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心病(19)

    “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吗”

    axi又重复了一遍。

    她脸上写满了真实的绝望。她像一只刺猬, 第一次袒露出自己柔软的肚皮。

    vais平静地问“你很怕死吗”

    axi声嘶力竭地说“谁不怕死我这么拼命地活下来,那么多局游戏,我那么努力”

    拿玫打断了她“哪么多局”

    她真诚而好奇地望着axi, 仿佛一个求知若渴的好学生。

    axi“”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我都忘了。”

    拿玫“啧,女人, 我就知道。”

    axi“”怪我吗

    但是这一打岔,她的神情也镇定了几分。

    她从衣服上撕扯下来一小块布, 一圈一圈将受伤的手缠住,脸上出现了一抹讥诮而疲惫的笑容。

    “我想活下去。”她平静地说, “这有什么错吗”

    这是求生欲。

    人类的不,生物的求生欲。

    就好像被拧掉脑袋的蟑螂, 也还是可以活下去。

    “没有错,很正确。”拿玫说, “所以, 关于这家医院,我们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是什么”

    拿玫眨了眨眼“你猜”

    axi“滚。”

    拿玫假装委屈道“好吧,问题就是这家医院是如何倒闭的呢”

    “为什么这里会变得这么荒废”

    “其他的医生、研究员他们都去了哪里”

    “还没有任何档案揭示了这一点。”

    “但是,在病人们死了之后,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axi“这很重要吗”她环顾四周,扫视着破损的墙壁和发霉的墙纸, “恐怖游戏的场景不都是这样的吗答案无非就是那几个”

    她闪电般地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护士

    “是因为你吧”

    “闹鬼的医院,充满怨气的医院, 复仇的女鬼变成了碟仙, 终结了全部的悲剧。”

    “一定是这样吧。”

    护士站在原地。

    她徒劳地张开了嘴。

    “啊”

    摇摇晃晃的头颅, 发出了散架一般的声音。

    拿玫“她摇头了。”

    axi却像没看到一样, 继续对护士说“你不能说话吗,没关系,我们再玩一次碟仙,这次你来告诉我”

    她又要去拿那张八卦纸。

    但转过头,却只看到了满地的灰烬。

    一阵阴风。

    纸灰纷纷吹到了axi的脸上,像嗜血的苍蝇一样,附着在她额角的血肉上。

    axi怔怔地站在原地。

    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再一次被完全抽离。

    “为什么”她轻声道。

    拿玫很谨慎地后退了几步,以防纸灰也到自己的身上。

    拿玫说“因为病房游戏是不能重复的。碟仙也只能玩一次。”

    axi重新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护士,希望能从她的脸上看到一线可能。但对方只是目光呆滞地回望着她,破碎的眼眶里一片空洞。

    拿玫“不是她。”

    “她是个好人,呸,好鬼,但她的能力是有限的,她至多只能给我们一点点提示而已。”

    对面的护士露出了一个绝望的神情。

    她发出了枯哑的叫声。

    “啊”

    “啊”

    那声音非常地短促和规律。

    如同人体所模拟出的钟声。

    在这奇怪的钟声里,axi感到了某种难以形容的焦虑。

    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这并非只是钟声而已,那背后还隐藏着某个冷酷的声音

    时。

    间。

    到。

    了。

    就在此时,护士一把拉住她,用力地将她往外面拽。

    她的手枯瘦如柴,将axi的手腕都抓疼了。

    破碎的脸无比狰狞。

    一股血腥的腐臭味迎面扑来,axi感到一阵眩晕。

    她想要挣扎。

    她来不及挣扎。

    护士已经将她拖到了太平间的门口。

    axi“你要带我去哪里”

    但下一秒钟,她却发现了一件毛骨悚然的事。

    抓着自己手腕的力度消失了。

    护士并非站在自己面前。

    而是站在门对面。

    可是门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隔着铁门上的小窗户,她看到护士在焦急地拍打着窗户玻璃。

    她大张着嘴,如同深渊。

    但

    她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硬生生将她给拖走。

    护士渐渐变成了一个焦虑的黑点。

    变成了一只看不见的蚂蚁。

    而在她身后,她却听到了“刺拉”一声。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冰柜的铁门打开了。

    有什么东西

    爬了出来。

    一具僵硬的尸体从太平间里爬了出来。

    又一具。

    又一具。

    他们脸色惨白。

    挨挨挤挤地站在一排又一排,动作整齐划一。

    拿玫“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对面的人“”

    人群中发生了什么骚动。

    axi被扔了进来。她跌跌撞撞地倒在拿玫脚下。

    拿玫“爱卿,不必行这么大礼。”

    axi抬起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废话”

    “咚。”

    “咚。”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病人们脚步僵硬,缓慢地四散开来。像水珠一样填满了这个房间。

    拿玫“现在什么时候”

    axi“你要死的时”

    话没说完。

    因为她发现,这些尸体在经过vais身边时

    都谨慎地往后退了几步。

    vais身边空出一个小小的真空丝带。

    原来并不是这些尸体将他们围起来,而是他们都在刻意地躲开他。

    axi“算我没说。”

    她缓慢地爬了起来。

    更多死去的病人正在从太平间的冰柜里爬了出来。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和僵直的脚步声共同响起来。这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但他们并没有再攻击玩家。

    甚至于,这群“人”根本像是根本没有看到玩家一样。他们如游魂一般行走着,直到突然停下来,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axi“他们在做什么”

    她四处张望,却并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面孔。

    直到她发现了一个裹在病号服里的纤细的背影。

    对方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美丽而惨败的脸。

    那是她自己。

    axi“”

    她大脑一片空白。

    但某种奇怪的直观却涌上心头来,令她拨开了其他人

    径直冲了过去。

    她抓住了对方瘦弱的手臂,手掌下的身体僵硬得如同冰块。

    对方低着头。

    枯槁的垂发遮住了她的脸。

    她却对着axi缓缓地抬起头来。

    axi看到一双不断蠕动的唇。唇瓣以难以形容的速度在移动着,仿佛昆虫的细小飞翅。

    与此同时,某个声音在她头顶响了起来。

    “今天,我们来做最后一个病房游戏。”

    “这个游戏”

    两个声音重合在一起。

    广播里沙沙的机械男声。

    和模糊尖利的女声。

    对方完全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窒息青紫的脸。五官因为痛苦而变形,死状极其恐怖。

    但那是她自己。

    那是她的尸体。

    拿玫“咦这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太平间里还有广播的吗”

    “”

    头顶的声音卡住了。

    拿玫又问病人们“你们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吗”

    他们都齐刷刷地摇了摇头。

    拿玫“这个医院真奇怪。”

    “”

    广播里发出了沙沙的、无意义的声响。类似于漏电的声音。

    axi从恍惚里清醒过来。

    但她面前的人却已经消失了。

    她左顾右盼,却再也没有看到自己。

    她的心脏如遭雷击。

    她依然能感受到那种绝望的恐惧感。

    头顶的广播发出了沙沙的混乱声音。

    病人们都蹲在地上,捂着耳朵,一脸痛苦,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

    只有几个玩家还站着。

    axi和他们交换了一个焦虑的眼神她想告诉他们,她看到了自己的尸体。

    但话到嘴边,她又犹豫了。

    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呢

    他们从来不是同伴,只是过路人而已。

    她应该自己留下这条线索。

    头顶的机械男声又响了起来。那声音里隐约有一丝咬牙切齿“我可以继续了吗”

    拿玫“不可以。闭麦吧。”

    对方“”

    他发出了模糊而古怪的笑声,接着才说“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

    拿玫“啊,被看穿了。”

    那个声音说“今天的游戏是「等待戈多」。这个游戏”

    拿玫打断了他“贝克特,很有眼光。”

    对方十分生硬地说道“谢谢你。”

    拿玫“不客气。”

    axi“”这什么鬼对话。

    “咚”

    广播那边却传出了一声恐怖的、剧烈的爆响。

    病人们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机械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这一次,这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这个游戏的内容是”

    “站在原地,不要离开。”

    “站在原地,不要离开。”

    广播再次重复道。

    拿玫欣慰地说“你看这个广播说得多清楚啊。不像狗游戏的目标,每次都含含糊糊。”

    axi“”竟然有点道理。

    一片死寂里,他们听到了

    水的声音。

    大量蒸汽涌过管道的声音。

    空气闸门被打开的“噗嗤”声。

    有什么东西

    从空气里喷涌了出来。

    病房陷入一片雾一般的黑暗。

    只有无数游魂还站在原地。

    拿玫“”

    她突然像上了发条一样,飞快地冲了过去,一脚踢开了门。

    拿玫女士踢门的效率还是一流。

    但门外却不是走廊。

    而是无尽的黑暗。光滑,平整,什么都没有。

    如同漩涡一般的黑暗。

    axi只觉得毛骨悚然“这是什么”

    拿玫“我见过。”

    axi“什么”

    拿玫“在上一个游戏里,我们被困在一个房子里,外面就是这样。”

    axi的目光依然显得很困惑。

    于是vais随手抓了一个病人过来,将他推了出去。

    拿玫“需要这么暴力吗。”

    但那僵直的尸体在一瞬间被黑暗所吸收。

    吞噬。

    分解。

    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回音,或是叫喊。

    axi懂了。她脸色惨白地说“这是游戏的「边界」。我们被困死在这里了。”

    拿玫“b。”

    “又被困死了。”她幽幽发问,“为什么这个游戏总是想跟我玩禁室培x”

    axi“”

    拿玫转头又打破了窗外的玻璃。

    “砰”

    玻璃飞溅。

    靠窗站着的病人被扎得像个筛子。

    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光泄露进来。

    窗外亦是同样的黑暗。

    拿玫“我们要出去。现在立刻马上。”

    她环顾四周。

    病人看起来很痛苦。他们抱着头,发出了痛苦的呼声。

    但在他们身后,更多的「人」还在从冰柜里爬出来。

    他们如同一支源源不断的军队,渐渐挤满了这个狭小的太平间。

    axi并不明白拿玫为何会这么焦虑。

    好像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时间了。

    但她突然间福至心灵“冰柜呢躲在冰柜里怎么样”

    她飞快地伸出那只受伤的手。

    再一次拉开了某个空荡荡的铁门。

    又直觉地探出手去

    拿玫“小心”

    但已经迟了。

    axi的半只手已经伸了进去。

    她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但她又分明察觉到了什么从拿玫的那一句叫喊里。

    axi抬起手,一层层地拆开了那块包裹着手腕的、血淋淋的破布。

    布条像蛇一样掉落在地上。

    下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的手消失了。

    手腕以下的部分

    全部都没有了。

    “你听到了吗这是他们的「最后一个病房游戏」。”拿玫说。

    “不是玩家,不是病人,而是这整个医院。”

    “也就是说,在这个游戏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在他们身边,病人像是再死了一次。

    他们神态各异,但大多很恐怖。有人呼吸急促,有人浑身抽搐。

    有人的嘴边已经吐出白沫。

    而axi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却意外显得很平静。

    “那么你觉得这个游戏是什么呢”她说。

    但其实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也明白了拿玫突然的急迫是因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看到过自己的尸体。

    拿玫“在这个医院里,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复仇,或许也无人来反抗过。”

    “不是护士,也不是任何人的鬼魂在作祟。而是”

    “这个医院自己终结了一切。”

    “一定是有某种原因,促使这背后的人关掉了这家医院。”

    “但在此之前,他们绝不能暴露自己。他们需要毁尸灭迹。”

    “因此,他们将所有的病人都汇集在了一起”

    “和他们做最后一个病房游戏。”

    “病人们乖乖地站在太平间里,以为自己还在做游戏。”

    “但是毒气却渐渐充满了这个房间。”

    “他们在等待中死亡。”

    axi“难怪「病房活动」在这个游戏里是如此重要。”

    “因为它才是一切的终点。”

    “最后一个病房活动,杀死了医院里的所有人。”

    黑暗之中,他们身边站在无数个死人。

    他们共同等待着那一刻的降临。

    突然之间

    有声音了。

    就像一部默片突然拥有了声音一般,这个太平间也活了过来。

    他们听到了焦虑的哭声。

    衣物相碰的摩肩接踵。

    低哑的嘶吼。

    同伴之间的安慰。

    还有绝望的祈祷。

    汗味。臭味。消毒水的味道。

    那是

    死亡来临前的味道。

    他们仿佛回到了一切发生之前的

    病人们死前的最后一刻。

    axi苦笑道“其实我刚才看到了自己的尸体。我死得很惨。面部扭曲,五官痉挛。”

    终于说出这些话。

    她反而感到难以形容的轻松。

    vais“这是摄入毒气而死的症状。”

    也就是,此刻弥漫在空气中的气息。

    axi“啊,当然了。”

    拿玫并没有参与这段对话。

    她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依然在思考着什么。

    但axi也无心顾及。

    她转过头去,透过重重人影,看到了墙上的抓痕。

    碎裂的指甲嵌在墙体里。

    她看到了墙边的头发。

    一簇又一簇的、干枯的头发都堆在一起。

    混合着焦黑的骨头碎片。

    这是人体被烧焦后留下的东西。

    这里不仅仅是毒气室

    还是焚化室。

    一切的痛苦、死亡和罪恶,都被彻底掩埋在这里。

    而她被无数个“人”夹在中间。

    绝望的哭声不住地往她的耳朵里钻。

    太黑了。

    太吵了。

    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她只能说话给自己听。

    “这个游戏根本就没有打算让我们活下去。”axi说。

    “这是一个必死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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