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直到上午九点半, 姜未还没起来吃早餐。
她房门紧闭, 直接从里面反锁,章淑梅来敲了两次门, 姜未都不出来。
秦赐这天不去公司, 正好在家里,他让章淑梅下去,亲自叩响姜未的房门。
“未未, 是我。”
没有回应。
秦赐没什么耐心, 没多想,直接找来备用钥匙打开房门, 看见姜未仰卧在床上, 被子盖过脸, 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也不怪,这房间里温度打到十六度,冷气逼人,只有被子里才是温暖的。
“未未?”秦赐喊了她一声。
被子里的女孩动也不动一下, 只有长发披散在外面,悄无声息的。
秦赐缓慢地掀开被子,露出姜未的脸庞,她双目紧闭, 整张脸连带着耳朵都是红的,怎么叫她都没反应。
他面色凝重,将手探到姜未的额头, 滚烫滚烫的。
发烧了。
“未未,我送你去医院。”秦赐赶紧把冷气关掉,弯下腰,准备把姜未抱起来,领带却被她抓住。
姜未一张巴掌脸紧紧皱着,额头上出了汗,有气无力地说:“我好冷,我不去医院。”
“你发烧了,必须去医院。”秦赐低声在她耳边说。
姜未不听,一手拽着他的领带,一手拽着被子,死活不肯离开,越是生病,就越是倔强。
跟生病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她本就虚弱,没什么力气,这么闹腾更是耗费体力。
脸红红的,全身虚汗,额前的头发,连着眼睫毛都湿.答答的,看上去格外可怜。
姜未不是爱哭的人,此时看上去却像是哭了一样,秦赐看着她,心里顿了一下。
“先生,还是别跟太太闹了,先量量温度,别给拖严重了。”章淑梅听见动静,上来一瞧,有点看不过去。
这小年轻,就是不会过日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闹脾气。
章淑梅的话提醒了秦赐,他先把姜未放下,拿来温度计给她量过体温,三十七度八。
不算高烧,比秦赐想象中好很多,他松了口气。
姜未不肯去医院,他只好打电话找来一位私人医生,吊过水,吃了药,等发完汗就能恢复。
这一整天,秦赐都没去公司,一直都守在姜未身边。
她虽然病得有些昏昏沉沉,但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能感觉到有人在旁边说话。
给她打针,喂她吃药时,姜未也都有感觉。
她只是不想睁眼,不想看见秦赐,也不想和他说话。
在知道了那个一直以来困扰自己的秘密之后,问题并没有解决,反而是迎来了更大的问题。
知道了那些事,还要她以后怎么面对秦赐?
怎么和他和和稳稳的生活下去?
昨晚,徐子怡同意了姜未很早以前发送的好友请求。
她向姜未道歉,向她忏悔,请求她的原谅。
在姜未和徐子怡偶遇的那晚,在徐子怡下班之后,秦赐的助理徐朗在店门口等她。
徐子怡认得他,刚才和姜未在一起的就是徐朗。
徐朗彬彬有礼地向她说明来意,向徐子怡提出了一个让她几乎无法拒绝的条件。
他把她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最大的弱点也牢牢握在手里。
在外人看来,徐子怡外表光鲜亮丽,月薪过万,在寸土寸金的万隆奢侈店上班,接触的都是高层次人士。
没人知道,为了维持高端的形象,不被刁钻势力的同事看低,她私下里沉迷购物,欠下不少卡债,还借了一部分高利贷。
上个月在澳门,徐子怡抱着搏一把的心态,下了重注,却输得血本无归。
催债公司那些牛鬼蛇神天天给她打电话,声称再不还钱,就到她家泼狗血,还要到她上班的地方闹事。
“钱能摆平的都是小事,我们需要你帮的也只是一个小忙。”徐朗微笑着说。
的确很容易。
动动手指把姜未删除掉,从此以后在她眼前消失,不要再出现。
除了帮徐子怡还清债务,另外还给了她一些钱,让她搬到另一个城市生活。
秦赐说到做到。
帮徐子怡清偿债务后,再也没人骚扰她,那些逼得她神经兮兮的电话也没了。
站在太阳底下,呼吸着温热的空气,她感觉自己终于可以重新做人。
她搬到一个南方城市,水草丰美,空气清新,带上母亲一起,她准备过自己的新生活。
秦赐给她的钱,足够在这里买一套房子。
天不遂人愿,偏偏在这个时候,徐子怡检查出末期肝癌。
如果做手术,积极化疗,可以多活几年。
但她的父亲也是死于肝癌,她见过父亲治病时的样子,躺在病床上,毫无尊严,也毫无生活质量可言。
最后不到半年就走了,瘦得不成人形。
徐子怡悄悄瞒着自己的母亲,不准备做手术,听天由命。
但有件事,她觉得是时候说出来了。
疾病会带来痛苦,甚至死亡,但当事人有知情权,也应该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她告诉了姜未,那件发生在她小学三年级暑假的事。
那件事发生在七月的一个下午,具体日子徐子怡记不清了,她那时也很小,只记得大概。
九月初开学,所有同学都来了,班里唯独空着一个座位。
那是姜未的。
所有同学们都好奇她去了哪里。
姜未长得漂亮,学习又好,性格阳光烂漫,是班上的学习委员,人缘和好,老师也喜欢她。
当同学们问起,老师只是简单地告诉他们,姜未同学生病了,在家休养,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来上学。
可是过了一个多月,姜未都没来上学。
就连桌椅都被收走,老师说,姜未会休学一年,明年与下一个年级一起上学。
同学们自发组织起来,想要去姜未家里看她,也被老师拒绝了。
直到有天,徐子怡到办公室送作业,她听到班主任和其他老师的对话,吓得回去做了好久的噩梦。
她去得不巧,没听到头,没听到尾,只听到中间那段。
班主任感叹说:“真是心狠手辣,对个小孩儿下狠手,肾摘了一个,子.宫也伤了,下半辈子算是毁了。”
“关键秦家那么有钱,非说不是他们家的责任,只肯赔二十万,要不是他们家那儿子,小女孩儿能出这事?”
“太残忍了……”班主任说,“听说她现在有点应激反应,不理人,整天发呆,夜里睡不着,以前多伶俐的孩子啊。”
“最残忍的不是这,”有个男声说,“那一刀,就是那个秦赐捅的……”
徐子怡知道秦赐这个名字。
在他们Z市的中小学部,这个名字算得上赫赫有名。
以秦赐为首的那帮男孩子,处处惹是生非,学校里没人敢惹,老师提起来都摇头。
徐子怡不清楚,像姜未那样乖巧的好学生,是怎么会惹上秦赐的。
这件事,徐子怡没有跟任何人说,学校里也没有人知道。
姜未没有像老师说的,休学一年,她在下半学期就来学校上课了。
还是和从前一样,和同学们说说笑笑,外表上看不出端倪。
徐子怡也没敢跟她提,怕惹她伤心。
她甚至怀疑自己,那天是不是听错了,其实姜未并没有受那么重的伤?
小学毕业,徐子怡跟随家人去外地念书,之后就断了联系。
她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那天偶遇姜未纯属巧合,听说姜未结婚了,徐子怡很为她高兴,但她没想到,姜未的丈夫居然是秦赐。
即便后来收了秦赐的钱,离开z市,她一想起来就觉得惴惴不安。
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一个曾经残忍重伤你的人,后来变成了你的丈夫,而你因为失忆,对这一切毫不知情,想想都觉得太可怕了。
而秦赐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娶姜未的,简直耐人寻味。
赎罪?愧疚?还是别有用心?
她问过徐朗,为什么要瞒着姜未。
徐朗说:“秦太太失忆了,不记得以前的事,这样不好吗?痛苦的回忆忘记了,才能有皆大欢喜的结局。”
告诉完姜未这些,徐子怡顿觉轻松了很多。
她大段大段地发了很多消息,姜未一直没有回复,就静静地听她说完。
姜未:你的意思是,秦赐捅伤了我?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徐子怡不知道。
她当年只是个小学生,事件发生的具体时间都很模糊了,她只能肯定,那天在办公室外听到的对话,肯定是在谈论姜未。
而“秦赐”这个名字,简直如雷贯耳,她也不会记错。
“抱歉,我能给你提供的信息只有这些,可能这些会让你想起痛苦的回忆,但我觉得你不该被蒙在鼓里。”
“我想不通,当初你怎么会跟秦赐结婚呢?”
姜未没有回答,她一片茫然。
这时候,徐子怡给她发来一张照片,是小学毕业照,她曾经答应过姜未的。
“看见那个站你身后的男孩没?他是班长,那时候和你关系很好,在你住院时经常去看你,我感觉,他知道的应该比我更多。”
“对了,他叫杨照。”
姜未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她把冷气调到很低,把自己整个人都躲在被窝里,感觉这样才有一点点安全感。
她整夜地盯着那张毕业照,自己小时候面容稚嫩,但鼻子眉毛眼睛,哪儿哪儿都是她。
照片里,她对镜头笑着,眼神却很沉默。
站她身后的男孩,个子挺高,脸上挂着阳光的笑,牙齿洁白,他两只手在姜未脑袋后比了个V。
扫描的照片,有些模糊,但男孩的样子看上去熟悉极了。
杨照,是你吗?
姜未一遍遍地,轻轻摩.挲着他的脸。
同时,她摸到自己后腰那处纹身。
手指感觉到一片凹凸不平的起伏,她之前洗澡时就注意到了,她一直以为那是烫伤,后来才用纹身来遮。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肌肤平整,没有一处伤口。
所以,当年那一刀并不是贯穿伤?但又恰好捅伤了她的左肾和子.宫?
姜未茫然地想了一整晚。
她觉得徐子怡说得都是实话,她原本已经拿钱消失了,没必要再冒出来骗她。
还有那晚,姜未听到秦赐和他母亲说话,提到过她并不能生孩子。
那时候她还以为那是在做梦。
看来并不是。
可姜未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好像一只曲子里出现了一对不和谐音程,说不上来,但听上去就是有点怪。
因为药水的原因,姜未睡了一觉,等到醒来已是晚上。
秦赐在她的床边。
看到她醒来,秦赐欣慰地笑了,他握着姜未的手,想要摸摸她的额头。
姜未打开他的手,冷漠地盯着他。
“我想见我表姐。”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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