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宴跟闻曜风脑补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他从小耳濡目染的故事都没体面到哪里去, 先前两代虽然拥有岁月滤镜,年轻时候争起来也体面不到哪里去。
可当下一代却要鲜活的多,就好像不再能被任何教条捆绑住。
他们大多也是被家里长辈强架着过来, 拿着香槟笑着聊聊留学科研或者做生意的难处,不时吐槽两句自己遇到的难缠教授, 市侩气淡到看不清楚。
很多人也在追绝杀之刻, 索性坐了一圈围着闻曜风听拍摄花絮,或者盛情邀请他唱两首新歌, 完事偷偷掏出一叠cd拜托他给自己姐妹签名。
好笑的是还有aha亲友把他拉到一边, 神情紧张地询问喜欢同性该怎么办, 出柜难不难。
闻曜风紧绷着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外圈的一帮贵妇叔伯也甚是满意。
没想到小闻这么受欢迎,谈吐气质跟那些二三流小明星不一样, 果然他妈妈说的天王巨星是不一样啊。
“你看我家闺女, 自打小闻进来以后眼睛就没离开过他,丢死人了,”富太太掩唇笑道“有空咱们私下再一起喝个茶啊。”
“哎哎, 给我家儿子留个机会啊, 曜曜不是一直在跟他说笑嘛。”
梁英华心情大悦,被众星捧月的十分满足,心头的隐隐担忧都淡化许多。
闻梭原先对儿子的身份讳莫如深,此刻观察着他的潜在社交价值, 紧皱眉头终于松动。
罢了,也不全是废物。
晚宴后半段都顺利流畅,不外乎是舞会轮转下来, 宾主尽欢之后或留或走。
闻曜风从前行事自我, 也懒得忍耐伪装, 今天性子沉的犹如深海磐石,等到凌晨一点都没有半分动摇。
梁英华和一众姐妹朋友打完两圈牌,再三推辞以后回房间准备敷面膜睡觉,发觉儿子就等在门口。
“曜曜”她先是一愣,又很快露出笑容“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明早你不是还要赶飞机吗。”
闻曜风看着她,不再解释更多。
梁英华温和道“有什么非要现在急着说,等你有空了不行乖,今天真给妈妈长脸了,早点休息吧。”
闻曜风声音很轻“我们得谈谈。”
梁英华很少遇到过闻曜风的这种态度。
她心里觉得有些陌生和无措,却还是顺从地打开房门,关好门以后给他倒茶。
“说吧,想聊什么”
闻曜风等到她也正式坐好以后,才很慢很慢的开口。
每一句话都在心中回转上千遍,被咀嚼重组到做梦都能一字不差。
“妈,我在小的时候,曾经劝你离婚过两次。”
梁英华一听见这个字眼,登时打断道“说什么离不离的,现在咱们一家日子过得不是很好吗你爸爸现在也知道体贴人了,曜曜你平时别乱想那些有的没的。”
闻曜风像没有听见她说话一样,缓缓道“第一次我十岁,年纪小,什么都扛不住,还得靠你带我离开这个家,也算是累赘一个。”
“第二次我二十二岁,echo如日中天,我一年的收入也足够承担你所有的花销享受。”
“我离家出走,躲到不知道我身份的娱乐公司里做练习生,一步一步打拼到接近巅峰的位置,就是想要带你离开。”
“从我记事起,妈,你总是哭,我离开以后也常常深夜打电话过来,痛苦起来就好像呼吸都如刀割。”
“我二十二岁生日那天,特意和你一起吃了顿晚饭,问你要不要和我离开。”
“你又拒绝了。”
“今天,我最后问你一次。”
“妈,你在这段婚姻里被扭曲的不成样子。”
“我用我所有能力和资源带你离开闻家,你走不走”
梁英华怔怔地看着他,像是在听陌生人说话。
她擦了下眼睛,讪笑起来。
“曜曜,你今晚是听谁挑拨了,怎么说这些话”
闻曜风淡笑不语。
梁英华得不到线索,一时间焦躁又混乱,却还是竭力维持着她在儿子面前的姿态。
“有些事是你想得太复杂,妈妈以前不该给你施加这么多压力,不过两口子过日子总归是会有争吵不顺心,谁家都这样。”
“上次你洪伯伯家里还吵得打起来,最后不也没离婚吗。”
闻曜风安静地等她解释完。
他已经不关心她说话的任何内容了。
闻曜风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母亲被殴打到在客厅披头散发满地爬的样子。
佣人们全都躲在远处,不敢触怒这个家的主人。
闻父清楚他和她都各玩各的,但有时候看她放肆的狠了,又执意要找回家主的威风。
梁英华话匣子一打开,就不自觉地絮絮叨叨说上很多,主题也越飘越远。
闻曜风用双手捂着冰冷瓷杯,垂眸看她眼角的纹路。
妈,我小时候一直恨我自己。
我讨厌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没有,不能保护你,不能带你离开这里。
我听他们说,你是因为家里的压力,不得不和闻梭结婚,不得不生下我这个所谓的继承人。
很长时间里我都在想,要是我从未来过这个世界,是不是你会幸福很多。
你沉迷上流圈子的交际,在学术圈子里也左右逢源,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你逃避痛苦的方式。
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
“曜曜”梁英华发觉儿子出神许久,起身送别道“太晚了,你回去睡吧。”
闻曜风站起身,又看了她一眼。
他只看见一个哭泣的既得利益者。
“答案是拒绝吗。”闻曜风笑起来“打扰您休息了,晚安。”
梁英华目送他转身离开,独自在昏暗走廊里站了很久。
闻曜风径直离开别墅,司机好整以待地候了许久,为他开门时询问道“回公司”
“不,去老房子。”
司机露出吃惊神情“这么晚了,那边也没人伺候您”
“不用,带我过去,今晚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家里那边如果问,就说我去酒吧了。”
“好好的。”
老房子位置偏僻,附近的路灯年久失修,夜里都看不清楚。
闻曜风下车时司机不敢怠慢,反复确认才驱车离开。
他转身看了眼隐在黑夜里的偌大老宅,摁开手电筒走进去。
进门便是一股腐朽潮湿的霉味。
闻梭一向不喜欢老宅,家里其他几个叔伯成年时也一样争先恐后地离开这里,迫不及待地入住新家,留老爷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呆了十二年。
闻曜风对这里的每一处房间都很熟,开灯只是为了规避蛇鼠。
他爬上四层的小阁楼,摸索着找到灰尘堆积的小火车铁轨,用指腹一寸寸地触摸过去。
铁皮小火车早已被卡住车轮,推两下纹丝不动。
闻曜风俯身摸到一处卡扣,拧开以后把这列玩具推开,又去摸铁轨之间的衔接口。
他一节一节地撬开铁轨,许多个暗柜也应声暴露,里面放着闻梭找了无数次的东西。
不为人知的十几张房契,大小不一年代古早的票证,祖父特意公证过的第二份遗书。
以及深埋在最底层的一份文件袋。
文件袋很新,五年前才放进去,里头的内容更新迭代过十几次,现在图文并茂,内容完整。
闻曜风打开文件袋检查过完好情况,然后拿走顶楼的所有东西,全部装进了折叠袋里。
他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狭小儿童房,锁门,关窗,检查附近是否有摄像头,然后抱着文件袋蜷缩在一米二的小床上,就此闭眼睡去。
echo宿舍。
晚上十一点四十,白淳结束游泳训练,洗澡回卧室休息。
睡前罕见地拿出手机,先微信私聊,echo群消息,再看微博。
毫无反应。
从前四个人分头出商务做活动的时候,临睡前最闹腾的不是闻曜风就是栗原。
前者乐此不疲地发各种动物撞墙撞树掉水沟的沙雕视频,后者跟着发一堆天南海北美食vog。
今天闻曜风难得不声不响,没有半点存在感,以至于群里栗原发完炭烤牛排gif以后都有点寂寞。
倒是参加闻家晚宴的一些名流,以及他们带去的小网红o了照片,引发许多粉丝羡慕赞叹。
“闻少爷皮肤on私服好帅好a哈斯哈斯哈斯我没了”
“曜曜你这是什么交际花人设我不许你对着小哥哥小姐姐开屏,太过分鸟”
白淳看了一圈微博,半晌关掉手机,把头闷进枕头里。
然后闭眼躺了二十分钟。
手机始终没有响,什么都等不到。
他翻了个身,睁开眼静静看了会儿天花板,开始思考相亲的传闻是真是假。
然后再度拿起手机,给闻曜风发消息。
早点回来,明天还要去机场。
语气听起来有些生硬,删掉。
听他们说闻少爷相亲去了
询问意味太明显,删掉。
闻曜风一走,强制存在的情绪链接完全消失,他现在心底清净地像刚下过一场雪,空白宽敞的不习惯。
白淳思索几秒,把修改好的消息发出去。
少喝点酒,晚安。
他注视着屏幕,一直到屏幕暗掉对方都没有回复消息。
有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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