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冥婚(1)

    拿玫“嘻嘻, 不知道哦。不过这裙子这么漂亮,不穿白不穿。”

    她面对着镜子。

    老婆婆在她身后,为她戴上了凤冠。

    模糊的铜镜里, 她看到了一张娇艳欲滴的脸, 被血红花团一般的冠冕簇拥着。

    黄铜的流苏与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拿玫发出了快乐的感慨“我真的太美了。”

    她回过头问其他人“是不是”

    万祺傲娇地甩了甩头发“哼, 算是吧。”

    拿玫的余光却看到了什么。

    窗边

    窗户上爬满了无数张脏兮兮的小脸。

    他们紧紧地将脸贴在雾蒙蒙的玻璃上。

    神情麻木的小孩们,脸黑得像煤炭一样。只有一张眼睛瞪得巨大,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突然一个小孩子后退一步,用手捂住了脸。

    从指缝里偷看拿玫。

    拿玫“难道这个角度看我会变得更美吗”

    她转头去问老婆婆“他们是谁”

    对方笑眯眯地说“这个是宋婶的孙子, 那个是郭妈妈的外甥哎呀,你小时候她们都抱过你的。”

    拿玫“可怕, 熊孩子。”

    老婆婆却笑得更开心“真好,你还是这么活泼。奶奶最喜欢活泼的孩子了。”

    拿玫“我哪里活泼了”

    万祺在旁边幽幽地说“你不懂, 在老人的眼里,孩子怎样都是完美的。”

    拿玫“老人眼里出西施。”

    老人皱巴巴的手摸了摸西施的脸。

    粗糙的手上爬满了老茧,像一把硬邦邦的刷子, 让人很不舒服。

    浑浊的双眼却笑得眯了起来。

    拿玫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老人斑。

    她的脸上一片惨白, 白得很不寻常。

    但她的笑容却很慈爱。

    拿玫“你是谁”

    “我是奶奶呀。”

    “我是谁”

    “你是奶奶的村女呀, 是奶奶的骄傲。村里只有你最争气了, 你考上了大学, 一个人在外面读书, 你是最听话的, 最优秀的”

    拿玫十分尴尬地打断了她, 并且指了指旁边“所以他们两个是”

    “你的同学, 和你一起回来看奶奶。”奶奶眼含泪光说, “你真是太孝顺了。”

    拿玫这都能夸。

    她冷不丁地问“那我要结婚的人又是谁”

    对方却在一瞬间鸦雀无声。

    她的神情凝固了。

    她飞快地摇了摇头。

    站在角落里的其他老人也都像机器一样转过头来。

    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寒冷的空气中, 某种压迫感如同阴云一般凝聚着。

    老婆婆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只要知道, 奶奶绝不会害你就好”

    但一股难闻的、腐败的臭味,也从老人的嘴里传过来。

    拿玫被熏得头昏,根本没心思听她说什么。

    某种更为剧烈的声音,打破了这间茅草屋里微妙的平衡

    啪。

    啪。

    啪。

    挤在外面的小孩子们在拼命地敲窗户。

    雾蒙蒙的玻璃哐哐作响。

    像打雷一样。

    “他们来了。”不知是谁说。

    孩子们也都像唱歌一样跟着唱起来

    “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

    在他们身后,一望无垠的雪原上

    那个奇怪的男人张开双臂,像一只白色的大鸟一般飞驰而过。

    拿玫问老婆婆“谁来了”

    但回答她的只有巨大的开门声。

    一个满身是雪的男人突然闯了进来,拉着拿玫就跑。

    拿玫“”

    她身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一阵雪风。

    无人阻拦。

    万祺和路显扬也跟着冲了出去。

    对方的车就停在外面。

    是一辆白色的小suv。

    拿玫啧啧称奇“这个倒车入库我给零分。”

    车横七竖八地停在门口。

    雪地上的轮胎印乱得一塌糊涂。

    她同情地看着对方“你科目二没及格吧”

    男人“”

    拿玫又悄悄凑到路显扬身边,小声问他“这是什么车”

    路显扬很自然地回答“斯巴鲁啊。”

    “你居然知道。”拿玫敬畏地看着他,“听人说所有直男都懂车,原来这是真的。”

    路显扬“”

    但男人一脸急迫地招呼他们“快上车没时间了”

    他用力地砸上了车门。又飞快地发动引擎。

    点不着火。

    他越来越慌,急得手都在发抖。

    拿玫好心地说“别着急,慢慢来。没人催你。”

    其他人没人催什么鬼。

    他们忍不住回过头。

    确实没有人试图阻止他们。

    那群老人站在茅草屋前,像是稻草人一般一动不动,冷冷地看着他们。

    他们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那眼神也令人不寒而栗。

    只有拿玫快乐地对他们招了招手“再见了”

    但那群人依然毫无反应。

    包括她的奶奶。

    车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雪原里。

    速度开得飞快,路却又凹凸不平,众人跟着在车里东倒西歪。

    万祺和路显扬都是一脸菜色。

    拿玫往左边看了看。

    那人双手握着方向盘,依然在喘着粗气。

    但他的眼神却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像要吃人一样。

    直到他突然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拿玫。

    气氛在这一刻降到冰点。

    拿玫的脸色变了

    她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幽幽地说“你没系安全带。”

    对方“”

    “哦哦,对不起,我忘了。”他如梦初醒地说。

    然后猛地一踩刹车。

    坐后面的路显扬和万祺一头撞到了前座上。

    他们悲痛欲绝地揉着额头,同时交换了一个愤怒的眼神

    这个人肯定是在无证驾驶

    有没有交警出来把他带走啊

    无证驾驶先生一边笨拙地系着安全带,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跑,你不该回来的,快跑”

    拿玫“跑去哪里”

    他“你不该回来的,他们会害死你的,快跑”

    万祺“他们是谁到底要做什么”

    他“你不该回来的,不要相信他们的话,快跑”

    万祺“”

    她又试了几个其他的关键词,但他却只会重复说着这些的话。

    “不该回来”

    “不要结婚”

    “快离开这里”

    路显扬“也许是关键词不对,你得跟他说别的,才能触发新线索。”

    万祺“好久没有碰到这么傻的nc了。”

    她莫名觉得越来越冷。

    哪里都不对劲。

    坐前方的男人还在跟安全带纠缠着,像是怎么也操作不好。

    突然他直直地望向前方,十分平静地说

    “不能再开了。”

    他一把解开了安全带。

    拿玫所以刚才费那个劲是要干嘛。

    迷雾不知何时散去了。

    雪原的前方是一个

    巨大的隧道。

    隧道早已废弃了。

    它长而幽深,仿佛看不见尽头的黑洞。

    令人产生了某种潮湿、孤独又危险的感觉。

    隧道的上方是高大的山脉和郁郁葱葱的树木。

    奇怪的是,明明表面也覆盖着厚厚的雪

    碧绿的树叶和枝条却从满枝的雪里,颤颤巍巍地垂了下来。

    仿佛季节错乱了一样。

    死去的参天大树垂落在路旁,倾倒的树叶混着潮湿的泥土,如同碧绿的流瀑。

    “就是这里了。”

    男人从suv上跳了下来,直愣愣地往前走。

    他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急不可耐地催促着他们

    “你们快来啊穿过隧道,就可以出去了”

    但拿玫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动。

    万祺试图往前走,却被她一把拉住。

    “别去。”拿玫说。

    万祺“啊”

    那个人还在往前走。

    他的神情越来越焦急,回头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他的脖子异常柔软。非人的柔软。

    “快来啊”

    “快来啊”

    他不住地催促道。

    万祺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能过去”

    拿玫“因为地上没有他的脚印。”

    万祺低下头。

    雪地上。

    他走过的地方无比平整。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层厚厚的雪。

    这男人仿佛根本没有脚。

    毛骨悚然的感觉,像细碎的雪一样从袖口渗出去,一直爬到心口。

    万祺“卧槽卧槽卧槽,这什么鬼啊”

    路显扬“他不是人。他是鬼吗”

    拿玫随口道“也许是裘千尺呢,铁掌水上飘。”

    路显扬“tf”

    但突然之间,拿玫却想到了什么。

    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用手捂住了脸。

    从指缝里偷看她。

    某种奇怪的直觉驱使她也伸出手去。

    从指缝之间朝外看。

    面前的男人背对着她,身形依旧,似乎并没什么不对劲。

    直到他转过头来,焦急地催促道

    “你们快来啊”

    厚厚的棉服上,赫然是一张纸糊的脸。

    眼睛是两个圈。墨点晕染开,无神又恐怖。

    鼻子是一条线。

    嘴唇却像血一样红。

    “快来啊”

    “快来啊”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催促着。

    那分明是正常男人的声音,但他的嘴却根本没有张开过。

    他是一个稻草人。

    玩家们坐在一辆满满当当的大巴车上。

    窗外是幽深的山林。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迷雾般的绿。

    深绿。

    浅绿。

    青翠欲滴的绿。

    “太美了吧”一个人说。

    他情不自禁地举起了脖子上的相机。

    这时他才意识到“咦,我怎么会有相机的”

    “大概暗示了你的游戏身份。”他身边另一个人说。

    对方是个平头留小胡子的男人。

    他看起来经常运动,身材保持得不错,对前者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他脖子上挂着一个胸牌,似乎是什么工作证。

    “我是记者。”小胡子翻了翻工作证。

    举着相机的人问“那我呢”

    他的脚踢到了一个满满当当的巨大背包,装满了手电筒、雨伞、水壶、登山杖

    “啊,我大概是驴友或者背包客之类的吧。”他说。

    这是一辆满座的大巴,每个座位上都坐满了人。

    乘客们神情各异,有人十分戒备,也有人已经开始同邻座寒暄。

    坐在大巴车最后面的两个女人也在聊天。

    “你觉不觉得这一局游戏里的玩家尤其多”

    “是,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

    盘山公路很不稳。

    车厢摇摇晃晃,玩家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往上还是往下。

    这一片绿,将他们的直觉给彻底吞噬了。

    “也许都是跟我一样来避难的。”短发女生抱着手臂,睁大了眼睛,愣愣地说,“你不知道a区现在有多乱,我每天在家担惊受怕,反而游戏舱里更安全呢。”

    她又抬头去看身边的女生“你家现在还好吗”

    长发的女生表情倒是很沉稳“还好,我住在c区,没有太大问题。”

    “太讽刺了。”短发女生又心有余悸地说,“我甚至不知道颜丹露是谁,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为她鸣不平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长发女生耸耸肩“谁知道呢,先从游戏里出去再说吧。”

    短发却用力摇了摇头“不,说实话,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能永远呆在游戏里”

    她痴痴地望着窗外“这里多美啊。”

    “滋”

    某个奇怪的噪音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像是麦克风里刺耳的杂音。

    众人都抬起头。

    一个戴帽子和冰袖的女人笑眯眯地站在巴士车头。

    她一只手举着小旗子,一只手则握紧了麦克风。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导游。”她说,“我们距离目的地还剩下大概十分钟车程,现在就由我来为大家讲解一下。”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只剩下一张一合的红唇,贪婪的金鱼一般。

    “我们今天要去的,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地方。一个失踪的村庄。”

    “你在地图上不会找到它,在任何行政记录上都不会找到它。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手机或者卫星信号,你无法与外界联系,这里是完全与世隔绝的。”

    一个玩家举起手“那我们要怎么出去”

    导游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

    “你们不用出去。”她说,“进入这座村子,你就会死。”

    她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稻草人一样。

    饶是身经百战的玩家们,见到这样一副画面,也只觉得浑身发冷。

    导游的目光也像是某种诅咒。

    充满怨毒的双眼,像是某种符咒一般,在众人脸上扫视着。

    突然她的嘴唇又蠕动了起来。

    “我们到了”

    到了

    什么到了到了哪里

    玩家们急不可耐地朝前看。

    但他们只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盘山公路,掩映了绿树之中。

    这辆巴士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

    下一秒钟。

    天旋地转。

    巴士直直开下了山。

    “啊”

    这一下猝不及防。玩家们失去平衡的身体在座位上倾斜甚至于翻腾着。

    行李架上的物体也纷纷掉落下来,狠狠地砸中他们。

    场面一片混乱。

    摇晃得仿佛要地震的车厢里,只有导游还扶着座位,露出诡秘的笑容。

    她微微侧过头。

    驾驶座上,一个人正襟危坐,双手握着方向盘。

    那是一个稻草人。

    寒冷之中,有人醒了过来。

    冷。

    好冷。

    玩家们趴在雪地上,却还穿着单薄的衣服,只觉得自己快要冻僵过去。

    一个人挣扎着站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难以置信地说,“为什么会突然下起雪来”

    漫山遍野都是大雪。

    触目一片雪白。

    另一个人阴沉地说“季节错乱了。”

    他们转过头,看到了身后翻倒过去的大巴,还有

    众多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们的死状异常凄惨。

    有人挂在座位上,被一根粗大的铁管戳穿了身体,像一节烂熟的烤肠。

    也有人头上撞出一个血洞,脸上开了花。

    还有人嘴里塞着什么东西是半截手电筒。

    血落在雪上。

    刺眼的红像病毒一样,腐蚀了纯白的雪。

    那画面极其恐怖。

    “他们都是玩家吗”短发女生颤声道。

    长发女生慢悠悠地从雪地里爬了起来。

    “应该是吧。”她说。

    她四处打量着,率先走到一具尸体旁边,踢了踢他,煎鱼一样将这尸身翻了过来。

    接着将对方的外套扒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

    其他人冷得发抖。

    他们顾不上死者身上的血,也如法炮制,冲过去扒死人的衣服。

    只有短发女生睁大了眼睛,抱着双臂,瑟瑟发抖地站在原地,不肯上前。

    长发女生皱眉道“我从前没有见过哪一局游戏,一上来就死了这么多人。”

    “就好像这个游戏在加速淘汰的进程。”

    不知是谁一脸惊恐地说。

    长发女生无动于衷地转过身。

    她看到了一扇破旧的铁门。门上挂着一条粗大的、生锈的链条。

    旁边还有一个告示牌,上面写着

    禁止进入,后果自负

    可能有生命危险

    铁门背后是一条巨大的、漆黑的隧道。

    她嗤笑了一声,直接从铁栅栏上翻了过去。

    她手长脚长,做这个动作时很潇洒。

    其他人就不同了。

    他们十分恐惧地望着这半人高的大铁门,忍不住大喊道“喂你去哪儿”

    长发女生甚至没有回过头。

    她随意地摆了摆手“这是唯一一条路。”

    众人环顾四周。

    确实如此。

    触目一片深山老林,又被覆盖在极厚的雪里。他们根本无路可去。

    这游戏在逼迫着他们

    走进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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