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宁响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江城徽就和他外表看起来一样,龟毛,洁癖,麻烦。
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工作狂。
丁点人情味都没有。
特别特别无聊。
虽然真的很帅。
宁响这种闲散惯了的大少爷,就算身上背着巨额债务,依然还是一条无精打采的咸鱼,就连他爸都纠正不过来。
没想到遇见了江城徽,就像是孙猴子被直接镇压在了五指山下。
动都动不了,只能哇哇乱叫。
他先是被江城徽丢去了工厂,这个二世祖以前哪里过过这种日子每天都被折腾得精疲力竭,恨不得倒在床上一觉睡死过去才好。
挣扎不过就干脆罢工。
宁响前半辈子又怂又废,偷懒躲闲却是天赋异禀,又过了几天,就有人来找江城徽告状来了。
宁响死鱼一样看着大佬。
反正他就是这样子,照他死去老爹的说法,烂泥扶不上墙。
江城徽什么都没说,直接丢给宁响一篇报道,最上方是宁远带着他妈参加一场商务酒宴的图片。
咸鱼只是轻微的晃动一下干巴巴的尾巴,落下几颗盐粒子。
“调查你的时候,有件事让我很在意,”江城徽又说,“你爸的死因可疑。”
宁响先是飞快的抬起头看了江城徽一眼,又蔫巴巴的重新垂下头,哦了一声。
他其实也早就有类似的怀疑,但是又怎么样。
再说了,老头就是自作自受。
知道不该这么说自己的亲爸,宁响也只是偷偷腹诽。
这么多年来,老头对他后妈还有宁远各种宠爱,如今就算真的是被这两个人害死,老头说不定也没什么怨言。
总犯不着还要他一个常年被忽视的废物儿子替他报仇吧。
宁响吊儿郎当的踢着桌角,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江城徽微微皱起眉头看宁响。
“所以你准备一直这么下去”江城徽问他。
宁响双手插在裤兜里,吊儿郎当的看着这个鬼知道心里打什么主意的家伙“怎么,你后悔了决定把我直接卖了算了”
前几天他累死累活做了几天重体力活,骨头都快散架了。
对于这个二世祖来说,要是以后都过着这样的苦日子,他还宁愿被江城徽卖了好。
“买卖人口是犯罪,再说了,你也没人要。”江城徽面无表情的说。
宁响差点直接呸出来。
“我没人要你信不信那些阔太太都恨不得直接把我买回去供起来”宁响大言不惭的说。
不过他说的也不完全是谎话,毕竟这家伙嘴甜人美,还挺有中老年妇女缘的。
江城徽笑笑,没接他的话。
过了半天,宁响才重新磨磨蹭蹭的蹭过来“我还是弄不明白,你凭什么帮我”
江城徽看了他一眼。
宁响被这人的眼神看得心里一紧,依然努力撑着气势“我已经打听过了,钱老虽然是我外祖父的学生,但是两家早就没有联系了,再说了,他也犯不着转托你来照顾我啊。”
江城徽轻轻的垂下眼睛。
“你不会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吧”宁响小声试探。
江城徽动了一下嘴角“什么目的”
宁响很努力的想了想。
“上回见面的时候,我是得罪了你,但是后来不还是乖乖赔罪了吗”他掰着手指头数,“宁远那小子肯定惹过你,不过你也知道,他和那家伙从小就不对盘,你也犯不着为了他的事情对付我。”
想了半天,好像还真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目的。
最后,宁响说“你该不会是看上了我的吧”
很轻很轻的一声嗤笑,如果不是宁响耳朵特别灵,压根就听不见。
宁响自己都觉得是胡言乱语,讪讪傻笑起来。
可不是,他和江城徽站在一起,完全就是被碾压的存在。
说他宁响动了其他心思还差不多。
江城徽只说“你放心,我总不会害你,再说,你就真的愿意看着那两个人得意,让你爸冤死”
宁响的头终于低了下去。
当然是不愿意的。
他是嘴硬,对老头子又有十分的不满,但是不管怎么样,老头子毕竟养大了他,更重要的是,他又不是菩萨,看着那两个家伙逍遥挥霍,怎么可能不介意。
但是那又怎么样。
他还背着一堆债务,自己的事情都理不清楚呢。
“这份合同也是你后妈骗你签的吧”江城徽又说。
宁响沉默了很久,点点头。
“你就一点不恨她,不想狠狠的报复回去”
宁响扯了一下嘴角。
“我能做什么冲上去把她给剌了”宁响倒是认识一帮子狐朋狗友,但是他现在没钱,更重要的是,胆子小。
他真的就是那种从小就被养在温室里的小草,虽然培育的人一点都不尽心,但是也依然承受不住风吹雨打。
宁响觉得,他现在还能够没心没肺的傻笑,已经很了不起了。
只可惜,江城徽一点都不这么觉得。
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欠下的巨额欠款。
毕竟指望这么一个混子还清债务,大概还不如把他直接卖了回钱快。
江城徽的表情依然平静无波。
他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档案。
“我查过你,你以前也并不是这样。”他说。
宁响好奇的扫了扫江城徽手上的纸。
确实,宁响以前虽然顽劣惫懒,但是成绩不差,要不然也不可能考上国内一流的大学。
只不过这种不值一提的小天赋,在宁远那种跳级出国的学霸面前,不值一提。
“你弟读书是厉害,但是我跟他打过交道,匠气太重,”江城徽公允的评价,“相比起来,你按理比他走得更好。”
难得碰见一个人夸自己贬低宁远,宁响觉得江城徽一下都顺眼起来。
只可惜,一想到他之前受过的苦,确定这家伙依然不是个人。
他再一次没皮没脸的笑起来“那是,主要是我运气不好,要不然也不至于”
江城徽嗤笑“轻信,惫懒,不负责任,哪一条都是你走到今天的原因。”
宁响想开口反驳,但是竟无言以对。
江城徽看着寡言少语,实则句句诛心。
就是依然不明白,他宁响何德何能,得到了这位大佬的关注。
“我本来是想让你去下头磨磨性子,”江城徽说,“但是确实也是难为你了。”
他的眼神滑过宁响的细胳膊细腿,没继续往下说,宁响也感觉到了深深的蔑视。
宁响忍不住努力的挺起自己的小胸膛来。
只可惜依然单薄得厉害。
“你再去试试销售吧。”江城徽再一次给宁响布置了一份新的工作。
宁响的胸膛一下子又缩了回去。
一听又是一份苦活计。
但是出乎意料,他好像天生就适合这种要和人打交道的行当,虽然对大部分求职者来说,销售都是一份又苦又累还要看人脸色的工作,宁响竟然真的干出一点乐趣来了。
他天生就擅长察言观色,嘴巴甜人也聪明,不过短短两三个月,他竟然还成为销售冠军,成功升职加薪了。
虽然那份在他以前看起来少得可怜的薪水,就这么被大债主直接扣走了。
宁响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毕竟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依靠自己的辛苦获得的回报,更重要的是,他还真从中获得了一点成就感。
这一回,江城徽对着他的模样温和了不少。
“销售虽然难,但是干好了收益并不少,”他说,“当然,还债还是远远不够的。”
宁响又蔫了一下,不过这一回,他的身板好像挺直了一点。
真是奇怪,明明做着一份典型的服务业,他反而觉得底气更足了。
“你要不要试试管理一家店”江城徽又问他。
这么久了,宁响依然看不出江城徽的目的,但是至少,他明白这个人没有恶意。
宁响点点头。
然后,他就成了一家奶茶店的店长。
他压根都没想到,江城徽名下竟然还有这种萌萌哒的产业。
不管怎么样,那就试着干干吧。
然后发现,他竟然真还干的不错。
他擅长察言观色和好人缘的本事不单单只能作用于客户,同样也能作用于周围的下属。
宁响自己都没想到,他一个吊儿郎当的二世祖,竟然还真的能够经营好一份产业。
虽然就是一家奶茶店。
不对,没多久他又开了分店,也算是一家连锁产业的负责人了。
宁响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他原本以为的那么废物。
这一次他在江城徽面前汇报工作的时候,精神气更足了。
他原本就是一个漂亮雅致的青年,直直站在那里的时候,就像是湖边的小树,带着绿莹莹的水汽。
叫人一看就喜欢。
很久以前,江城徽第一次见到宁响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
江城徽的眼神闪了闪,然后很快就掩盖了下去。
“这一回,你有胆量去找你后妈和宁远的麻烦了”江城徽再一次问了和以前相似的问题。
宁响想了想,点点头。
他的岗位再一次调动,成了zj公司的运营副总。
zj是江城徽新收购的公司,他毫无疑问是新公司的第一大股东,zj创始人则是第二大股东,也是目前公司的主要负责人。
那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技术宅,做产品一流,但是营销推广一塌糊涂。
宁响虽然忍不住腹诽,但是毕竟自己新来乍到,又没接触过互联网行业,刚开始只是闷不吭声,埋头学习。
然后他很快发现,虽然行业跨度这么大,但是很多事情的本质都是类似的。
更重要的是,他好像还真的挺擅长做这些事情。
沉默观察了一个月,第一次出手,就赢回了满堂彩。
更重要的是,这回的直接竞争对手就是那个从国外知名大学毕业回国,依然致力于互联网创业的宁远。
这也是宁响人生里,第一次堂堂正正把宁远踩下去。
原来,他真的不是烂泥,更不是废物。
后来宁响也遇到过几次麻烦,有些是工作上的事情,有些是背后放的冷箭。
工作上的事情,他自己解决了。
背后的冷箭,却是江城徽帮他挡了。
宁响不止一次问过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帮他。
江城徽没说话,只是笑笑。
江城徽名下的产业发展更快,不过一年多时间,他已经成为全国最受瞩目的那一小拨人中的一员,三个多亿对别人来说是巨款,对于他来说,却完全比不上他在宁响身上花费的精力。
宁响后来才知道,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有江城徽在他身后精心谋划。
他这么一条身上冒盐的咸鱼,被一点点养活,然后成了天上的蛟龙。
虽然在江城徽面前,依然自惭形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宁响发现自己的眼睛就移不开江城徽了。
这个人英俊,强大,似乎无所不能。
也活该叫人迷恋。
是的,就是迷恋。
宁响也不知道他的心思是怎么七转八弯,最后怎么都拐不回来的。
但是反正已经弯了,也就只能平静的接受事实。
虽然他知道,那个人自己一辈子都肖想不到。
宁响依然低眉顺眼,在江城徽面前永远都又乖又老实。
虽然在外人面前,他已经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宁大少,江城徽麾下最不能忽视的一员大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两年。
这天,宁响终于忍不住失态的多喝了几杯。
两年前,在他的操作下,江城徽的jn集团成功收购了宁远的公司。
这虽然只是一次小小的并购案,但是对宁响来说,是彻彻底底的大胜利。
就在昨天,他终于找到证据,帮他那个偏心的老头子申了冤,把他后妈送了进去。
虽然也不知道老头子究竟介不介意这份冤屈,至少他心里头顺了。
他宁响这辈子,再也无愧于任何人。
也不对,还有一个江城徽。
宁响忍不住打了个酒嗝。
说起来,江城徽已经很久没有提过他欠的那三个亿了。
虽然他现在名下的股份,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数。
但是欠的债,总是要还的
宁响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走出了家。
他现在住的别墅就紧紧挨着江城徽的房子,不过这位大佬常年满世界的到处飞,经常见不到人。
但是宁响刚才已经看见了,大佬的屋子里亮着灯。
要是平常,在江城徽面前格外怂的宁响,压根没胆子主动去找大佬。
但是今天酒壮怂人胆,他提着酒瓶子,摇摇晃晃的就去按江城徽家的门铃。
虽然被酒精浸泡的脑子还没有想明白他究竟要怎么还债。
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应门了。
开门的是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儿,发梢上还带着湿气。
宁响一愣,酒忽然就醒了。
他摇摇晃晃的后退一步,结结巴巴的说“对不起打扰了我其他时候再来”
然后,宁响就急急忙忙的转身跑了。
女人奇怪的啧一声,转身把门关上了。
“是谁”江城徽问。
“一个奇怪的冒失鬼,可能是找错了吧。”女人漫不经心的说,“多谢你让我洗了个头,要不然我只能顶着一头红酒回家了,不过,你真的不需要我的感谢”
她半靠在门边上,艳光四射。
只可惜,江城徽头都没有抬一下。
啧,不解风情的木头。
女人转身也离开了。
江城徽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他不知道,宁响回去又大醉了一回。
然后,他在江城徽面前表现得更怂了。
生怕被这个人发现自己崎岖的小心思。
见不得人,说不出来,只能自己默默咽下去。
又过了两年。
宁响已经快三十岁了,然而依然还是一条万年单身狗。
有时候他也想着,那点小心思就算了,好好找个人,至少没有那么孤单。
但是不行。
他觉得自己要求一点都不高,男人女人也无所谓,再说了,以宁大少现在的身家,什么样的人得不到
但是这个人的鼻子太低,不行。
那个人头发太软,也不行。
女孩儿太娇,不行。
小男生太嫩,也不行。
年纪太大的不信,太老。
不大不小的也不行。
反正所有人都不行,除了那个人。
但是他连伸手去够一下那个人都不敢。
就算他表面上已经成了人模狗样的精英,大佬的气息也沾到了那么一点点,可还是不敢。
连伸手去碰一下,也觉得是亵渎。
这些年,江城徽也一直都单着。
后来宁响又见过别墅里那个女人一眼,知道她嫁了人,和江城徽似乎并没有什么暧昧。
但是错过了,就再也提不起胆量。
宁响再也没有用酒壮着胆子,醉醺醺去敲门的勇气了。
等过了三十,他终于放弃挣扎了。
这样好像也挺好的,他是江城徽的下属,朋友,伙伴,他们经常能够说说话,甚至不小心的擦身而过。
每回闻到江城徽身上淡淡的檀木香,宁响的心跳都要失控好一阵子。
但是除此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是最好的伙伴,但是也仅止于最好的伙伴。
这些年来,江城徽身边的男男女女来来去去,不乏对他怦然心动并且主动追求的。
但是江城徽就像是天上的那朵云,凡人根本不可能把他扯下来。
宁响的心更静了,觉得安安生生的呆在这朵云底下,一直到老也不错。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没能等到老。
三十二岁生日这天,宁响死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反正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飘到了天上。
也像是一朵云。
只可惜,和他心里那朵云的距离更远了。
宁响叹了口气。
然后,他像是背后灵一样跟着江城徽,跟了很久。
他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江城徽守了他很久。
没说话,但是宁响觉得,江城徽应该还挺伤心的。
然后是下葬,他没有了亲人,是江城徽给他主持的葬礼。
葬礼上,宁响一直就站在江城徽后头,看着他。
后来,江城徽搬到了宁响原来的小别墅里。
别墅里的布置却一点都没动。
宁响忽然觉得有点伤心了。
江城徽越来越成功,就像是他原来想的那样。
这个人强大得像天神。
但是宁响忽然意识到,这个人其实也会有孤单的时候。
闲暇时候,江城徽就坐在宁响以前常呆的起居室里,盖着宁响以前最喜欢的那条小毯子,望着壁炉发呆。
每到这时候,都是宁响最难过的时候。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想伸出手抱抱这个人,亲吻这个人的头发。
但是他已经死了。
有时候,江城徽会叹口气,把手边上的一个盒子打开。
盒子里头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不少都很眼熟。
有些是他随手塞给江城徽的伴手礼,有些是他以前用过的钢笔领夹什么的。
宁响很想问江城徽一个问题。
但是他已经死了,问不出来了。
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永远停留在三十二岁的鬼,只能眼看着江城徽一天天变老。
就算变老了,依然还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帅老头儿。
有一天,帅老头盖着那张早就已经秃毛的小毯子,安安静静的闭上了眼。
宁响本来很想冲到同样也变成灵魂的江城徽面前,给他一个大惊喜。
但是没来得及,他就被一阵黑烟吞没,然后就丧失了意识。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宁响想,要是再有一次机会,他绝对会勇敢起来。
不管怎么样,再也不要错过了。
这一回,他要好好的握着这个人的手,不叫这个人再这么孤单了。
如果,真的能够重来一次的话
刚过了三十二岁生日的宁响,忽然睁开眼睛。
阳光明媚,身边的人还在沉睡。
那些原本已经模糊的记忆忽然在他的脑子里被打乱重组,变成了另一幅景象。
一段更好,但是也更糟糕的记忆。
原来他并没有在那个混乱的日子被砸成肉饼。
他还活着,还认识了江城徽,开启了一段越变越好,但是依然胆小如鼠的人生。
而且,两个人都同样的胆小如鼠。
宁响忍不住笑起来。
他凑过去,吻了吻那个还在沉睡的人。
江城徽睁开眼睛,看着他。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江城徽说,“一个不太好的梦。”
“我也是。”宁响低声说。
然后两个人亲吻,拥抱,就像之前很多年的每一天一样。
好像想要把上辈子错失的,全都弥补回来。
所以,那也只是一个梦而已。
这一回,他们肯定会携手,老去,然后在温暖的阳光底下,两个白胡子老头依然亲热的依偎在一起。
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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