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层蜃塔第四层, 突兀多出两个人来。
是苏子言和公子羽。
他俩怕蜃塔出现其他的意外,又将两人分开,于是俩人不但将手紧紧握在一起,还在手腕上系着一根牢固的红绳。
苏子言一边解红绳, 一边打量四周。
他们身处的第四层, 并没有发现什么苍梧殿。
身旁安安静静, 只偶尔传来一两只鸟雀嬉闹的声音。
周围的景象更是青草似缎, 树木刚刚抽出新绿的嫩芽, 一副生机盎然、令人很舒适很安心的画面。
公子羽打量了一圈,顿时有些失望道“这是哪儿”
这破蜃塔,为什么不幻化出他和哥哥成亲的幻境
艹越期待的,反而越不来,亏他刚刚都将洞房的顺序在脑中模拟好了, 太生气了
苏子言费力的解开两人手上的红绳, 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哪。”
他试探的走了走,脚下松软的草地是真实的, 花骨朵是真实的, 连在他头顶盘旋的鸟儿都是真实的。
蜃塔明明危机四伏, 可这儿却出乎异料的平静,放眼望去,就一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 让人感觉外的安心, 仿佛不存在任何的危机。
苏子言与公子羽警惕地打量完四周, 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或危险的地方。
苏子言不由疑惑道“阿羽, 这第四层是原本就如此吗或是幻境还并未开启”
“阿羽也不知道,上次来未曾到过第四层。”
公子羽摇头,却肯定道“但是我们并没有看到通往第五层的门,所以就是说咱还在第四层的幻境中。”
“嗯,那我们只能等待着幻境的到来。”苏子言这会儿反而放下了心。
这周围的环境他简直太喜欢了,睁眼就是花,身旁有清澈的溪水,头顶是碧蓝的天和雪白的云,简直就是他的梦想里养老的地方。
他轻呼一口气,想着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有什么事情解决就行,将心口一直压着的石头彻底放了下来,带着公子羽仿佛春游一般游山玩水。
时间过得挺快,令人意外的是,幻境中的时间竟然和外面是一样的,两人转了一会儿后,天竟然黑了。
可是就算天黑了,幻境里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恶意,耳旁听到的都是草从里大片虫子忽远忽近的叫声,让人不觉得吵,只觉得无比的安宁。
苏子言靠在公子羽身旁,听着公子羽在耳旁唧唧歪歪,轻笑着抬头看头顶的一弯勾月和微弱闪烁着的星子。
他突然觉得,现在这感觉像极了在苗疆寨里,儿时的他和小伙伴们蹲在老人身边拿着蒲扇听故事的场面。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此刻的环境让他外的放松,他靠在公子羽身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公子羽依旧警惕地看着四周,身为蛇类的第六感,他觉得现在很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
感觉到肩膀上有些沉,侧眸看了一眼,才发现哥哥靠着他睡着了,呼吸均匀平缓,嘴角挂着轻笑,鸦羽一般的长睫毛时不时的轻颤着,仿佛正在做着什么美梦。
公子羽没吵醒他,只在他的额头轻轻印下一吻,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伸手将人抱到怀中。
一夜无事
苏子言一觉睡到大天亮,睁眼就看到公子羽漂亮凌厉的下颌线。
苏子言眨了眨微涩的眼睛,垂眸看着腰上紧箍的手,和脚踝上绕了两圈的蛇尾,顿时有些尴尬,挣扎着试图从他怀中爬起来。
听到动静,公子羽将一直警惕的看着四周的视线,移向了怀中的人。
两人四目相对,只一刹那,公子羽那冰冷的眼中就仿佛漾上了水光,满是柔情缱绻,乌黑的眼珠像一面镜子一般,清晰的、深刻的印出他的模样。
那瞳孔深处,全是是他也只有他
吝啬到再也融不进一点外物。
苏子言蓦地红了脸,他突然就明白了小说中“满心满眼都是你”,这句话是什么样子的。
从前看小说偶尔看到这种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形容,都会觉得矫情或者太夸张。
直到他现在对上公子羽的眼睛,才发现,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满心满眼都是你,专注到再也装不进任何一点多余的东西。
苏子言搓了搓通红的脸,小声道“阿羽放开我”
公子羽依言松开一直缠在他脚踝的蛇尾,却故意凑过去坏心思道“哥哥你脸怎么了怎么这么红”
他一边说一边在苏子言通红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夸张的惊讶道“怎么还这么烫”
“嘶温度高到烫嘴”
公子羽笑嘻嘻的捧过他的脸,又凑了上去“快点再让阿羽亲一口,多亲两口就不烫了。”
“别闹”苏子言推开他,冲到不远处的小溪旁,浇水洗了一把脸,等热度都散去,才道“幻境还没开启吗”
“没。”公子羽厚脸皮的凑过去,又亲了一口,意犹未尽道“啧还是烫嘴的脸要好亲一些。”
苏子言“”
他瞪了他一眼,推开胡搅蛮缠的人,继续洗脸刷牙。
洗漱干净之后才有功夫认真的打量四周,却诧异的发现周围的场景与昨天又有些不同,周围的温度高了一点,草丛边那些花骨朵已经开了,山的不远处那一层从梨花、桃花全都开了,放眼望去繁花满枝头。
那些花瓣被微风吹送着,洒落到他们的身旁,花丛和树上到处都是忙着采蜜的蜂虫和蝴蝶。
这里的时间倒是过得快了些,苏子言看有些乍舌,但仍旧没发现疑点。
到了第三天,那些花便都开败了,山头的桃花和梨花的花瓣也落尽,只在花萼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毛茸茸的果实。
早晨,苏子言依旧从公子羽的怀中起身,打闹了片刻才去洗漱。
在小溪边洗脸的时候,他竟然在额头和脸上发现了两条细细的皱纹。
苏子言看着水中倒映出的脸,有些疑惑,他还是他,只是好像长大了一点,成熟了一点。
为什么会这样最近这两天过得太舒心,笑多了吗所以嘴角两旁长出了笑纹和法令纹
“阿羽”苏子言朝公子羽喊了喊,摸着那两条细细的法令纹道“阿羽,你看看我是不是长皱纹了。”
公子羽凑了过来,细细的看了看,又伸手在上面摸了摸,才道“好像真的有。”
“丑吗”苏子言皱了皱眉头道“是不是很丑”
“不丑哥哥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再多几条皱纹也不丑。”
“骗子。”
“阿羽说真的。”公子羽摇头,很认真道“就算哥哥满脸皱纹,阿羽也喜欢。”
苏子言嫌弃道“才不要满脸皱纹。”
顿了顿,他又疑惑道“为什么会长皱纹呢”
“是不是哥哥的脸靠在阿羽胸膛上挤着了明天躺着睡试试看。”
到了第四天,果子长大,麦子成熟,那条清澈的小溪的溪水,开始慢慢地变少变浑浊。
而躺着睡的苏子言,醒来后发现脸上又多了两条皱纹,脸上开始失去了年轻人该有的血气,苍白中又带着点蜡黄,连他的手上都慢慢长出一点点橘皱的老人皮。
苏子言感觉到身体的迟缓,他沉默了。
看着一天一个变化的幻境,有什么在脑海中一晃而过,可是他有些迟钝的脑子完全抓不住重点。
到了第五天,小河干涸了,里面曾经清澈的溪水彻底没有了,只剩下乌黑的淤泥,腥臭难闻,山头的果子熟透了,掉在地上腐烂成了泥。
公子羽眼尖的发现哥哥的黑发里,竟然掺杂了几根白发,不好的预感快速浮上心头。
他焦虑地开始寻找破除幻境的方法,可是却无法入手。
天又黑了,公子羽试图唤醒怀中又要沉睡的人。
“哥哥别睡了,不能睡了”
苏子言艰难地睁开眼睛道“我好累,我想再睡一会儿。”
话才刚落,他便陷入了深度睡眠,呼吸声不再平缓,带着点老人呼吸不畅的轻鼾声。
公子羽越来越担心,怀中人的容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老,他一遍一遍的叫着哥哥。
“哥哥哥哥”
“你醒醒,不要睡了,阿羽求求你了”
可是苏子言却没有回应他,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那些肌肉像挂不住一样缓缓下垂,满头的乌发彻底变成了白发,修长白皙的手像一只没有肉的鸡爪,无力的搭在他的身旁。
天亮了,曾经绿草成缎、繁花似锦的幻境,这会儿是一片光秃秃的黄,山头的那几棵梨树和桃树上,最后一片枯叶随着风缓缓飘下。
幻境下雪了,白雪飘在苏子言满头的银发上。
公子羽惊恐的发现他再也叫不醒哥哥了,任他怎么叫,任他怎么推搡,苏子言都没能再睁开眼,胸膛的起伏有些微弱,进气少,出气多。
一道声音像忍不住一般幽幽响起“唉你们再也走不出第四层的幻境了。”
公子羽扭头就看到了身旁的百晓魔镜。
“你说什么”
“幻境一开始就开启了,只是你没有发现。”
镜中人的脸庞无喜无悲,看向满头白发的苏子言,眼中有微微的怜悯,他道“凡人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你一个寿命无限长的妖,又怎么能体会这些。”
生老病死爱别离
生老病死
公子羽再迟缓也发现了问题,百晓魔镜说得对,幻境不是没有出现,而是从一开始就出现了。
只是不是他的,是苏子言的。
苏子言是凡人,凡人就逃不过四季流逝,逃不过生老病死。
公子羽开始害怕,抑制不住的惊慌。
凡人的生老病死,他没法介入,他没法插手,更改变不了。
他惊恐的发现原来他如此的没用,他引以为傲的力量,根本护不住怀中人。
“哥哥”公子羽声音嘶哑中又带着浅浅的鼻音,他一直试图叫醒苏子言“醒醒,哥哥你醒醒,不能再睡了。”
公子羽叫了好久,苏子言才艰难的睁开眼,抬眸看了看公子羽,只觉得自己的视线模糊一片,视力退化到快要看不清眼前人。
他努力的睁眼,才看清眼眶通红、满脸狼狈的人,他试图伸手去摸公子羽的脸,可此刻才发现,原来抬起手,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苏子言苦笑了一下,任谁都没想到他要老死在这幻境里。
他的神智开始有些糊涂,眼中一片混沌。
“我好难受”苏子言感觉到了飞快流逝的生命,身体的虚弱无力感,让骨头缝里都泛着酸,他带着哭腔道“阿羽,我好难受。”
公子羽听着他断断续续的低喃,只觉的自己的心口被利刃狠狠的戳刺着,一下一下戳得生疼。
幻境为什么要找上哥哥,为什么不依旧找上他,他不怕死,也不怕疼,如果可以,他愿意代替哥哥承受所有的痛。
“不怕,哥哥不要怕。”公子羽吻着苏子言苍白的嘴唇,试图安抚他“不会有事的。”
他让苏子言不要怕,可没人知道,他更怕,那种要握不住的感觉让他怕到浑身发抖,止不住的颤抖。
苏子言窝在他的怀里,眼神更加的涣散,他的视力已经彻底退化了,眼前的人,他只能看到一个虚幻的影子。
尽管这样,他也能感觉到公子羽哭丧难看的脸,他轻声道“阿羽不要哭,笑一个。”
公子羽听完,梗着脖子露出一个脆弱无比的笑容。
“真好看。”苏子言笑了笑,睁着眼睛看着那模糊的影子彻底变成无尽的黑暗,他努力睁大的眼睛终于又缓缓闭上,身体里的疲倦一阵一阵的侵袭着他。
苏子言无力的呼吸着,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他像被生机抛弃的人,眼中没有色彩,没有阳光,有的只是一望无际、死气沉沉的灰色。
“哥哥,不要睡。”公子羽又摇了摇他,手在他脸上拍了拍,他很怕哥哥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公子羽嗓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用着哭腔道“哥哥,说说话。”
苏子言没回应他,呼吸越来越缓,胸膛的起伏也越来越微弱。
公子羽抱着他,感觉他渐冷和微微僵硬的身体,一颗心深深沉入了海底,看着怀里的人,绝望的、害怕的情绪,第一次如此猛烈的浮上心头。
他看了看冰封的幻境,低头想了想,最终做了某种决定,绝望漆黑的眼中开始有了其他色彩。
如果哥哥真的这么去了,那他也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
在这个世界里,哥哥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将怀中的人紧了又紧,公子羽叹了一口气,低下头亲了亲苏子言苍白干裂的唇,手指抚过他的眉,带着某种不舍和坚定,温柔轻声道“哥哥,阿羽爱你很爱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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