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辛泓承叩首道:“请皇爷爷皇祖母,父皇母后听我认罪。”
太上皇点头道:“结交朝臣私收贿赂,承儿,这可不是小罪名,朕必须罚你,从此后你可都要改了。”
这话就有些重了。
宣合帝垂目:“父皇,承儿是儿子一手带大的,有些孩子脾气,回去定会好生教导。”
太上皇见此一笑:“你不用护着,朕难道会打骂自己亲孙子?不过问问他缘由,孩子们改了就是好孩子。”
本朝抱孙不抱子,太上皇对儿子们严苛,对孙子们倒是一视同仁都比较宽和,日常也爱听孙子们叫一声亲近的皇爷爷。
辛泓承乖顺道:“回皇爷爷,五弟跟我们兄弟年龄差了几年,如今刚上十岁。从前在王府不急着找伴读,如今入了宫,皇子自然要有伴读。可父皇日理万机,我就想着替父皇分忧。”
他低低头,拿出最佳演技来扮演有些羞赧知错的孙子:“至于举荐贾宝玉,孙儿是有私心,也得了贾家的礼。可也并不是随意选的人,贾宝玉出身荣国府,亦是勋贵嫡子,儿子不敢耽误五弟。”
大皇子忍不住了,当即打断他:“四弟睁眼说瞎话!贾宝玉功课差得很,师傅打了好多次手板子,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耽误五弟!”
辛泓承等的就是他跳出来——大皇子脾气急嗓门高,一贯如此。
平时还可以说是爽朗,可在安静的御前就有些突兀了。
辛泓承摆出惊讶脸:“大哥,皇爷爷皇祖母跟前,你怎可大声咆哮?”
大皇子:……
二皇子低头看自己脚尖,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果然是四弟。
辛泓承继续对太上皇道:“皇爷爷,贾宝玉功课是不出众,但旁的并无可挑剔,性情温厚和善,秉性纯良。孙儿说句实话,五弟的功课实在也不好,若找个极好的伴读来,五弟岂不是更难过?还不如与贾宝玉说得来呢。”
他再叩首:“孙儿不敢欺瞒,皇爷爷是见过贾宝玉的。”
这会子他无比庆幸贾宝玉是个绣花枕头:外表好看真是沾光。况且贾宝玉在面对皇家权贵时,也是有礼有节的,比如北静王就很夸他的出色。
太上皇想起当日五皇子带贾宝玉来拜见,倒是个俊秀聪慧的孩子,于是也就对辛泓承的话点了头。
毕竟他对贾宝玉更有些好感在里面。
贾母曾说过,这些个儿孙,唯有贾宝玉像他爷爷贾代善。正因如此,太上皇见了贾宝玉,倒是想起旧日爱臣,颇为喜爱。
对辛泓承犯错的不满也就消了许多。
要是罚开后门的辛泓承,难道不罚走后门的贾家吗?太上皇从头到尾也没想着狠罚四皇子。
如今他们还小呢,还能当个错处理。以后出宫开府领了差事,臣子跟皇子之间的往来,说不得日日都有,罚也罚不过来。
故而太上皇也只又训导了两句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皇太后更是慈和道:“好孩子,起来吧,这个时节衣裳单薄别跪坏了。”
皇太后为太上皇继后,出身高贵,膝下无所出,宫里所有孩子跟她都没有血缘关系,所以她倒是更一视同仁,不曾偏爱哪一个,对哪个都和和气气的。
太上皇也十分敬爱她。
她一开口,辛泓承立马顺杆子爬起来了。
大皇子眼睛都气红了,只是方才的发言后,被皇上瞪过,现在不敢说话。
倒是二皇子,脸上一点看不出失望,反而特别友爱的走来扶泓承,口中还道:“四弟,以后咱们可都改了啊,皇爷爷和父皇自然都知道你无非是个淘气,但外人少不得误会你结交武将,朋扇朝党,在兄弟身边放人拉拢。你白担了这个恶名岂不是委屈?”
辛泓承:呵,高手在这里。
大皇子他其实并不怎么怨,无非就是傻乎乎被人当枪使了。真正的枪手在这里等着一击必中呢。
听听,一个贾宝玉,就成了结交武将,更是在旁的皇子身边做手脚,这一项项大罪扣下来,就算今日无事,也在太上皇和皇上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以后他哪怕他跟大臣正常来往,也可以翻出来当成罪名。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于是辛泓承也就笑了:“有二哥体谅我呢,如果有人故意说我坏话坏我名声,我可都推给二哥替我解决了。”
“毕竟我母后的母家昌远侯府远在两广,不比二哥的母家徐家如今就在京城,我管不到外面的人,二哥可以啊。从此后,我的名誉都靠着二哥!”
二皇子目光微微一沉。
在座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谁听不出来这话的意思。
四皇子结交个贾家算什么,说到底宁荣二府都是只有旧恩没有实权的,四皇子顶多弄点钱财罢了。可二皇子不一样,自从皇上登基,徐家就上京,这一两个月来在京里摆酒请客,这才是真的结交朝臣。
太上皇也明白,谁都不是圣人,眼见自家出了位皇妃皇子,自然要上赶着来经营奉承的。
大皇子二皇子母家都热热闹闹上京,有所筹谋也在所难免。
只是辛泓承这话一说,太上皇的气就全消了:也是,这孩子谁都靠不住,只有自己,便是做错了什么,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好好教导就是了。
于是反倒温和了一些:“承儿,你实话告诉皇爷爷,你弄这些铺子做什么?你是皇子,目光不当放在钱财上。”
辛泓承低头:皇子算啥,皇上还缺钱呢。
这世上权财缺一不可,有权能压人,有财才能用人。
辛泓承似乎是为难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原来在王府,习射学的马虎,如今进了宫骑射师傅极好,可惜我的马不过是普通的马匹,这点小事也不愿去求父皇……”
他似乎是羞愧的说不完此言,于是顿住。
只是言尽于此,诸位巨头也就明白了。
大皇子二皇子要马,都有母家给弄,三皇子病弱从来不习射的。辛泓承作为四皇子又是嫡出,若是马匹不如兄长,肯定觉得丢人。
但他从前只是王府嫡子,入宫才半年肯定处处也要花钱,想来是没有足够的钱。
别说太上皇微微心软了,皇上更是心里又酸又苦。他果然将此事忘掉了,以小见大,这可怜的孩子受了多少苦啊,都是没有娘的缘故。若钟氏还在,昌远侯府就是承恩公府,到时候自有人进京可以帮衬他。
哪里至于今日这般,要一匹好马都得自己想法子!
秦公公都不需要看,就知道皇上又开始思念钟氏了。
而作为知道内情的人,秦公公很替大皇子二皇子捏一把汗。
两位皇子并不知道,他们这一状,告的居然是皇上!
皇太后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招了招手,语气柔软:“承儿过来,皇祖母送你一匹马好不好?”
此言一出,大皇子二皇子一个明里咬牙一个暗中咬牙:这一局,辛泓承算是翻盘了。
没娘怎么了!辛泓承这些年几乎是占走了整个爹呀!他们的委屈又有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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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诸位皇子散去后,太上皇留下了皇上。
太后也知情识趣的将皇后带走了。
“贾家占了林家的财产,朕知道,你对他们家有些不满。”太上皇开门见山。
皇上能生出辛泓承这种儿子,在做戏上那是半点不差的。何况他可是给一个铁血帝王做了三十多年儿子,还能平平稳稳封王,最后更能捡个漏当皇上,水准可见一斑。
皇上露出些微恼意:“父皇既问起,儿子也就直说了。这事儿摊到哪一家勋贵头上,倒都是这样做的,不会将绝户财全部交给朝廷。可贾家未免胃口大了些,一万两,父皇,荣国府给户部就报了一万两!他们是当儿子傻吗?”
太上皇一哂:“好了,朕知道,他们贪心了。可贾代善当年是救过朕性命的,些许钱财,朕不会治罪贾家。何况他们家子孙凋零,一个也不像贾代善,朕想赏赐官职都赏不下去,只是些许钱财,随他们去吧。”
皇上气息一滞:“儿子知道了。”
显然还是有些气闷在的。
太上皇目光炯炯,一点不像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你初登基眼里揉不得沙子。但要知道,做皇上其实就是做家翁,许多事要睁眼闭眼,给臣子们喘息的余地。”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皇上做思考状半晌,然后才郑重受教。
太上皇见此也就满意了。
他回身摸了摸墙上挂着的宝剑——这是当年他出征时用的。他不由又想起了贾代善,想起了那些戎马生涯。
太上皇叹了口气:“本来朕想着给他们家一些恩典,又听甄贵太妃说了,他家有个女儿在后宫呆了十年了,还是太后身前的女官。朕看了看才貌也出众,就想着给你做个嫔妃,也算给他们家体面。”
皇上对此事早有风闻,也不意外。
只听太上皇继续道:“不过如今贾宝玉进来做了伴读,也算他们的体面。至于那贾家姑娘,你看着办吧,喜欢就要,不喜欢就好好赏赐了送出去,叫她嫁人吧。”
这也算是太上皇的让步了。
皇上连忙应下:“多谢父皇体谅,儿子知道了。”
太上皇想起方才的事情,又忍不住笑斥:“承儿那孩子真是叫你惯坏了,当面揭他二哥的短,一点不留情面。”
皇上也跟着笑了:“父皇不知道,那孩子跟朕都敢还嘴的,何况跟泓原这个哥哥”顿了顿:“何况是泓原欺负弟弟在先,说的话不中听!”
太上皇指了指他:“也是你有些太偏心嫡子了,在王府也就罢了,如今做了皇子,对儿子们要不露偏颇,好生考量教导才是。”
未来,这里面是要出个太子的。若偏爱尤甚,必然有兄弟阋墙之祸。
皇上不敢还嘴,点头应了。
心里却很不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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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辛泓承停下揉了揉膝盖。
大皇子虎虎生威瞪过他一眼后早就走远了,唯有二皇子,等在一旁。
辛泓原生的身姿挺拔,面庞清俊,微微勾起的狐狸眼越发显得眉目灵动。
“四弟,疼吗?”他露出微笑。
辛泓承站直身子,也跟着笑了。
他生的像极了皇上,眉眼俊朗,眼瞳幽深狭长,盯着旁人像是一只初初长成的小豹子,带上了十足的攻击性。
“二哥,今日的事多谢了。”
这句谢意没听出来,倒是满满的威胁语气。
二皇子充耳不闻,只是温言笑道:“咱们自家兄弟,不用多说。我那里有上好的药酒,回头叫人给你送去,涂涂膝盖。今日的事,是哥哥们多话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们呀,也是怕你走了歪路,来日见罪于父皇。叫朝臣揭破了只怕不好,不如咱们自家人说开。”
二皇子向来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要是大皇子,现在没准还被他感动了。
辛泓承懒得再说,摆摆手:“药酒你自己留着吧,你们肯定有用。”
饶是风雨不动的二皇子都不免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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