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三人组神经质地后退了一步。
路显扬也快要崩溃了。
他抓狂地看着拿玫:“你在说什么啊?里面没有人啊!!!”
拿玫:“是没有人啊。”
路显扬:“???那你说什么狗话呢??”
拿玫幽幽地说:“你看看电梯广告。”
路显扬:=皿=
他的嘴巴张大了。
他们正对着一个巨大的整形广告。广告上是个很标准的整容脸美女,平整饱满的额头,欧式打双眼皮,皮肤像被玻尿酸撑开了,整张脸都泛出不自然的光感。
这倒没什么,问题是……
广告左下角有一张小小的整容前后对比图。
黑白照上赫然是之前他们在会议室遇到的黑西装女人。青白的一张死人脸,瘦得像个骷髅,冷冷地盯着镜头。
电梯的内壁两侧是巨大的招聘广告。
一个金发女人满脸嚣张地指着镜头,下面是一行大字:“找工作,我要跟老板谈。”
她后面站了无数个面目模糊的黑西装上班族。
拿玫像玩连连看一样,十分新奇地说:“哇,她在这里。”
熟悉的面孔确实一脸怨毒地藏在人群之中。其他人都昂首挺胸,唯有她微微弓着背,脸色比纸还要白。古怪而阴森。
她藏在电梯里的每一个广告里。甚至于天花板的人流广告上,都能找到她半张浮肿的脸。
路显扬仰头望着那黑西装女人的半张脸。
突然,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好像被看到了。
那女人在盯着他看。她的眼珠红得要渗出血来。
诡异的直觉顺着脊背一直往上爬,他恨不得立刻就从电梯里跑出去。
却听到身后的拿玫又喃喃自语道:“原来她还兼职模特啊。”
路显扬:“?”
他决定不跑了。
万祺说:“小仪是割喉死的。那女人的脖子也断了,我之前看到了。”
路显扬:“你的意思是,她们的死法是有联系的……这是很有可能的。从你的描述来看,也许小仪一进电梯就被附身了,所以她才一直没有说话。”
接着他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所以我们进游戏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个死人。”
*
Valis陪着他们来到四楼。
然后又独自坐电梯下去,把电梯三人组接上来。
一直到门关上之前的最后一秒,他还在对拿玫微笑。
那是个完美的笑容,完美到……仿佛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经过了精密计算。
但他的眼睛却并没有在笑。
电梯门阖上时,他的眼底如同金属镜面,也折射出某种冰冷的光。
拿玫:“……”
好想打他但是又觉得他好帅啊。
他们经过了一条长长的、空荡荡的走廊。
日光灯管将这里照得明亮如白昼,但这并不能消解每个人心里的不安。办公室的百叶窗上的阴影投射到墙上,将每个人的影子都切割成无数个碎片。
透过折叠的百叶窗,他们看到——
每间办公室都是一样的。这里简洁、拥挤而凌乱。无数个格子间,无数个黑洞洞的电脑屏幕,如同欲言又止的眼睛,无神地凝望着他们。
身在其中,就像掉进了无尽的时间循环。
那是一种无法逃脱的压抑和窒息感。
而陈佳良的办公桌……
画风又陡然一变。
并不大的桌面上乱得惨不忍睹。除了两个电脑之外,其他各种东西,吃的、用的都乱糟糟地堆在一起。桌子下堆满了空的鞋盒;椅背上甚至还搭了一件格子衬衣。
简直像是个垃圾堆。
“不愧是码农。”拿玫感慨道。
路显扬走上去,尝试性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一秒钟之后,他飞快地将它关上了。
一滴汗从鼻尖沁了出来。
万祺:“怎么了?”
路显扬干巴巴地说:“电脑打不开。”
万祺白了他一眼:“打不开你吓成这样?”
路显扬:“你行你上啊。”
万祺:“好啊,我……”她推了一把身边的迈克,“迈克,你去试试。”
路显扬:“……”这女的也是个人物。
“哦。”迈克呆滞地说。
他缓慢地走上前,再次将笔记本电脑打开了。
开机键按了半天都没有反应,屏幕依然是一片漆黑。
万祺不满地说:“怎么又是坏的啊。”
拿玫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没发现吗?”
万祺:“发现什么?”
拿玫:“如果你发现有什么东西是坏的,意思就是,要开始闹鬼了。”
万祺:“……”
她不可控制地望着黑暗的电脑屏幕。
那上面影影绰绰地反射出办公室里的景象。
他们背后黑压压地站满了……
人。
她头皮发麻,紧紧地捂住了嘴,不敢回头。
但那些黑糊糊的人影却分明在一点点地……变大。
他们在慢吞吞地向前挪动着。
在向玩家们逼近。
“啪!”
她一步冲上前,用力地关上了笔记本电脑。
但就在此时,办公室整个陷入了黑暗。
停电了。
“啊!!”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惨叫。
但这短促的尖叫,又立刻被黑洞所吞噬。
*
拿玫坐在工位上。
她面对着一只巨大的机械键盘。
键盘旁边是一堆吃的,泡面、喉糖、枇杷膏、护肝片、巧克力……养生和垃圾食品乱糟糟地堆在一起。甚至手肘边还碰到了一小瓶海天酱油。
拿玫:“?”竟有点心动。
但她的第一反应是……
她很困。
她好像好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左眼皮一直在跳动,像有一根针在撑着上下眼睑。
突然有一只大手重重拍在她的肩膀上。
拿玫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僵硬地转过头去。
在看清来人的脸时,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殷勤而笨拙地点头问好:“黄哥。”
那并不是她的声音,而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黄哥看起来三十多岁,不修边幅,戴着一副油兮兮的眼镜,镜片反射出背后浑浊的眼神;胸牌上写着两个大字,黄卓。
但他并没有什么架子。随意从旁边拉了一把电脑椅过来,很亲热地坐在自己身边。
“佳良啊,你的解决方案我看了。”他说。
原来我变成陈佳良了。
拿玫心想。
黄卓听起来很语重心长:“和上一版比,确实是有进步,但是呢……”
但是呢?
心跳慢了一拍。刚刚放松的身体,再次紧绷了起来。
“还是不够好。”他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就这么一份方案,怎么就老是处理不好呢?我一直是很信任你,也很相信你的能力的。佳良,这不是你应该有的水平啊。”
这句话简直是当头棒喝。拿玫感觉自己的嘴唇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哀求地看着对面的上司,过了半晌才嚅嚅道:“我已经……三天晚上没有睡了。黄哥,我真的尽力了。”
黄卓又笑了起来:“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了,我就是看重你身上这股韧劲。年轻人嘛,肯吃苦是好事。你也知道,我一直都把你当我的接班人培养的。对你严一点,都是为你好。”
“接班人”——这三个字如同一剂强心剂,让这颗迟缓的、垂死的心脏,又开始砰砰地跳了起来。
她抬起头,充满希望地望向黄卓。
而被禁锢在这具身体里的拿玫,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打一巴掌再给颗糖,这不是职场PUA的经典套路吗?!这个陈佳良到底几岁啊,都做工程师了,还这么傻白甜,天天陪人演职场苦情大戏?
但她只能绝望地听着自己用沙哑的嗓音说:“谢谢黄哥,我知道了,我再改一改,我再改一改。”
“这就对了。”黄卓满意地说。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作势又离开,突然又回过头,露出一个十分宽厚体贴的笑容。
但这逆光的笑容在黑暗里若隐若现。黄卓像一只流着口涎的、丑陋的凶兽,深深勾起的嘴角里也藏着许多恶意。
“佳良,我看你黑眼圈有点重,还是注意身体啊。我们公司从来不提倡加班的,你自己好好调整一下。方案不用急,后天……不,明天再给我看看吧。”
明天。
那今晚又不用睡觉了。
拿玫干巴巴地说:“好的哥。”
不,拿玫什么都没有说,拿玫只希望这张嘴永远闭上。
上司满意地离开了。
拿玫独自坐在格子间里,对着硕大的显示器屏幕。
周围一片死寂。
突然间,显示屏亮了起来。
前置摄像头的绿灯幽幽地闪着,屏幕上陈佳良的脸被放大了数倍,简直是纤毫毕现。
这感觉很神奇。
你在照镜子,镜子里的人却不是自己。
和所有程序员一样,陈佳良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前额头发稀疏。
他呆呆地望着电脑,双目无神,眼睛下面挂着两只大大的、青黑的眼袋,像一只青面獠牙的鬼。
接着他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痛苦地抱住头,开始薅起头发来。
“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好?”
“黄哥明明那么相信我,为什么我连一个方案都拿不出来?!”
“我是不是马上要被辞退了……”
“我好困,我好想睡觉……”
他绝望地发出了小兽一样呜咽的声音。
情绪犹如被撕破了一个黑洞,汹涌的恶意从中张牙舞爪地爬了出来,又变成一团又一团浓得化不开的灰雾,在这座拥挤的办公室里弥漫开。
很快他的背后就是一片模糊。
他坐在一团混沌里,继续发出了枯萎的哭嚎。
拿玫也感到很绝望。
看着陈佳良这么薅头发,她感觉自己的头发也快没有了。
突然,陈佳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怔怔地抬起了头,望着面前硕大的显示屏。
在他身后,灰雾里慢慢地走出来一个人影。
是黄卓。
他阴恻恻地笑着,身影渐渐朝着他们逼近。
显示屏上,他的身影被不断放大,越来越大,越来越逼近——
直到他犹如一颗悬空的头颅,停留在拿玫的肩头。
这张扁平的脸仿佛是一张呼之欲出的大特写,视角在不断地倾斜和摇晃;一张一合的嘴,则是腐朽溃烂的黑洞,向外喷射出毒液。
“你要知道我都是为你好。”
“格局要大一点。”
“这点小事你为什么就是做不好?”
“……”
推心置腹的话语反反复复地冲击着拿玫的耳膜,比针还要刺耳,又比硫酸还要具有腐蚀性。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是一块巨大的海绵,吸饱了黑色的水,变得臃肿而麻木。而在她身后,灰雾里缓慢地走出无数个人。
全都是黄卓。
他们都在说着同样的话。
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是如此拥挤,挤得像个沙丁鱼罐头一样。
无数个黄哥的叠影站在身后,透着硕大的电脑显示屏,凝视着拿玫。
他们齐刷刷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就在此时——
“嘎吱”一声。
办公室的门开了,呼啸的风在一瞬间灌满了这间办公室。
原来门外就是天台。
拿玫如同一只提线木偶。
她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僵硬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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