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响对于未来很多事情都只有模模糊糊的记忆,唯一记得特别清楚的,除了自己那些倒霉事,就只有关于江城徽的事情了。
在他那个梦里,江城徽就像是绝对的大男主,一路披荆斩棘,登上王座。
江城徽是草根出身,虽然亲生父亲现在混得不错,但是非但不能给他半点助力,还是最大的障碍。
他还不得不早早辍学,完全靠着自学成才,一步步走到以后的高位。
一想到这些,咸鱼宁响都忍不住有那么一丝丝的向往。
江城徽走过的路,就算别人想要原样复制,也根本不可能。
那是独属于江城徽的道路。
当然宁响也有他自己的路——抱大腿。
对,就是这么臭不要脸,但是不要脸也是一种本事不是!
宁响一脸轻松的怀揣着一堆宝贝,高高兴兴的开着他的红色小跑车回到了租住的房子里,心里全是对未来的美好向往。
眼看着江城徽就要发达飞升,做为一起鸡犬升天的那条鱼,他现在踌躇满志,甚至已经想好了打脸后妈的每一个具体步骤,怎么想都觉得特别的爽!
但是一回到家,他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原本应该还在工地上的江城徽和钱程,这时候全都坐在江城徽的工作室里,沉郁的气氛让人完全无法忽视。
出事了?
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
故事终于开始了!这是他的第二个念头。
梦里,属于江城徽这个故事的开端,就是从一个残酷的悲剧开始的。
工地在施工过程中,发现了一具埋藏多年的森森白骨,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只靠着那身破烂变色的衣裙猜测,这是一位女性。
警察很快就来了,初步判断这具白骨的死亡时间在十五年以上,高度疑似谋杀抛尸。
工地只能暂时停工,等待着进一步的调查取证。
但是工地上已经传遍了各种流言,大家都猜她是当年建房子的时候被人故意埋在地基底下的,直到老房子再一次被拆,含冤多年的尸骨才得以重见天日。
钱程是因为看见了尸骨,还不小近距离接触了,这时候心里直犯怵。
他当时正好在附近,看见了一点灰白色,本来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就好奇的伸手去摸。
谁想到竟然是一个死人,还是可能涉及到凶杀案那种。
光是想一想就忍不住哆嗦。
江城徽情绪低落,却是另有原因。
他终于找到了母亲的尸骸,也终于证实,他当年的记忆都是真的。
那时候他才四岁多,被母亲藏在了床铺下头,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人当面杀死,然后拖走,只留下一条浅浅的痕迹。
他却动都不敢动,全身都像是冻僵的石块。
幼时的江城徽唯一记住的,只有一个尖锐高亢的女声,还有个男人粗哑的说:“把这女人拖到附近的工地去处理了。”
之后,江城徽的母亲就失踪了,所有人都说他是被抛弃了,没有人相信一个四岁孩子的胡言乱语,只认为他是因为被亲妈遗弃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渐渐的,就连江城徽自己也不确定,那一幕究竟是真的还是做梦。
他只牢牢的记住了当年工地所在的位置,还有那个午夜梦回时,最深的噩梦。
而现在,噩梦终于成真,悲剧重见天日,他却并没有松口气。
他的灵魂,好像还被一条巨大的毒蛇紧紧的缠绕着。
纠缠得久了,仿佛自己也变成了那条毒蛇。
江城徽亲眼目睹母亲的尸体再一次出现,穿的还是当年那条连衣裙,但是衣衫早就已经破破烂烂的了,原本爱笑的容颜,温暖的臂弯,也全都变成了森森白骨,被压在这幢楼下十多年。
江城徽再一次清晰的感觉到,心底那条毒蛇正盘桓在他的心脏上,越缠越紧。
就在这时候,宁响进来了。
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不少的青年,眼神温润,嘴角含笑,似乎天大的事情在他面前也显得不值一提。
他明亮的眼神好奇的看向江城徽。
就算不笑的时候,宁响脸上也天然带着一种讨人喜欢的弧度,眼睛明亮又快活,似乎全天下的烦恼都在他的眼睛里化为乌有。
只是看着这个人,江城徽原本压抑得喘不过气的心情,似乎就微微的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透气孔,新鲜的阳光和空气一股脑的涌了进来。
他忽然很想做一件事情,但是又用力忍住了。
不行,现在还不行。
宁响对他的心理一无所知,只是装作茫然的问:“尸体?知道是谁吗?”
钱程心有余悸的摇头:“不知道,但是警察都来了,应该很快就能查出来吧,好像是个女人,但是我也不敢多看。”
宁响又看向江城徽。
江城徽也点点头:“确实是一位……女士,真相应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江城徽当时其实就已经联系了警察,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但是负责案件的警官建议他先不要打草惊蛇。
宁响对此心知肚明,却只能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江城徽。
这或许是这位即将呼风唤雨的大佬,最后的天真时刻了。
这时候的江城徽,还一心一意的盼着母亲的尸体被发现,然后一切真相水落石出,所有的罪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但是这个世界,哪有想象的那么美好。
受害者的身份很快就被查清了,她被杀的事实也毫无疑问,但是最后,那个女人抛出了一只替罪羊,就轻而易举的躲在幕后,从此高枕无忧。
这件事也是江城徽黑化的初始,因为他发现,只有自己站在最高处,才能亲手执行他心中的正义。
其他任何的指望,都靠不住。
宁响内心里有一丝隐秘的期待,更多的却是难过。
他也说不清这种微妙感情的根源,只能努力微笑着说:“希望真相能早点被发现。”
江城徽浅浅的勾了一下唇角:“是啊,希望一切早日真相大白。”
又过了几天,那个警官再次联系了江城徽。
接了电话以后,他当时就冲了出去,很晚都没回来。
宁响这一天也显得坐卧不宁,到了傍晚,忽然一场瓢泼大雨,天就像漏了一条缝,雨水瞬间倾泄而下。
宁响对着黑压压的天色看了一会,忽然拿起墙角的大伞,什么也没说就冲了出去。
钱程在后头拉都没拉住,他只能疑惑的挠着头,不知道这一个两个的都发什么疯了。
————
雨正下到最猛烈的时候,江城徽却连伞都没有打,一路上失魂落魄的扯着双腿走着,全身淋得落汤鸡一样。
他的脑子里,那个警官的话还在一遍遍回响。
“四岁孩子的话无法被采信,”警官无奈的摇头,“而且已经有人自首了,是个附近的流浪汉,他自称是见色起意才杀的人。”
“就算我……就算我信你,”警官无奈的说,“也没有办法,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找不到任何证据,而且你又怎么保证,你当年听到的就是真相?”
证明是那个流浪汉的证据倒是不少,现场采集到了他的毛发,还有人证实,当年他确实喜欢在这边流窜,之前也有过猥亵相关的犯罪记录。
属于一个孩子的不确定记忆,似乎就这么被彻底否定了。
大雨滂沱,豆大的雨滴重重打在江城徽的身上,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恍恍惚惚的走在那条熟悉的路上,看着被雨帘彻底扭曲的街景。
所有人都步伐匆匆,他却忽然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
家,早就已经没有了。
年幼时的记忆,也被彻底否定。
他整个人,也好像被彻底的否定了。
原本那个恐惧,脆弱,无依无靠的孩子,被瞬间撕得粉碎。
那些午夜的梦魇,心中的毒蛇,反而迅速滋养壮大,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
就在最后一丝光明也即将被彻底熄灭的时候……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不打伞?”江城徽忽然被一个人拉到了伞下。
那是一双温暖的手,紧紧的拉着自己的胳膊,也不在乎他全身湿透,冰凉彻骨。
江城徽的眼睛早就被雨水侵透,什么都看不清楚。
但是即便如此,他透凉的心里却忽然升起一丝丝暖意,原本在心里疯狂搅动的毒蛇,也好像稍微和缓了一点。
“宁……响……”他低着头,迟钝的叫出了这个名字。
就连名字,都好像带着热气。
眼前恍惚,只剩下那个模糊的黑影,还有那双在昏暗中,反而显得更加明亮的眼睛。
然后,江城徽彻底失去意识,向地上倒了下去。
只留下瘦小的宁响,手忙脚乱的试图支撑着这个昏迷的庞然大物。
宁响早就知道,江城徽会遭遇一场很大的冲击。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场冲击会显得如此的……惨烈。
梦里寥寥几个画面一掠而过,彻底冲淡了这个人当时的绝望,无助,还有愤怒。
宁响艰难的一手撑着雨伞,另一只手加上肩膀,勉强的撑住江城徽,然后狼狈的把他拖到了旁边的屋檐下。
外头还是风雨交加,这片屋檐底下,两个人终于偷到了暂时的宁静。
宁响急忙打电话叫了救护车,等车的时候,他才有心思去看紧紧闭着双眼靠在自己身上的江城徽。
这张原本就英俊无比的脸,在雨水的冲刷下带着一种更加病态的美感。
冷漠,又脆弱。
宁响忍不住用手拂去了江城徽脸上泛滥的雨水,他的皮肤也像看上去那么冷,冷到了骨子里。
“但是你最后会成功的,然后亲自去获得想要的公正,”宁响忍不住轻声对依旧昏迷的江城徽说,“我们都会成功的。”
他的心里仿佛有一团火,瞬间就烧遍了五脏六腑,蔓延到全身每一个细胞。
他们都会成功的,然后把曾经所有的愤怒,不甘,重重的砸回去。
就像是举着沉重的大石,用力砸向看似平静无波的水面。
让一切天翻地覆。
一个惊雷,在他们头顶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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