认真整理过的长裙上的熏香融在一起,散发出一种优雅又亲近的温馨感。她经常会感到局促不安或是紧张,所以总是会下意识的抓紧裙摆上的布料,因为喜欢房间里柔软的地毯,黛雅常常光着脚去摆弄那丛软毛。
但自打变成了吸血鬼后,她身上一切作为人类的“特征”都在缓慢消失。
那并不是说她的相貌发生了改变。
她的裙子不再带着熏香的气息,因为一个月只进食一次,身上连血腥味都丝毫不留,黛雅呼吸又轻又缓,也不是会主动和人搭话的类型,等到乔纳森与艾莉娜的致辞将身边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后,对方似乎就已经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
黛雅没有多余的气味、声音、动作。
说是出尘脱俗,不如说是失去了人类的“特征”。
她和空气、阳光、亮处飘飞的灰尘一样,和那些虽然就在那里、却没什么存在感的东西一样。
她轻轻叹出一口气,不太明白究竟该如何评价这种改变。
“……还有我们的妹妹。”乔纳森带笑的声音传来,“黛雅,她是乔斯达家最美丽的姑娘——”他顿了顿,“当然,过了今天后,乔斯达家就有两位最美的姑娘了。”
宾客笑起来,黛雅回过神来,她意识到或许会有一部分人向自己投来目光,于是她细微的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露出微笑,面容柔和,看上去和乔纳森先前夸赞的一切都是那么相符。
可“纯洁善良”“温和无害”这些词,似乎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没人会把这种词语放在一个吸血鬼身上的。
黛雅对食物和酒水不感兴趣,她也不太喜欢神父主导的起誓和祷告环节,所以这场婚礼对于她来说该是有些难熬的漫长,但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静静地打发时间,而且婚礼的主角对她实在非常重要,她耐心的一直等到最后一个环节结束,宾客们轮流向新人送上祝福后陆续离去,喧闹声彻底结束时已经接近傍晚,乔纳森与艾莉娜都太累了,新娘疲惫的摘下蕾丝与白纱组成的头饰,她走过来询问黛雅:“还好吗?我们也没想到会花这么长时间……早知道就先把黛雅送回家了。”
“没关系哦。”黛雅笑起来,艾莉娜牵起黛雅的手,于是她顺从的反握住,“我今天也非常开心。”
“结婚居然是件这么累的事情。”史比特瓦根揉着脖子走来,“我不是主角也感觉非常疲惫啊。”
“只要想到能和艾莉娜结为夫妻,这点劳累也算不了什么。而且,因为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那样放松的时刻了,我已经开始期待蜜月旅行了。”乔纳森笑着说道。
令乔纳森如此期待的蜜月旅行,目的地是大西洋那边的彼岸。
二月七日的清晨,黛雅尚且还在睡梦之中,她昨晚一直到午夜时分还在乔纳森与艾莉娜的卧室中忙碌,她总算有了合理的借口按照吸血鬼的作息自在的保持清醒,但艾莉娜的情况让她非常担心,放松下来的同时又非常紧张。大概两点左右,一时间因为突发状况而忙碌起来的新婚夫妻才匆匆忙忙的休息,以应对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的窘境。他们向黛雅道歉,并承诺离开时不会吵醒她,黛雅最后回到自己的房间,还是觉得今晚的事情有些不太寻常。
艾莉娜为什么会突然呕吐呢?
黛雅思索着,她脑中闪过一个不太真切的念头。
她无法前去港口送行,只睡了一会儿就听见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声,乔纳森与艾莉娜轻手轻脚的提着行李出门,当大门被打开后,早就等在院子外的马车的声响也更加明显的传了进来,黛雅迷糊的用脸颊蹭了蹭枕头,本想接着休息,便听到小阳台处出现了一丝不寻常的响动。
紧接着,分隔阳台与卧室的那扇门被轻轻叩响。
黛雅抿了抿唇,她心中蓦然升起一种不安感,那种感觉将困意瞬间席卷一空,黛雅手支撑着床支起上半身,她光着脚小心翼翼的走到那扇门处。门上没有锁,因为从他们都没想象到会有人越过那高耸的围墙进入这里,黛雅心中非常清楚,如果外面的男人——她从敲门的节奏和力度判断出对方的性别——如果外面的男人想要就这样粗暴地闯进来,她是没什么办法阻止的。但黛雅依旧没有打开门。
她问:“是谁?”
“黛雅小姐。”那男人嘶哑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令人不适的尖利,这种违和感让黛雅想起了一个人。
她的手僵在门把手上,双唇也颤抖起来,她似乎在一瞬间被人拖进火场,让她感到焦灼而又绝望。
她问道:
——“……温青?”
瘦小的东方男人裹紧了身上纯黑色的厚重长袍,他全身都笼罩在阴影之下,建筑物可以为吸血鬼阻隔阳光,衣服自然也可以,只要将裸露在外的皮肤尽数包裹,想必被英国常年存在的乌云遮盖的阳光也无法对这个强大的种族造成什么伤害。温青没有和她多解释什么,他只是恭顺的请黛雅换好长裙和他一起离开,然后便不肯再多透露一句话。
黛雅没有所谓再度相逢的狂喜、也没有所谓对迪奥出现在如此巧合的时间点的恐惧与担忧,她深呼吸、平复心情,温青知礼的又退出她的房间,站在棚子的阴影中等待着黛雅。黛雅换上一件外出可穿的长裙,犹豫一瞬,考虑到温青的装扮,又将一件轻薄的斗篷披在肩膀上,她系好脖颈处的带子,将温青又唤了进来,有些不安的问道:“就这样出门去,我会受伤吗?”
“黛雅小姐,我做好了一切准备,请不要担心。”他低声说道,“如果您被太阳光所伤,我愿意献出自己的头颅赎罪。”
黛雅抿了抿唇,她显然不太适应温青的说话方式。
温青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可能让眼前的小姐感到了不适,于是他不再解释,只是当黛雅将自己的一切打点妥帖后带她离开。
尽管身材矮小,但温青作为吸血鬼的力气能够让他轻而易举的抱着黛雅跳出围墙,尽管黛雅觉得从正门走会更好一些,但显然前街勤劳的女人们让温青显得有些忌惮,他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们还是选择了更显偏僻的后街。
黛雅被妥帖的安置在一辆马车上,温青将她放下后便出了车厢,想必他又担任了车夫的角色,车轮的声响让黛雅的脑内也显得喧闹了起来,她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垂下了头,显得有些沮丧和不安。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点……黛雅想,迪奥或许是终于恢复了健康,摸清了唯一能与他为敌的乔纳森离开后,就马不停蹄的来接她与他相聚了。
她想要询问温青些事情,却又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说起。
她在之前提出迪奥可能还活着的猜测时,乔纳森便明白了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迪奥会通过什么样的手段逃生,所以她想问问温青,迪奥是否真的切下了自己的头颅,他此时又是否依然面临着生命危险。但黛雅想,她是没有资格去询问这些事情的,她在与乔纳森夫妇和史比特瓦根的相处中感到快乐,那时她并未想起迪奥,她在某段日子里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迪奥的事情,又或许是她真的在麻痹自己、强迫性的使自己遗忘有关于兄长的记忆。
因为她非常清楚,无论是夺取他人性命、还是企图用吸血鬼的能力征服世界,都绝不是可以被称作“善举”的事情。
但当迪奥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难以抑制的感到内疚、感到自责、感到自己成为了兄妹中率先背叛这种羁绊的恶人。
无论是怎样的痛苦、怎样的悲伤、怎样的黑暗,合该他们兄妹二人一起承受,但她自私的投入了他的对立面,违背了两人曾永不分离的承诺,尽管她在当时无法选择,但与迪奥完全不同的、具有良知的一面让她感到羞耻与难过。
“温青……”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此时黛雅的红眸中已经盈满泪水,她悲伤地问道,“迪奥会怪我吗?怪我和乔纳森一同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之中。”
吸血鬼的敏锐听力让温青捕捉到了布兰度小姐细声细气的问句,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道:“迪奥大人曾提到您一定会问出这个问题,他说,如果您在这方面有疑问的话,无疑是在质疑他对您的感情。迪奥大人之所以教您气化冷冻法,正是因为他最终决定将选择权交予您,此时他派我来接您与他相逢,难道不是他在乎您的表现吗?”
车厢里传来低低的哭泣声,温青沉默着将几乎遮盖了整张脸的斗篷又拉了拉。
他想起那位大人在他临行前说的话。
“在你出现后,黛雅必然会感到痛苦,到了那时,你只要安抚好她便足够了。她在当时会和乔纳森一行人离开是必然的结果,或许她本人不明白,但我在跌落山崖那时便已经预料到了。”
“她是我的妹妹,我的半身,母亲将一个灵魂劈成两半,我是恶,她是善,也正是因为她那种纯然的善意,我才能给予她完全意义上的信任。”
“她是不会背叛我的,因为我终究不是她的敌人,而是她的兄长。”
“黛雅蒙德,一直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黛雅并不知道温青的马车驶向哪里,如果她真的到达迪奥身边,那便不会再抱着逃离他、回到乔纳森等人身边的想法,所以她得知目的地也没有丝毫作用。她逐渐平复了心情,当她停止哭泣时,她猛然察觉到,车外的环境令她联想到了一个极其使人产生危机感的地方。
海浪拍击石砖的声音、人声嘈杂、海鸟在天空中盘旋时发出的叫声、汽船临行前的隐约轰鸣。
黛雅终于慌了神。
她问道:“迪奥也在这里吗?”
“温青!”黛雅着急起来,“这是哪儿!迪奥想要做什么?!”
“难道他……难道他要……”
她的声音逐渐绝望起来。
“难道他要和乔纳森与艾莉娜一起,前往大西洋吗?!”
温青猛地窜上马车,他一掌劈在情绪激动的黛雅后颈,然后将一直放在黛雅对面的轮椅推到地上去,他抱起黛雅、将她放在轮椅上、用披风将她围的严严实实,混在人群中登上了轮船。
再一次醒来时,黛雅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她听见门外有沉稳的脚步声,远处还有杯觥交错之声,她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温青安置在了轮船的一间客房中,她不安的直起身子,隐约注意到了耳中的声音中似乎包含的不完全是欢快的情绪。
急促的喘息、饱含欲望的低吟、怪兽般的嘶吼,随后是女性的尖叫与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桌子被打翻的巨大声音使全部声响都停止了一瞬,然后她的房门外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黛雅飞快的下床摸索到了鞋子,她惊慌起来,顺着声音最明显的方向找到了门口的位置,但她压下把手用力地推了推门,发现大抵是被温青从外面锁住,自己并没有办法顺利出去。
她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用力拍响大门,企图在一片混乱中吸引谁的注意力。
“有人吗!请帮我把门打开!我被人锁在房间里!请帮我把门打开!”
黛雅已经顾不得自己是否有船票之类的可以出示给工作人员的证明了,她满心只想着快点找到迪奥。乔斯达家对她和迪奥有恩,而乔纳森已经是主家最后的血脉,光是凭着那七年的情分,她也得尽可能去阻止迪奥对乔纳森下杀手。
即将到来的这次两位青年之间的战斗,是与以往意义皆不相同的一次。
黛雅对此有着无比清晰的认知。
如果说前两次都或出于直觉、或出于当时的特殊状况,让黛雅没能插手他们的战斗、也无法干预战斗的结果,但这次的决斗,黛雅深知两人都必然拼上性命,决出最后的胜负。如果她不能阻止迪奥的话,早已虎视眈眈的他一定会将乔纳森杀死在这异国他乡。
她大声呼喊着:“有人经过这里吗!求您将工作人员请来,我被锁在这里了!”
直到她感到喉咙发干、声音也略微嘶哑起来时,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终于在到达她所在的房间门口时停了下来。
黛雅心中一松,她再一次求救,只听见门外传来一个犹豫而惊愕的声音。
“……黛雅!?”
前几分钟还在盛装出席晚宴的艾莉娜意识到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工作人员可以帮助她了,她身后是陷入混乱的餐厅,前方是刚才乔纳森追逐而去的危险,而此时此刻,显然救出不知情况如何的黛雅才是最要紧的事情。这个姑娘没有丝毫犹豫的提着裙摆跑到离这里不远的走廊尽头、也就是通向甲板的出口处拿回了太平斧,她让黛雅远离门口,然后费力的举起沉重的斧子狠狠地劈下,几声巨响后,她气喘吁吁地用斧子扁平的那头将门的下半部分直接砸碎,然后丢掉斧子,搀扶着黛雅弯腰从房间里出来。
黛雅早已经泣不成声,艾莉娜紧紧的抱着她,尽管她心中也感到非常慌张,可渲染不安的气氛并不是她此时应该做的。她在迅速检查了怀中的少女确实没有收到什么伤害后轻拍她的后背、细声安抚着黛雅,然后问道:“你是怎么来到船上的?迪奥恐怕真的还活着,现在这里乱成一团,乔纳森已经先一步去追什么人了,我们得赶紧过去才行。”
艾莉娜并没有让黛雅一个人再待在房间里的准备,船上的情况太糟糕了,她没有自保能力,还不如跟着艾莉娜一起行动,以免进入坐以待毙的死局,更何况,如果迪奥真的对这艘船发起了攻击,黛雅就是制服他不可缺少的镇定剂。
黛雅胡乱的抹了几把眼泪,就跟着艾莉娜一起向前小跑而去。她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轮船的走廊宽敞又干净,让黛雅可以轻松的奔跑起来、而不用顾忌是否会有什么杂物成为障碍,她意识到艾莉娜只知道一个大概的方向,于是开始转而带着艾莉娜寻找迪奥和乔纳森。
她的听力在此时此刻成为了最精准的雷达,在大概五步左右的距离后,她就辨认出了熟悉的交谈声,于是她拉着艾莉娜前进,其中大概是有一段路需要再朝下走去,艾莉娜和她下楼梯时稍微花费了一点时间,最终她们停在了类似储物室的房间的门前,距离近到即使是作为人类的艾莉娜也能听见其中的交谈声了。
“……作为我的肉身活下去吧!JOJO!”熟悉的声音传来,艾莉娜猛地推开门,黛雅跟着快步走入房间,只听见乔纳森惊慌的一声怒吼,令人心惊的能量波动便忍不住令黛雅颤抖着喊出了声。
某种物体刺破血肉的声音与乔纳森的闷哼声传来,艾莉娜握住黛雅的手猛地加重了力道,她惊愕的喊道:“乔纳森!”声音里显然已经带上了哭腔。
“哥哥,不!”黛雅喊出的则是另外一个名字,作为身体里流淌着相同血脉的、同样是通过石鬼面进行转变的高等吸血鬼,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她能体会到的早就不只是情绪、动作等最浅显的表层事物,她感受到了熟悉的能量的波动,那种饱含野心、进攻性和高昂斗志的能量迸发而出,代表着迪奥凶猛的进攻正式开始。
“艾莉……娜……黛雅?”乔纳森的吃惊显而易见,但他显然是被迪奥的□□射中了气管之类的关键器官,说出的每个音节都带着一种漏洞的风箱一般的嘶哑无力感。
玻璃碎裂的声音后一步响起,乔纳森猛地撞在柱子上,他痛苦的咳出一口血,终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跪在了地上。
“哈,怎么会是这样。”迪奥的声音充满着嘲讽,他说道,“如果你没有躲开这一击的话,不就能毫无痛苦的被我击中眉心死去了吗?”
紧接着,他露出了与只剩一个头颅的狰狞惨状毫不相符的温柔笑意,他柔和了声音说道:“黛雅,我们终于再次相会了,这段时间我是那么思念你。”
黛雅意识到了乔纳森此时的状态,她紧紧捂住嘴,眼泪飞快的落下,她止不住的摇着头,不知道是在试图否认什么。
迪奥并不强求在这时就得到她的回应,他将目光转向艾莉娜,嗤笑道:“从日常生活一下踏入魔界之中,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JOJO没有告诉过你吗,关于那活在黑暗中的我的神话——虽然现在是这个样子,但你还是对我有印象的吧!艾莉娜 班德鲁顿……不、现在应该是……艾莉娜 乔斯达夫人了吧?”
“迪奥!”艾莉娜紧张的喊出了他的名字,她看起来恼怒又无措,而就在她还想说些什么之时,黛雅敏锐的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异响,她猛地将艾莉娜拉向自己的身边然后压低了她的身子,另外一只手贴上身后的木板,水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的手臂之中蒸腾而出,由她身上蔓延开来的冰块瞬间包裹了整面墙壁、也将她的手通过冰块与木板连在了一起。
就在她封住了这面墙的下一秒,无数枯干的手臂扎破了木板直朝她们而来,只要再伸长十厘米便可以抓伤她们,却最终被那看似单薄的一层冰阻挡在了原地。
这是黛雅第一次正式的使用吸血鬼的能力。
她本只保留着能够维持基本活动能力的能量,因此才能长达一个多月只喝下一杯医院中买来的血液,这时强行使用并不熟练的气化冷冻法几乎透支了她的力气,这个从人类时期开始就不具备和同龄人相同的身体素质的姑娘几乎是虚脱般瘫软在了艾莉娜怀里,她的手臂和木板连接,因此以一种有些滑稽的姿势被挂在墙壁上,艾莉娜托起她的身体令她尽量轻松些,泪水不断地涌出落在黛雅脸上。
艾莉娜同样是第一次见到黛雅使用能力,她吓坏了,但这并不包括负面情绪,她切实的感受到了黛雅的心意,于是她着急的将手腕递到黛雅唇前,她颤抖着问道:“这会让你好一些吗,黛雅?”
黛雅虚弱的摇头,她不愿意吸食艾莉娜的血液,此时自己的付出,她将这看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迪奥的突然袭击,乔纳森与艾莉娜、甚至这整艘船上的人都不会遇到这种危险。冰已经蔓延到那些手臂之上,于是黛雅疲惫的将自己的手臂解冻,她终于脱力,但显然,现在船内的危机绝不仅仅只有这些。
走廊中乱作一团,甚至有一个低级僵尸捡起了艾莉娜刚才丢在走廊中的太平斧将一个抱着婴儿的夫人直接劈到了她们所在的房间里,那夫人大概是忙着躲避而未能注意地形,一脚踩空、后脑磕在楼梯的棱角之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温青尖利又阴险的笑声传来,他兴奋地宣布着自己的恶行:“迪奥大人,如您所言,我只是吸食了一个人的血液,现在船内的人几乎都变成我们的伙伴了!然后我们就这样……”
“闭嘴!”黛雅忍无可忍的打断了他的话,她浑身都在颤抖,尽管眼泪飞快的从苍白的脸颊上滚落,她却显得相当坚定,“温青,如果你不能将你做下的恶魔行径尽数咽在肚子里……”她第一次经历如此大场面的、堪称屠杀的战斗,此时此刻似乎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你……”她急促的呼吸了几次,然后将手按在了胸口,她紧皱着眉头,似乎□□也正感受着极大的痛苦。
“闭上你的嘴,温青。”迪奥面色阴沉,他身上铺天盖地的威压让这个阴险的男人几乎快要跪在地上,“我曾和你说过的。”
——不允许在黛雅小姐面前提到这种事情。
温青确实记得。
所以他也真的那么做了,他双膝一软,在敌人面前跪在了地上,他再也不复刚才的得意洋洋,反而卑微的对黛雅俯下了身子,他说:“黛雅小姐,非常抱歉,刚才是我过于得意忘形了,希望那……”
“闭嘴!”黛雅带着哭腔、她紧咬着牙说道,“别再让我听到你的声音,你这混蛋!”
乔纳森已经在这个小插曲中调整了状态,他看着相互搂抱着彼此支撑瘫坐在地上的两个姑娘,心脏处的绞痛远远大于气管被直接射穿带来的痛苦。
——无法说话,无法呼吸,这样的话,就没法生成波纹……
——那么,就没法保护黛雅和艾莉娜……
他挣扎着向两人的方向伸出手,本就被刺穿的手掌被温青的尖头鞋直接钉在了柱子上。后者又一次难以控制的笑出了声,刚才对黛雅的恭敬消失的一干二净,他是被鲜血刺激了低级欲望的野兽,尖利的笑声再次响起,他嘲讽道:“迪奥大人,他已经无法呼吸了,接下来就让我慢慢……”
空裂眼刺惊在瞬间刺穿温青的脚背,迪奥显然已经被触怒,他说道:“我不会再提醒你第三遍,温青,更何况,如果你侮辱JOJO的话,我绝不会饶了你。”
黛雅顾不上恼怒,她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冷。
乔纳森无法呼吸,就说明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他该如何保护他自己,如何保护艾莉娜?
黛雅顾不得听迪奥对乔纳森的尊敬之情,她哀求道:“哥哥,为什么你不能放过乔纳森呢?退一步来讲,我们……”她咬了咬牙,痛苦的说出后半句话,“我们可以找到那么多合适的身体,甚至我可以把……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为你奉献出自己的生命——再也不会有人比我们之间更加契合了,你知道的,我们……”
“不,黛雅,夺取了乔纳森的身体后,我们就可以永远的生活在一起了,我又何必使用你的生命呢?”迪奥轻笑一声,他话锋一转,命令道,“温青,干脆利落的把他的头割下来!”
黛雅知道迪奥决心已定,她无助的紧握住艾莉娜的手,几乎要痛哭出声。
就在温青攻过来的那一瞬间,乔纳森摆出了战斗姿态。
迪奥下令撤退,温青却依然跳了过去。当乔纳森蓄力将身体中最后的波纹击出打碎温青的大脑后,迪奥猛然伸长头发勾住房梁以免波纹传导到自己身上,而耗尽了最后一点波纹的英国绅士终于重重倒在了地上,他的喉咙已经无法发出完整的音节,空洞造成的嘶嘶声与干哑的低吟透露出他的生命能量即将消耗殆尽,黛雅和艾莉娜浑身冰冷,她们的手依旧握在一起,似乎是将对方当做自己的精神支柱与救命稻草、同时也要为了守护对方而获取力量。
温青的尸体抱住了使船前行的机器,当他的尸体卡在了机器之上时,大齿轮缓缓停止转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房间中央的战斗上,黛雅分神察觉到,这艘船的内部已经开始产生了某种异常的变化。
某种机械特有的力量像是被塞住了出口一般堵塞着、沸腾着、正急切的寻找一个出口,像是即将爆发的熔岩,每一次鼓动都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迪奥也注意到了停滞下来的机器。
迪奥惊愕的发觉,乔纳森的波纹操纵着温青的尸体,令他抱住了连接船身外轮推进器的传动轴,他的怪力使传动轴停止工作,从而堵塞了活塞中的蒸汽,当蒸汽带来的压力超出了铁管能承受的范围时——
——船将会爆炸!
“哥哥,我们得离开这儿……带着乔纳森、艾莉娜与幸存者们一起。”黛雅哭泣着喊道,“这里太危险了!有什么东西立刻、立刻就要对这艘船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了!”
黛雅的劝告更令他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趁着迪奥正沉默着似乎是在权衡利弊的时机,黛雅推了推艾莉娜的手臂,她费力的自己直起身子说道:“快去,艾莉娜,去再……”她艰难的说出接下来的话,“去最后……最后的……”哭泣使她的语句变的破碎,“去最后陪陪乔纳森吧。”
于是艾莉娜小跑过去,将满身是血的乔纳森揽进自己怀里,她温柔的抚摸着丈夫柔顺的短发,细声哭泣着:“乔纳森……”
“快、快逃,艾莉娜……”男人的声音细不可闻,“只有你……和……黛雅……”
“我要……引爆这艘船。”
这对新婚夫妻对视着,艾莉娜不再流泪,她似乎是被丈夫的坚定感染,很快脸上的忧伤也渐渐淡去,变成了含蓄又深情的哀愁,她将手覆在乔纳森脸上,每一个动作都饱含着至深爱意与柔情。两人的距离极近,尽管他们处在一个相当暧昧的距离之中,彼此间的互动却不含一丝低级的□□,两人的目光中交换着彼此的复杂情绪,疑惑、难以置信、爱慕、怜惜与诀别前的不舍和依恋,这次即将到来的生死离别使他们的感情得到了升华,这绝不是简单的爱情二字可以概括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因为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力。”艾莉娜似乎已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她平复了心态,似乎想要让自己美丽的、镇定的姿态安抚丈夫最后的担忧,“哭就可以了吗,大喊大叫就可以了吗,还是失去意识就可以了呢,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是,只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她终于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哀伤,眼泪再一次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我想说,艾莉娜 乔斯达将与你同生共死……我是想要这样做来着,但是请原谅我,我要先保护黛雅,我要让黛雅平安的离开这里!然后才能和你一同奔赴天堂!”
她揽住乔纳森的脖颈,双唇相贴,倾诉着自己最后的依恋与崇敬。
乔纳森缓缓抬起手,费力的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沉重而缓慢的指向了身后的方向。
楼梯上,那母亲怀中的婴儿正歇斯底里的号哭。
“为我哭泣也不要紧,但是……你一定要活下去……”乔纳森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是要让我救下那个孩子、然后去避难吗?”艾莉娜捂住嘴,“你有着多么高尚的精神啊……但你是否知道,那对我来说需要怎样一种残酷的勇气呢?”
“去吧,艾莉娜,好好活下去……”乔纳森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太抱歉了,这么早就要离你而去,我是如此爱你,但我不得不先一步离开……请帮我照顾好黛雅,如果你遇到了优秀的男人,你也可以去自由追求,但是……或许我有些自私,请不要忘记我曾至死都爱着你……”
当艾莉娜泣不成声之时,乔纳森说出了象征着生命倒计时的话语之一。
“还有……帮我转告黛雅,在她的生命中,携带着这份愧疚与思念行走百年,对她来说未免太过残酷了,这份痛苦……决不能长久的存留下去……”
“两年……告诉她……”他奋力说道,“两年以后……请……把我……遗忘吧……”
“一定要替我说上一句——”
“对不起……黛雅……我最终……还是没能履行我的誓言。”
他的身体瘫软下去,终于没有任何力气再做出任何动作了。
在乔纳森夫妇对话的过程中,黛雅一直在恳求迪奥放弃他的计划,她展开双臂朝着天花板的方向流泪,于是迪奥便将自己荡了过去,他最终落在黛雅的怀里,黛雅丝毫不在意他可怖的、只有一个头颅的外形,这个姑娘轻柔的揽着兄长仅剩的身体低声哭泣,她将吻印在他的头顶,像是无声的告别与道歉。
“黛雅,如果我不同意呢?”迪奥本该对黛雅的优柔寡断表示嘲讽与冷漠,但正是因为深知黛雅的本性,他反而相当耐心的询问起黛雅的想法,“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呢?与我吻别,然后和乔斯达夫妇一同沉没在大西洋中?”
“哥哥……”她哭诉道,“冬佩地先生曾为我预言、我在百年后依旧活在这世上,但我不想拥有那么漫长的生命。”
“太痛苦了,哥哥,一切都太痛苦了。”
“我真的感到很疲惫,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我的生命里出现的一切……我太累了,太痛苦了……”
黛雅的太阳穴因为刚才过度透支了身体中的能量冻结这面墙而尖锐的疼痛着,她几乎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因为眩晕感呕吐,因为终于向兄长倾诉出了自己二十年人生中都一直隐藏着的心里话,她又感到轻松起来。
“我在贫民窟中小心翼翼的、胆怯的生活,在乔斯达家又被禁锢在自己的房间之中,此时变成了吸血鬼,不得不一生都驻足在阴影里……我知道我背负的远远没有你背负的沉重,但我太自私了,我好想就这样放弃这一切,好想就这样死去,然后抛弃一切烦恼和痛苦……”
“黛雅,如果你可以再活百年——事实上,这对于吸血鬼来说什么也不是。”迪奥低声笑道,“那么我也可以,我会陪在你的身边,让你重新依靠着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所以,我不会让乔纳森的计划得逞的。他想做的事情我一清二楚——”迪奥一声令下。
“僵尸们,吃掉温青的尸体!”
机器运转不畅的巨响与僵尸的躁动限制了迪奥与黛雅的听力,交谈也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因此两人都没注意到乔纳森与艾莉娜诀别的具体内容,艾莉娜也正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将那个嚎啕大哭的女婴抱进了怀里。
但就在接下来的一瞬间,一声巨响传来,随即便是扑面热浪和威力巨大的冲击波。
乔纳森猛地扑过去护住艾莉娜,黛雅则在察觉到异常的一瞬间下意识将膝盖蜷缩起来保护了迪奥的头颅。乔纳森宽阔的后背被数个尖利的碎片刺穿,黛雅的手臂也被飞过的碎片划出几道血痕。
“黛雅!放开我!”迪奥命令道,“去那边那个箱子里待好!”
事实上,他本想将那打造成一个单人避难所的。
黛雅的举动多少令他有些心寒,即使他知道黛雅的本性便是如此,但当她从某个意义上违背了两人之间“无论他变成什么样的恶人都会无条件接受”的约定时,迪奥便体会到了一种名为失望的情绪。他想,黛雅已经逐渐脱离了他,他们不再是一体的兄妹了。
但当黛雅下意识的用娇弱的身体为他阻挡爆炸带来的攻击时,他又在庆幸自己最终还是将那个箱子扩大、做成了双人间的选择。
无论是从他的选择来看,还是从黛雅的选择来看,他不会失去自己的半身了。
迪奥的头颅腾空而起,他的血管缠住黛雅的手臂指引她朝箱子那边走去,与此同时其余的血管迅猛的朝乔纳森攻去、缠住了他的脖颈。黛雅被迫行走,在察觉到身旁的呼吸时,她用另一只手抓了过去,牵住了艾莉娜的手腕。
迪奥注意到了黛雅的动作,但他没有理会,等他处死乔纳森,下一个自然就是艾莉娜,她自然不会妨碍到他和黛雅的未来。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乔纳森抽出了肩上的碎片,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脖颈,在他被迫松开血管后,将他的头颅禁锢在了自己怀中。
英国绅士脸上带着满足的温和笑意,他说:“迪奥,确实如你所说,我们两人说不定是一体的……我从我们之间感受到了奇妙的友情。”
“现在我们二人已经是命运的共同体,然后,在这艘船爆炸之际将会一同消失。”
艾莉娜注视着爱人的脸庞默默流泪,然后咬着牙带着黛雅和那个女婴一同朝迪奥的避难所小跑而去。她转头时是那么决绝,像是下定了决心要这样离开,要这样干脆的隔断两人之间的羁绊,然而,在将黛雅安置在棺材中后,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流着泪朝回看,正巧撞进了乔纳森温柔的眸子之中。
“要幸福……艾莉娜……”
他脸上带着餍足的笑意,然后火海吞噬了他的面颊,阻隔了两人的视线。
这是他们的诀别。
“JOJO,放开我,你再考虑一下!我也让你得到永生吧!”迪奥终于有些惊慌起来,他诱惑道,“把那伤口也治好,然后就能和艾莉娜永远生活下去了!”
乔纳森费力的、如同拉风箱一般的喘息声变得越来越浅。
“你曾经不是还喜欢黛雅吗?这次我不会再从中阻挠了,这些年一直都是我刻意诱导你们、才没能让你们在一起,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也可以允许黛雅和你恋爱,重续前缘!”
乔纳森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那动作正压在迪奥的颈动脉上,所以他感受的很清楚。
“地位,财富,我什么都可以给你!JOJO!放开我吧,你……”
迪奥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中。
他抬起视线,红眸映照着火光,妖艳又充满了毁灭的暴戾。
他注视着乔纳森纯净的蓝眸和嘴角的微笑,第一次露出了单纯的震惊神态。
——……这家伙,已经死了。
在他做出这个判断的同时,乔纳森脱力,疲软的垂下了头。
一八□□年二月七日,大西洋美利坚航线,乔纳森 乔斯达,死亡。
汽船爆炸,在火海中沉入大洋。
在第二天的朝阳爬出海平面前,艾莉娜就谨慎的关上了箱子,尽管这会让漂泊在海上的两个姑娘感到有些头脑发晕,但她决不能让阳光照射到黛雅身上。
黛雅一直没说话,她呆呆地睁着眼睛,似乎已经完全无法消化这个结果。
艾莉娜躺在黑暗中,她温柔的碰了碰黛雅的肩膀,提醒道:“黛雅,新的一天来了。”
黛雅的睫毛颤了颤,她依然沉默着。
“我不知道这是否会让你感受到他最后的爱,黛雅。乔纳森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还有……帮我转告黛雅,在她的生命中,携带着这份愧疚与思念行走百年,对她来说未免太过残酷了,这份痛苦……决不能长久的存留下去……
——两年以后……请把我……完全遗忘……
艾莉娜的眼泪夺眶而出,但她尽力维持着平稳的语气,让每句话中都带着笑意。
“他让我告诉你,对不起,他没能履行他的誓言。”
“黛雅,我们约好了,只有两年。”
“然后,忘了乔纳森,忘了迪奥,忘记这一切痛苦,然后轻松地活下去吧。”
“这是他、或者说他们,对你的最后的期待了。”
金发红眸的姑娘缓慢又迟钝的眨了眨眼睛,泪水迅速在她眼眶中凝结,然后顺着脸颊滑落到棺材的软垫上。
大概沉默了五秒钟,黛雅终于哭泣起来。
她在那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事情。
“那你一定是黛雅蒙德布兰度了?”
“真正的绅士绝对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
“黛雅蒙德,我是乔纳森,我来找你聊一会儿天,你现在有时间吗?”
“我们永远不要再对对方说对不起了,除非遇到和生命一样重要的大事。”
“它看上去太破了,下次我会给你带来一朵好的。”
“我花了很长时间——这个本子中的每一页都夹着干花,每一朵都是我挑选后采下的……我想送给你阳光。”
“作为一名绅士,我就以我父亲的名誉,来向你诚挚的起誓吧——我乔纳森 乔斯达,会代替你永远守护黛雅,不会让她再受到任何一点伤害了!”
然后是——
“对不起,黛雅,我没能履行我的承诺。”
“两年以后,请将我遗忘。”
黛雅的哭声越来越大,她很显然已经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了,但口中反复喃喃的“对不起”还是让人无比心痛。
艾莉娜从没听过如此悲伤、歇斯底里却又压抑着崩溃情绪的哭声,这让她也同样感到难以忍受,怀中的孩子因为之前过度劳累而沉沉睡去,棺材中荡着黛雅痛彻心扉的低泣,每次抽泣都像是呕血般痛苦。
她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这一切对一个经历了太多波折的盲女来说太过痛苦,艾莉娜抚摸着黛雅的长发,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她的情绪。
她只是一味的说着:“黛雅,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来了。”
“即使昨天是那样糟糕,那样令人难忘,新的一天也已经到来了,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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