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这里的规矩并不严苛,儿媳妇早晚来一趟请安,儿子们却不强求他们每天都来,隔三差五来一回就行。
但是鉴于两位太太昨日的错误,今天一早,贾赦贾政两个齐齐携夫人前来请安了。
贾敏隔世再见,细细打量两位哥哥,果然比她当年出嫁时已然老了许多。
从前未出阁时,她是老来女,跟两个哥哥既不是一起长大,自然情分淡些。但她也从来信赖血脉亲情,想着两位兄长必不会亏待自家女儿。
谁知道,她才一死,女儿进京,两位舅舅就连面都不露,一点不曾安慰照料。
等到林如海死了,更是对自家女儿形同陌路,生死不管。
当真是好舅舅!
此时两位“好舅舅”正虔诚地在贾敏跟前认错,左一句请老太太宽宥,右一句母亲消消气注意身子,端的一副大孝子模样。
邢夫人和王夫人也都满口认错,神情后悔的仿佛要去撞墙。
贾敏听了半晌,等他们词儿都用的差不多渐渐无话时,才淡淡道:“我年纪大了精神不到,如今一看,府里竟没了规矩。”
“罢了,既如此,少不得我受累几个月,将府里管束管束。你们若嫌我多事,趁早发话,我也懒得管,横竖这府里将来都是你们哥俩的,任凭人糟蹋去吧。”
贾赦贾政一连串不敢不敢,您管您管。
而王夫人脸涨得通红:这十来年是她管家,贾母的意思岂不是说她管的乱七八糟,把府里糟蹋了?
但她也不敢说话,只能憋着。
只能安慰自己,好歹贾母话里的意思分明,只是管几个月,想来是要敲打他们两房,显示自己才是荣国府说一不二的老封君。
倒是贾赦听贾母这么说,心中大快,不由摸着几缕胡子开口了:“二弟啊,这么多年,你们跟着母亲住,如今年岁渐长,人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还得母亲亲自操心管家。”
贾政气的脸色青白,跟王夫人一红一绿倒是交相辉映。
他生气归生气,但这个年代,除非撕破脸,否则可没有弟弟能反驳大哥的余地。于是贾政只得忍气吞声,给贾赦作揖:“都是贱内无能,还要劳动母亲,大哥教训的是。”
贾赦也做宽仁大哥状,手一挥:“那你回去务必好好管教啊。”
“贱内”王夫人气的要冒烟了。
贾敏未出嫁前,跟王夫人这个嫂子是打过交道的,大奸似忠不外如是。王夫人生的端庄,从年轻时候就是一张鹅蛋脸,看起来格外柔和,说话不紧不慢,一派与世无争修身养性的样子。
就她在薄命司飘飘荡荡看的情景,上了年纪后的王夫人更是不露峥嵘,吃斋念佛,装的跟个菩萨似的。
但今日菩萨也成了个怒目金刚,脸色差的吓人。
贾敏心中冷笑:原来耐性也不过是如此,这才到哪儿的难堪没脸啊,就受不住了?那她倒是高估了王夫人的城府。
其实贾敏还真是高估了王夫人,王氏从前菩萨似的,不过是前有霸王一般的王熙凤替她做恶人,上有贾母看在元春宝玉的面上极为看重她,邢夫人又不争气一败涂地退避三舍,所以王夫人没遇到过什么大的坎坷,自然可以装的云淡风轻。
但现在不但管家权丢了,脸也连着丢了两回,王夫人就坐不住了。
贾敏捧着茶欣赏了好一会王夫人的窘迫,这才挥手叫他们散了。
至于林家财产之事,她并未今日就说。还预备等一等宫里那位四皇子的情报,两个人合计合计。
横竖以贾琏的本事,短时间内也弄不走林家的财产。
毕竟也是有违国法的事情,贾琏自己不够,非得贾母的面子,亲自出马请四大家族及亲朋旧故上下打点关窍才行。
也正是因为想明白这些,贾敏才愈加心寒:自己的母亲,也如此这般坑林家,瞒着玉儿。
或许贾母曾经是真心想让黛玉嫁给宝玉,也不算白昧下林家的钱。可后来眼见事不能为,贾母也就放弃了黛玉,并不管她一个女孩家,已然在荣国府跟贾宝玉一同住到十五六岁,还有什么好人家可去。
或许黛玉病逝时,荣国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呢。
这下连黛玉的嫁妆钱都省了。
贾敏既心寒又难过,愈加心疼此时还远在江南的女儿,十分担忧她悲伤过度伤了身子。
只是她现在不敢动,荣国府她尚未完全握在手里,就算是她请两个大夫送过去,路上也不知道就叫谁收买了。
万一再有人看不过眼,在大夫上做什么手脚,岂不是害了女儿。
于是贾敏只能忍着,等着,等女儿到自己眼前那一天。
而在这之前,她要好好理一理荣国府。
凤姐儿就是这时候到的。
因众人都知道,早上两位老爷和太太肯定是要来请罪的,所以都特意晚了点到。
此时见里面请罪的人都撤了,躲在旁边屋里喝茶的李纨和三春才出来。
鸳鸯客气地挡回去:“大奶奶和姑娘们且回去吧,老太太乏了,晚上再见吧。”倒是把王熙凤留下了。
李纨心里好生苦涩:难道她不如王熙凤吗?明明她才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儿,管家理事她也可以的,不似王熙凤连字都不认识。
可就因为她是寡妇,哪怕现在管家权空悬,老太太免了两位太太,可还是轮不到她。
不提苦闷的李纨带着三春姐妹沉闷的回去,只说王熙凤小心翼翼地进了门。
荣庆堂正房她来过太多回了,但没有一次这么忐忑畏惧。她暗暗深呼吸两下,有些紧张。
是被贾母摒弃出荣国府的权力中心,还是她一跃成为贾母心腹盖过王夫人,就看今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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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开门见山:“既然来了,想来是有主意了。”
凤姐儿笑道:“老太太还没用膳吧,我伺候您先用了早饭再说岂不是好?您也不会饿着肚子,我也托您的福,讨一口吃的。”
她说的亲亲热热,是想打感情牌,叫老祖宗想起以往她插科打诨讨喜的日子。
可无奈感情牌对贾敏没用,现如今能靠情感打动她的唯有一个黛玉,还远在天边。
于是贾敏指着下首一张灵芝纹紫檀的长背椅,直接道:“要不就坐下说话,要不你就回去用早饭。”
王熙凤到底是个聪明人,立马收起笑容和情感投资的妄想,也不敢坐下,一点不敢再耽误,噼里啪啦就开始说。
“老祖宗明鉴,往日我也想过咱们府上的弊端,如今说出来,有不到之处,请老太太提点我。”
“头一件是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件,事无专责,临期推委;第三件,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件,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件,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
贾敏点了点头。
到底是管过几年家的人,倒是有见识。旧族后辈中往往受这几点之害,但又苦于家族旧例与晚辈孝道,没有说话的余地。
王熙凤暗暗松了口气,继续道:“老太太最是有筹谋的,哪里用我多嘴,只是考我罢了。”
贾敏端起来茶:“凤丫头,你说的这是府里的人事,那府里如今的排场花销你又怎么看?”
凤姐儿苦笑了一下,想着反正头都开了,不如全实话实说:“老太太,府里现在,实在不比当年了。
这两年我也跟太太提过几个俭省的法子,只是都未能行。
一来恐丢了府里的脸面,外人看着不像;二来也怕委屈了府里各位主子们,尤其是老太太,儿孙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罢了,总不能让您过得比当年还差些吧。”
贾敏到现在,才觉得找凤姐儿来真是找对了:起码两人在想省钱上目标一致。
当然,对省下来的钱,究竟要到哪去,目标就差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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