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音问了问题,沈知却答不上话来。
她仰着脸,定定地看着封音,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封音有些可笑。
烛火幽幽,一片寂静。
“所以呢?”片刻后,沈知轻声问道,“你是为了这个记恨练云婉,杀了叶先?”
封音没料到沈知会是这个反应,微微一怔。
沈知又问:“就算练云婉当真对不起你,叶先又做错了什么?”
叶先什么都没做错,只不过是一夜醉酒,露天席地睡错了不该睡的房梁,次日酒醒问路,问到了不该问的人。
封音便因为叶先的那两句话牢牢记住了叶先,因为叶先花朝庆典上的一段剑舞说喜欢叶先,要置叶先于死地。
这是哪来的道理?
封音的脸色阴沉沉的,她狠狠盯着沈知,声音阴冷:“可笑,你以为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沈知说道,“你给我看了这些,我猜到了。从来没有人关心你,叶先和你额外说了几句话,你便觉得他是不一样的,春心萌动;可偏偏他看上的是你最讨厌的练云婉,不是你。他还关怀练云婉,让练云婉不用努力练功,而这恰好也就是你最想得到的安慰的话语——人人都在劝你上进,你也想有个人像叶先安慰练云婉那样安慰你。”
“可叶先喜欢的偏偏就不是你。”
沈知自觉很冷静。
她平静地说着自己的推测,挣开封音,坐起身来,封音的手紧握成拳,狠狠攥着,爆出几条青筋,眼神阴毒狠戾。
沈知又道:
“你愤懑失落,恰好又遇到这样的劫难,满腹仇恨不平无处发泄,干脆将所有过错推到了练云婉和叶先身上。你得不到叶先,就要毁了他。如果练云婉也不能拥有他,你就能自欺欺人,觉得自己并不会比练云婉差,你能够从中得到快意和慰藉。”
她说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得封音生疼。
其实连封音自己也不知道沈知说得对不对,但她不想听沈知说下去,尤其不想听她用这种高高在上、置身事外的口气说下去。
“闭嘴。”封音冷着脸道,“趁我现在还不想杀了你,不要招惹我。”
沈知看得出来封音十分暴躁,满腔怒火亟待发泄,她不傻,不想真撞上去让封音拿她出气。
她果然乖乖闭了嘴,转过身去,面对着一室昏暗,不吭声了。
然而内心还是觉得封音可怜。
封音杀了叶先,逼死练云婉,向来以她的性格,当初意图谋杀她的练云娇两姐妹的下场肯定要好不到哪里去。
封音报了仇,还能满怀愉快地在沈知面前提起此事来炫耀威胁,大概在她心里,她通过这样的方式赢了练云婉和叶先,她觉得自己这样就已经是个强者了。
可是实际上呢?
封音还是逃不掉她的梦靥和心魔。她永远都沉浸在往日的仇恨中,成为了可怜人和弱者,得不到真正的快乐,也无法解脱。
沈知开始怀疑封音和她现在的丈夫之间到底存不存在爱情,封音看上去明明根本不懂什么叫爱,她一切的行为都不是为了爱,而是为了向世人和她自己证明,她足够坚强。
她当初能为了证明自己,痛下杀手杀叶先,如今怎么却又甘愿付出生命来救另一个男人的性命?
……
“封音。”过了一会儿,沈知轻声问道,“我能不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封音不说话,杀气四溢,大概还记恨着沈知刚才说的实话。
沈知这时候又不是很怕封音了,斟酌了一下语言,有些虚情假意地问道:
“你把我关在这里这么久,我难免有些生气。方才说的话就有些不中听,你不要介意……后来呢?”
她问:“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听上去是在示弱,实际上是在套话。
而封音还存着一肚子气,冷冷笑道:“怎么,你还想听?”
沈知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又惹恼封音,于是又闭上嘴,不吭声了。
封音见她乖觉,心头冒出的火平息了少许——她已经许久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此刻和沈知说了一半,鬼使神差的,确实也想把另一半说完。
至少这个世上总要有人和她分担一下过往吧。
于是她便勉为其难,亲口开了口,和沈知说下去:
“那毒虫看着厉害,其实是底下人按吩咐特地抓来给练云娇练云英玩的。怕伤到她们,毒性有限……”
……
毒虫毒性有限,练和月又有修为在身,很快便悠悠转醒,只是身子仍然有些虚弱。
练云娇把她丢到了练家城外遍布猛禽恶兽的密林里,希望来几条野狗饿狼把练和月吃了。
城中规矩森严,练云娇不敢在城外逗留太久,再加上她自己也怕密林里的东西,所以扔下练和月和那个不明身份的孩子就跑了。没有见到练和月又醒过来。
练和月因此捡回一条命。
她本来就是个凉薄性子,和一起被“抛尸”的孩子不熟悉,便看也没看他,踉踉跄跄自己先站起来,扶着树干意图闯出密林。
但她失败了。
林中多瘴气,又有许多尖嘴獠牙的凶兽,练和月走了两步,便被几条觅食的野狼吓得顾不上身子的酸软,爬上了树。
谁知道树上还挂着好几条翠青色足足有人两个指头那么宽的细长毒蛇,一看就毒性凶猛。
练和月刚被咬过,再一看到这些毒物,自然心生恐惧,动作不稳,又掉下树去,几只野狼便扑上来,意图咬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空着手,生生就和这些野狼扭打在一起,拳脚相加,用尽自己最大的气力,终于侥幸扭断其中一头追得最凶猛的野狼的脖子,用地上摸来的石块砸晕了另外两头,踉跄逃跑,倒入河中。
后来再醒过来的时候,练和月发现自己就这么被人救了。
她没有离开练家城太远,救她的是隔壁袁家的一位门客,他某日路过小河,见练和月被河水冲刷到岸边,又见练和月生得颇有几分姿色,身上衣物还绣着世家的标志,便不假思索地救下了她。
练和月醒来之后,他问练和月是不是练家的女儿。
练和月刚遭练云娇、练云英毒手,怕她们二人知道她还没死,又会想出什么鬼主意对她不利,一时犹豫,便不敢据实相告。
救她的修士得不到答案,也不急,还很是热心地邀请她住下来再修养两日。
练和月正好没地方去,于是便和这修士的一大家子一起住了下来。刚开始还好,从第二日开始,他便时不时对练和月动手动脚。
练和月心里不舒服,一日路过院前,正见那修士的凶悍妻子正在责难辱骂下人,其中有个年轻下人天生面上有道胎记,看起来丑陋又凶恶。
修士的妻子便对他格外苛责,说不到两句,就拿鞭子去抽人家。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练和月听见那女人骂道,“一群根骨低劣没有仙缘的畜生,连伺候人的活都做不好?整天好吃懒做,没有享福的命还想躲懒耍赖,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最后那一句配不配扎了练和月的耳朵。
当初练云娇就是这么骂她的。
她幽幽转过脸,一言不发地盯着修士的妻子。
对方被她森然目光吓得心中发憷,后退半步,缩了缩肩膀,但没说什么,竟然收了鞭子转身就走了,也不和练和月争吵。
练和月直觉其中有些微妙奇异之处。
于是她思来想去,忍不住在半夜藏在修士房间的窗子底下听他和夫人谈话。
练和月先听见那女人唤了声自己丈夫的名字,接着娇嗲嗲道:
“……那小贱蹄子还要赖在咱们家里多久?你什么时候才送走她?你不知道她平日有多看不起人……那一双眼睛都是往天上长的,每次见到我都拉长张脸,活像一头驴子成的精变的脸。今天我教训下人,她看到我,还瞪了我一眼,人家好怕。”
练和月被这甜腻腻的声音膈应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然后她听见修士答道:“不急。你看她的样子,肯定是世家里的千金小姐,你想想那些世家都多有钱多有资源?咱们哄好她,以后肯定能拿不少好处呢。就算随便来个什么长老的提点一两句,你我二人说不定修为就一日千里了呢?”
练和月心里冷笑,觉得他们的算盘打得真美,可惜注定是一场空,她压根都不敢回练家去,还让练家给他们送宝物?做梦!
然后那女人又是一番撒娇卖痴,说着说着,修士忽然换了个话题,试探道:
“……其实我琢磨着,你说趁这个机会,我给你再添个妹妹怎么样?”
女人茫然:“什么妹妹?”
那修士便将自己的盘算娓娓道来。他见练和月落难,便盘算着能不能从练和月身上得到好处,把练和月送回去,好处只是一时的,如果把练和月留下来,他却能从世家里得到许多好处。
这个把练和月留下来的方法就是让练和月失身于他,做他的妻妾。
在那个时候,女人想要算计一个男人留在他身边不容易,男人想要把一个女人绑在自己身边,方法却多的是:下药、暴力、甜言蜜语……
练和月本来还算有点良心。这对夫妇救了她,她虽然没什么感激之情,但还没丧心病狂到想杀他们。
但现在,听完这对夫妇的话后,她觉着自己处境都已经这样落魄了,还要遭人算计,实在太憋屈了。
于是练和月修养了几日,觉得自己修为恢复得差不多后,便准备杀人了。
而这时候,当日那个被女主人打骂的下人不知为何敏锐察觉到了她的杀意,主动送上门来,说要帮练和月。
这人就是未来的“天丧”,封音的丈夫,封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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