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巧合的是，青山剑宗的掌门谷梁楚恰好也正要寻云霁仙尊议事。只是他还没派出弟子去寻云霁仙尊，云霁仙尊便自己过来了。

    掌门摒退了在场的其余弟子，单独留下云霁仙尊，问道：

    “仙尊难得出关，不知道这次要缓多久，才重新闭关？”

    云霁仙尊略略估了估沈知的修行进度，心里大致有了个答案，却并不回答掌门的问题，反而问道：

    “掌门此问，可是有何要事需要我出力？”

    “倒也不是。”掌门沉默片刻，接着道，“只不过近些年来，南七岛的世家们行事越发没个度，已经招来了不少非议。前些日子，还有些世家门客寻到剑宗来，希望能脱离世家，转而依附于剑宗门下……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乱，或许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云霁仙尊不以为意，敷衍地随口应了一声。

    掌门忽而又道：“对了，你可知道你新收的那个徒弟，过去是什么人吗？”

    云霁仙尊抬起眼来，眸光清冷，并不做声。

    掌门便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一定不知道沈知的过往，于是好心告诉他道：

    “前不久，那些世家门客为向剑宗投诚，揭露了不少南七岛世家大门的隐私勾当。他们中有许多嫡系血脉天资平庸，但为了能在仙门中占据一席之地，不择手段地提升修为，什么能提升修为的东西都用上了：灵药、秘宝，一些阴狠的夺人气运之法，甚至是……”

    掌门顿了顿，才接着道：“……炉鼎。”

    每一年，南七岛都会有修士前往人间界，从各地精心寻来天赋异禀的男男女女，再千里迢迢带回仙门十三岛，卖给不同修士，供他们从这些人身上采补灵气。

    “有人告诉我，”掌门道，“三年多前，他们在人间界寻到一个天赋绝佳、容颜秀美又秉性温和的少女，她一路被修士们绑到仙门十三岛，不哭不闹也不想着逃跑，反而将所有人都哄得团团转，最后在南七岛裴家一个旁系少爷买下她的那晚，用药迷昏了裴少爷，翻墙跑了，跑之前还对裴少爷动了手脚，让他再也不能行采阴之法……将她卖给裴家的修士明明见到了她逃跑，却动了恻隐之心，心甘情愿为她打了掩护，最后被裴家问罪。”

    这女修是何等的能耐，没让欲对她行不轨之事的人占到半点便宜，反倒把人家药得不能人道；甚至让原本要卖她换钱财的人，反过来放弃财物利益，救她一命？

    掌门说着说着，只觉得无限感慨。

    云霁仙尊却依然面不改色，只听着掌门接着道：

    “这个女修，便是你新收入门的弟子——沈知。裴家原本铺天盖地的要抓捕她，要替那个不能人道的裴家少爷出口恶气，但他们很快便发现，她没过多久，竟然就拜入了你门下；他们生怕招惹到你不快，便咬着牙将这事往肚里咽了下去，将这事抹了下去。”

    一个被人强行掳到仙门十三岛的人间孤女，一转眼，便能一步翻身，成为仙尊之徒，让从她手中吃过亏的修仙世家打落牙齿和血吞，只当没发生过这件事。

    这女修的能耐简直是差点就能翻天覆地了。

    掌门忧心忡忡地想着，口中叹道：

    “你的这个徒弟，恐非良善之辈。你要对她多加提防、看顾才是。”

    云霁仙尊终于开了口，神情依然淡淡的，就像掌门在说的那个女修与他的弟子全然无关似的。

    “掌门多虑了，”他轻描淡写道，“我自有分寸。”

    掌门见云霁仙尊似乎有些不以为意，不由得拧紧了眉头，愈发忧心。

    他踟蹰了片刻，才斟酌着道：

    “其实你当初看中这个弟子，舍萧灵秀而执意要收她为徒，我虽然有些意外，但事后想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虽然论容貌来说，沈知和沈练仙子生得并不相像，但她们二人的行为举止，甚至一颦一笑，都确实颇为相近……我听说，当年仙门魔域混战，练家有人陷害您是魔域奸细，是沈练仙子替您澄清作的保？”

    这意思便是认为练云霁是念着故人，才收下沈知。

    面对掌门的揣测，云霁仙尊依然不为所动。

    他只冷淡说了一句话：“故人已去千年，世间没有沈练了。”

    *

    沈练这个人，在一千多年前练云霁还是个籍籍无名之徒的时候，才在仙门有些名气。

    不过那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沈练，练云霁也不欲再提起她。

    其实他这一生和沈练的交集，也唯独只有那一次沈练见他被人为难，便站出来替他澄清作保而已。

    也难为掌门记得这一茬。

    沈练自己估计都记不起来了。

    练云霁有些嘲讽地想着。

    不愧是青山剑宗的掌门，数千年如一日的老奸巨猾。

    他回到初云峰，揉了揉眉心，心里忽然泛起些疲倦。

    他推开门，想也不想，下意识往寒潭走，一推开门，在一片沁着冰凉的寒气中模模糊糊看见一个泡在寒潭中，靠着岸睡着了的身影。

    练云霁原本有些麻木的思绪忽然又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就像脑袋上被人当头一棒——他只觉得脑中一阵震荡。

    可是他的思绪虽然翻涌活跃着，他的躯壳却和思绪分离了开来，他却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

    他看着自己像着了魔一样，轻轻走到沈知身边，撩开她额前散落的发，一只冰凉的手抚上她泡在寒潭中还有些温热的面颊。

    她睡着了。

    练云霁看着自己怔愣着，缓缓俯下身去，轻轻以唇触了触她紧闭的双眸。

    她的眼睫微微动了动，却没有掀开。

    她还睡着。

    他的手从她颊边缓缓往下，抚过柔软小巧的耳垂，掠过白皙纤细的脖颈，停在她背脊的骨骼后。

    “沈练……”练云霁手指反复摩挲着她肌肤背后隐藏的脊背骨，脑子里昏昏沉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唤出这个决心不再宣之于口的名字——或许是掌门的话牵动了他隐秘的心思。

    他只听见自己对着面前安然沉睡的沈知低低喟叹了一声：“你知道吗？我这里，跳动着是你的心脏，而你身上，现在用着的，是我的妖骨……”

    你已经不是仙子了。

    你的心被我玷污了，你的身体也被我的妖骨玷污了，像我一样，总会从骨子里若有似无地透出几分肮脏气息来。

    ……

    就在这时候，沈知睁开了眼。

    她带着还未睡醒的倦意，柔柔地看向练云霁晦暗的眼眸。

    “师父？”沈知朦胧胧唤了一声。

    练云霁动作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