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煮好的粥, 最后谁也没心情吃。
从催眠室出来, 秦赐和姜未的表情都不是很好, 就连一贯喜欢调侃人的展绩勋, 神色都有些沉重。
姜未已经从刚才到惊惧中冷静下来, 她不再发抖, 也不再执着地纠缠秦赐,要一个答案。
没错, 在她的记忆里,她撞人了。
可是, 那一定是真实发生的事吗?
“展先生, 我想知道,在催眠情况下想起来的事, 是真实记忆, 还是仅仅是我的臆想?”
展绩勋有些为难地看了秦赐一眼。
对方并没有表态。
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在正常情况下,被催眠者被调动潜意识, 说出来的只能是事实,可是……”
欲言又止地, 却足够让人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姜未并不是正常情况,她也不是正常人。
姜未深吸了口气,松开秦赐的手, “所以,我即便被催眠,想起来也有可能是我想象出来的事情?”
展绩勋摊了摊手:“事实摆在眼前,你并没有出过国, 这个有据可查,而且……”
他停下来,瞄了秦赐一眼,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显然是把所有问题都抛给他这个局外人。
这两口子……
“而且?”姜未追问。
“而且,据我所知,你并没有驾照,当然不可能在异国街头开车撞人了,”说着,他拍了拍秦赐的肩,“对吧,秦赐?”
面带笑容,却隐隐地咬牙切齿。
都已经这么点名了,再不给点反应就说不过去了。
秦赐却只是淡淡地说:“对,你没有驾照。”
空气里隐约能闻到粥的香气,米的醇厚,和红豆的清香,美食本该是一种安抚,却只让姜未越发焦虑。
一切都那么不真切。
回忆可能是假的,所爱的,所悲伤的,所遗憾的,所担忧的,都可能是假的。
“我也没有上过大学?”姜未求助似的看着秦赐。
这让他说不出话来。
于是秦赐又看向展绩勋。
“没有,更不可能去做什么翻译。”他咬牙切齿,行,坏人都让他来当,您来做好好丈夫。
谁知,姜未却说:“这不可能,我会英文。”
展绩勋脸上写满了问号,他下意识地用反驳:“That’s iossible.”
姜未看了他一眼,语气忽然强硬:“Unfortunately,that’s true.”
看到展绩勋错愕的表情,姜未忽然觉得有点愉悦。
稍稍冲淡了刚才阴影般的不适感。
这种被人质疑自己的能力的感觉很讨厌。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这也能撒谎吗?
“电视机在哪儿?”姜未面无表情地问。
展绩勋弱弱地指了指她身后。
对,他们现在就在会客厅里,后方就是电视机墙,看上去和她家的电视机是同一个品牌。
姜未用声控打开电视机,调到国际新闻频道。
正在播送的是一条关于某国内.政的新闻,全英文播报,没有翻译或者字幕。
姜未跟着发言人的讲话,一句句顺着翻译下来,在发言人第一句话还没讲完时,就已经开始翻译。
同声传译。
在她的记忆里,她已经从事这份工作超过两年,非常辛苦,是一份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
每天需要吸收新的词汇,扩充知识面,为了能做到行业中的翘楚,没有一刻能停下来。
姜未曾经跟杨照打趣,做完一场大型会议的同传,体力消耗不亚于登一次雪山。
更别提过程中的脑力消耗。
杨照说过,她太要强,凡事都要争第一,上学时候是这样,工作了也不改。
就连爬山,都非要抢在别人前面。
姜未跟他撒娇:“这么嫌弃我,那你不要喜欢我好了。”
杨照笑眯眯地说:“我能不能一边嫌弃你,一边喜欢你?”
“我考虑一下咯,”她神气活现地跳到他背上,假装抽他一鞭,笑着喊,“马儿快跑!”
然后杨照会突然向前一蹿好远,又猛地刹车,吓她一跳。
护在她腿上的手,却握得牢牢的。
他曾经把她护得那么牢。
却把自己给弄丢了。
姜未翻译完一段新闻,停下来,看着目瞪口呆的展绩勋,挑眉问:“还需要我再翻译一段证明吗?”
他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相当解气。
“这……”展绩勋赞叹地鼓掌,“brilliant!”
不得不说,他从事精神科医生的几年时间里,还从未碰见过这种病患。
“但是?”姜未猜出他还有下文。
他摊开手:“这证明不了什么,你的能力,并不一定等同于你的经历。”
这道理很简单。
一个人会做饭,他就一定做过厨子吗?
姜未愣了一下,还要反驳,秦赐忽然清了清嗓子,“先回家。”
他重新把姜未的手牵住,无视一脸错愕的展绩勋,离开他家,和姜未一起回到别墅。
一路上,两个人都相对无言。
回到家,秦赐一路把姜未送到门口,温和地嘱咐她先去洗澡,“别想太多,你今天消耗太大,需要睡眠。”
而他,则走进书房里。
再一次打开那段模糊的视频,从灰色suv出现,到撞到他们,仅仅几秒钟,无论他怎么回放,放大,看到的也只有驾驶座上一张苍白的脸。
和此时,秦赐倒映在屏幕上的脸同样的苍白。
天上那轮血月看上去是那么不详。
秦赐的手肘撑在扶手上,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他闭上眼睛,像是休息,又像是在思考。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
不用看他就知道是谁。
工作上的电话,大部分都交给了助理打理,知道这个私人号码的寥寥无几。
“喂?”
展绩勋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炸:“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还得给你结点费用?”秦赐有些不耐烦。
“我费时费力,牺牲和女朋友约会的时间干老本行,一句感谢都捞不着,你好歹尊重一下我的劳动吧?”
秦赐说:“你要我怎么尊重?”
展绩勋那边传来打火机的声音,他抽着烟,悠哉悠哉地说:“我还得追着你探讨她的病情,真搞不懂,到底是你老婆还是我老婆?”
“你觉得呢?”
“行行行,是你老婆行了吧?”展绩勋嗤笑了声,“就你当个宝贝疙瘩,口味奇特,我可没这爱好。”
他还嘀咕着:“没人跟你抢……”
不知为何,秦赐嘴角竟然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却又很快消失。
他打断展绩勋:“有事说事,没事我就挂了。”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展绩勋不可思议地说:“不是,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秦赐冷冷地说:“我该问什么?”
那边“靠”了一声,“你老婆,”他着重强调,“整个幻想出了一出完整的剧情,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英语,翻译水平相当专业,你就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秦赐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
他坐直了身子。
展绩勋说:“她这种状态,和普通精神分裂患者很不一样,她不仅在生病的基础上自主学习,还幻想出工作、男朋友、登山,以及撞人的一系列剧情。”
“这不都是幻想吗?”
“重点是,她的幻想太逻辑自洽,细节丰富了,连我都差点被唬住了,你要知道,精分患者的幻想通常是毫无逻辑,漏洞百出的。”
顿了顿,展绩勋不可思议地说:“她简直就像是出现了另一个人格。”
秦赐笑了一下:“你想说这是多重人格?”
“得了吧,少看点电影,全世界范围内都找不到多少多重人格的案例,这种病在临床上也很难分辨。”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或许是展绩勋的错觉,他感觉秦赐听完他的分析后,似乎轻松了很多。
展绩勋吐出口烟,淡青色的烟雾在空中徐徐散开,有一秒钟,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而扭曲。
“那该怎么解释她会英文?”秦赐忽然开口。
展绩勋强打精神,解释说:“有一部分精神病患脑部病变,会发展出异乎寻常的能力,或许你给她照个脑CT就有答案了。”
这通电话的最后,展绩勋还是建议秦赐不要给姜未停药,再带她去精神科做更全面的诊疗。
秦赐未置可否。
他打开监控,发现姜未正趴在床上打游戏。
学生时代,他也曾经沉迷过游戏,在游戏的世界里,人可以暂时忘记烦恼,甚至忘记时间。
不失为一种消极的逃避手段。
透过冰冷冷的屏幕,秦赐无法知晓姜未正在想什么。
只能看到她操纵着游戏人物,趴在草丛里,端着枪,扔一个炸弹,结束游戏。
她很快又新开一把,打了个呵欠,明明已经困到不行了。
秦赐一直对着屏幕,他也很疲惫。
有几回,几乎都快睡着了,忽然间又想起刚才在耳机里听到的,女人难过的抽泣声,他又立刻清醒。
屏幕里暗下来。
姜未关灯睡了。
她开很低的冷气,裹紧被子,秦赐刚开门进去,感觉门把上都是冰的。
他刚洗过澡,只裹着一条浴巾,在姜未身边躺下来。
明显感觉姜未往床另一边挪了挪。
“过来。”秦赐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姜未紧闭双目。
她在逃避。
而秦赐却主动靠了过来。
他的身躯总是很烫,带着男人特有的体温,手臂紧紧压住她,姜未难受极了,仿佛在经受某种拷问。
耳边忽然感受到一阵湿热的触感:“你每次装睡,睫毛总是抖个不停。”
姜未猛地睁开眼,有些难受地别过脸。
然而她这个动作在秦赐眼里,却是另一种解读。
秦赐一改之前温和的模样,三根手指捏着姜未的下巴,硬是将她的脸扳正,强迫她看着自己。
“就那么不想看到我?”
这是第一次,秦赐表现出这副粗鲁的模样,这让姜未十分震惊。
他脸上乌云密布,在幽暗的光线下,更显得云遮雾绕,看不真切。
眼睛看不清的,情绪却能感知到,似乎有场暴雨正在酝酿中,一个惊雷,就会倾盆而落。
姜未大概能猜到他在为什么生气。
刚才在催眠室里的经过,秦赐肯定都知道了。
他生气很正常。
姜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或者一个男人。
他不会介意她生病,不介意她冲他发脾气,不介意她不让他碰,但不代表他能容忍她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
姜未甚至知道,她说些什么,做点什么,可以马上将秦赐安抚好。
可她不愿意。
只要稍微温声细语,或者撒娇卖乖,甚至什么都不必说,抱住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睡一觉都好。
可她不愿意。
太难了。
姜未还没能从回忆里强烈的悲痛感中恢复过来,此时与秦赐的任何亲密,任何温存,都像是一种背叛。
哪怕仅仅只给秦赐一个温柔的眼神,或安慰的话语,她都做不到。
好像只能通过伤害一个人,来克服对背叛另一个人的愧疚,这感觉糟透了,也太差劲。
明知道那可能是假的。
现实中的杨照,没去过雪山,没有失踪,他活生生的,健健康康地,即将与他的未婚妻迎来美好的生活。
他的未婚妻不是她。
其他什么都可以做假,唯独一件事不能。
一个人在那样的极端环境下失踪超过三天,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
如果这是真的,杨照不可能活生生地站在她跟前。
姜未一句话也不肯说,死死闭上眼睛。
“睁开眼睛看着我!”他手上加重几分力气,顷刻间,那白玉般的皮肤就被掐红。
姜未一点反应都不给他。
死气沉沉,如同在对着墙壁挥拳头,对方毫发无损,痛的却是他自己。
秦赐像是被烫了一下,他松开手,看到姜未下颌被捏出的红痕,心中隐隐作痛。
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明明姜未就躺在他的身边,他伸手就能碰到,可她心里想的是别人,流泪也是为了别人,她就在他面前,却不肯睁开眼看看他。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秦赐更加不安。
童话故事里的小孩子,总会得到精灵赠与的小礼物。
与他们不同,秦赐从来没有祈求过,可她就像一个礼物那样出现了。
他不知道这个礼物为什么会来,什么时候会走,他战战兢兢,患得患失,不知道要怎么珍惜疼爱才能留住她。
现在这个礼物想起来,她曾经是属于别人的。
□□静了。
谁都没有出声,连呼吸都压抑着,直到姜未感觉到他吻在她下颌上,冰凉的,轻得像是羽毛轻轻拂拭。
她应该推开他的。
然而,比起刚才他粗暴的对待,这种小心翼翼,带着一些讨好的触碰,反而让姜未狠不下心。
不知他吻了多久,也只在她的面庞和颈间游弋,绝不亲吻她的嘴唇。
——那曾经诉说过,对他人爱意的嘴唇。
“和我做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想着他?”他终于忍无可忍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仿佛拿了男二剧本的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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