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真人有些不安。
他想起来医者说的那句话。
有了喜欢的人,小弟子的情绪会控制的住么?
老父亲一样的清平真人忧心忡忡。
但他并不能直接问。
“子休啊,是有什么开心的事么?”清平真人旁敲侧击,试图掌握一手资料。
然而听到他的问话,慕秋闲的笑意却淡了许多。
他端着那副内门剑主的姿态,认真道:“只是认识了新朋友。”
新朋友?
清平真人憋了一下,觉得不能再问下去了。
但小弟子确实晋升了金丹,也的确该下山历练了。再怎么不放心,清平真人还是放了他出宗。
然后他转头又去了医堂。
医者那时候正忙得很,只能一边医治病人一边听他叨叨。
勉强听完他的废话,医者按着眉心,焦躁的回他:“他就是有了喜欢的人,你又能怎么样?谁还没一点秘密了。你问的急了,他再不高兴,不是适得其反?”
清平真人觉得有理,可他确实是放心不下这个一手带大的小弟子。
不能问,又不能说,清平真人只能等慕秋闲回峰的时候,试探性的问上几句。
刚开始时,慕秋闲并不愿多说,每每清平真人把话题往新朋友身上引,他都是含糊几句应付过去。
但后来,两人似乎有了极大的进展,清平真人再问时,慕秋闲已经不会刻意板着那张脸了。
他笑的极为开心。
“师父,我有喜欢的人了。”
尽管清平真人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消息,但听小弟子说出口时,他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医者当年所说的东川江家,清平真人本没有在意。
但小弟子有了朋友又学了清心术后,他的修为便如同拔高的竹子,一节一节的往上窜。
他晋升金丹时,连三十都不到!!
他下山历练时清平真人就觉得不对,去打听过东川江家的消息。
那医者说的受了极大的刺激情绪不稳,其中一件案例就是爱人受伤身亡,江家人无法接受事实,转头屠了下手人全家,跟着自逐家门堕入魔道。
拿到资料的清平真人当时手都在抖。
——他的小弟子哟!!!
-
但就像他当初担心小弟子的未来一样,慕秋闲的状态十分稳定。
因为跟他摊过牌,慕秋闲再说及新朋友时,话里话外都不再遮掩。
清平真人便经常收到“师尊我跟他睡一张床啦!”“师尊我抱了他!”“师尊我觉得他也有点喜欢我...”诸如此类的信件。
清平真人:突然觉得心好累啊。
而小弟子也就这样,黏着他的恋人,连宗门都不想回了!
清平真人能怎么办?
他只能默默的在宗门拆信封了。
清平真人从信里,看着他的小弟子跟着恋人收拾行骗的散人、跟着他的恋人去了个神奇的需要双方抱来抱去的秘境、跟着他的恋人去了东陆研究海族......
清平真人只觉得自己眼睛都快瞎了。
但修行途中不可能都是些愉快的事。
某一天,清平真人收到了一封嵌着白花的信。
“师父,我和时轶收养了一个孩子。”
“不知您是否还记得那个被君风嘲弄的姑娘,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君风虽喜欢嘲讽她,但这几年过去,他才发现自己喜欢人家。”
“但他那番作为,人家又怎会心悦于他?那位仙子外出游历时,与一东海妖族暗生情愫,相恋相守,便得了一个孩子。”
“许是两人生了间隙、又或是被人挑唆,那东海妖族不知何故,怒然出海,将东海泉眼结界撞出了条缝隙。”
“可叹痴情、可恨痴心。此事本该由那东海妖族镇守结界,以作警示,但那仙子不舍其苦,决意以身相替,只叹女儿无托。”
“师父,我细想许久,以吾母当年之姿,抛舍下我,她或许便不会被困在东陆雪原无法归反。”
清平真人沉默着把信看完。
虽然小弟子在信里没有多说什么,可清平真人大约能猜想出小弟子此时的迷惘。
情之一物,到底谓何?
关于清然仙子的事情,清平真人不是没有想过。
如果师妹真的喜欢那个男人,为什么生下子休后绝口不提他的父亲?
可师妹若真的无意,又为什么愿意留下子休?要知道,孕育孩子,对于一名女仙来说,其难度不下于雷劫。
沉思许久,清平真人苦笑一声。
他还未历过情劫,怎么跟小弟子解释?
无法,他只能提笔安慰了几句。
这事仿佛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插曲,之后的信里,小弟子与他的恋人依旧是以前的模样。
就连剑主升峰大比,也是清平真人连着写了五封信,才把人催了回来。
等再见到小弟子,清平真人才知道,他那五封信一点用都没有。
要不是他的恋人从床下连着扒拉出来一摞,他指不定、不、肯定!升峰大比就不回来了!
清平真人恨铁不成钢啊!
但小弟子也没让他失望过,升峰大比上更是绽放异彩夺了头名,升到了七峰之一的雪茫峰做峰主。
关于为什么是雪茫峰那个一年到头都在飘雪的荒僻地方,不是富裕舒服些的日华峰斩铁峰,清平真人曾经问过。
小弟子的恋人平静的告诉他:“他跟块牛皮糖似得,太黏了,我想让他冷静冷静,冷却一下。”
清平真人默然。
无论如何,小弟子与他的未来道侣过的十分恩爱,这就已经很好了。
清平真人彻底放下了心,闭关修行去了。
-
修真之中无岁月,清平真人再次出关,已经是五十年后的事了。
他按照闭关的习惯,走出屋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门前的小书柜里取信。
他的大弟子、二弟子依旧是老样子,每年才寄回来一封;而小弟子那一摞,也比平时少了许多。
清平真人微微皱眉,上前捡起信封。
最近的一封,是七年前的。
他心里一个咯噔。
清平真人想了会儿,着人去请小弟子的挚友君风。
没记错的话,这个月应当是君子阁与天剑宗弟子切磋的时候,君风小时候便是君子阁中的佼佼者,如今该更为出色才是。
但派去的侍从却回他,君风没来。
怎么回事?
清平真人心里更加不安了。
还好那侍从是个机灵的,也不用他多吩咐,便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君风真人本该是此行领队真人,但子休师兄出事之后,其女去万法宗修行,便无人看顾,君风真人便在忙这些。”
“出了什么事?!”
那侍从吓了一跳,但仍断断续续的把事情说了。
慕秋闲与时轶这一对在天剑宗里也是排的上名号的恩爱,平日大家也都是羡慕两人感情。
但不知为何,出事前两人吵了一架,就此互不搭理;而两人吵架前已经约好要去探一探北陆的上古秘境,慕秋闲本是打算按计划一起去的。
但当时东海泉眼结界又有异动,作为当年事发的当事人之一,慕秋闲不得不赶去查探异常。那上古秘境开放时间又极为苛刻,时轶便独自一人前往探险。
然后......一去不复返。
清平真人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只能继续问道:“子休呢?”
那随从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子休师兄回来后觉得时师兄遇害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便一直在查探此事,之后便一直在雪茫峰修行。”
一直在查这件事?查完若无其事的在雪茫峰修行?
清平真人不信。
他那个性子,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
清平真人也不再多说,直接御剑去了雪茫峰。
人事已变,物事却依旧是原样。雪茫峰的雪仍旧是那副大到看不见前路的样子。清平真人还抱怨过,说两人挑了这么个地方,就不嫌出门看不清路撞到树么?
但他那个时候来雪茫峰,虽然面上不满,心里却总是温暖的。
如今再来看,清平真人只觉得心如雪景,凉的让人哀伤。
而他的悲伤,在到达小弟子住的小院时达到了顶峰。
往日被清扫的干干净净的院落如今已积了厚到膝盖的雪层;院里那颗栽来点缀雪景的梅树不知是在第几个年头被积雪砸了个弯腰,再也没有抬起身过。
而小弟子,就这样,默不作声的端坐在小石桌旁,任由雪花洒在他的肩上,意图将他埋入雪层,与之融在一起。
清平真人只觉得难受的不行。
他小心的踏上雪层,缓步走到小弟子身旁,抖抖他肩上的积雪。
慕秋闲堆满雪绒的睫毛颤了颤。
清平真人希望他睁开眼,却并未如愿。不仅如此,环绕小弟子周身的真气还淡了一层,像是主人受了警示,哟啊撤去所有防护,决意死在这里。
清平真人袖手站了一会儿。
在小弟子又一次彻底失去意识后,那层真气又重新环绕上来,缓慢的融化着那些雪花,用本能保护着主人的生命。
清平真人垂眸,没再动他。
他转身,又一次去了医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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