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蓝的手抬了起来。他手中还握着那个致命的遥控器。
拿玫下意识就要开枪。但接着她发现, 颂蓝并非是要按动按钮,而是要将遥控器递给自己。
拿玫一头雾水“大哥你在干嘛啊。”
颂蓝平静地说“你听好,遥控器的使用次数还剩两次, 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拿玫“天下还有这么好的午餐吗。”
反倒是站在旁边的万祺着急了“卧槽别接你别信他的鬼话”
但拿玫最终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此刻的他是值得相信的。
于是她对颂蓝摊开了手。
颂蓝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将遥控器轻轻放在她的掌心。
他的手很冷,冰块一样。
“再见。”他突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双手交触的瞬间, 他握着拿玫的手,飞快地操纵她按动了按钮。
动作极快。
快得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拿玫脑中警钟大作
“砰”
颂蓝的颈环爆炸了。
腥臭的血肉喷溅开来,穿着白大褂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倒地。满是血污。
拿玫愣在原地, 她被兜头泼了一盆血雨。
但她的掌心依然牢牢攥着那只小巧的遥控器。只剩下最后一次使用机会了, 她莫名地意识到。
万祺“卧槽,他他自杀了吗搞什么鬼”
拿玫摇了摇头“他没有自杀。”
他是借拿玫的手杀死了自己。
那是他的意志。但最终按下按钮的人, 的确并非是他本人。
就在此时,他们都听到了游戏广播的声音。
「恭喜 拿玫成功完成加时赛, 并获得奖励万能药剂。」
「死亡人数97人;幸存者3人。」
无人在意广播里的声音。
拿玫依然愣愣地站在原地, 石化了一般。她同样无法理解颂蓝的行为,但似乎又觉得自己隐约抓住了什么。
而vais平静地走上前来, 将拿玫搂在怀里, 一点一点去擦拭她脸上的血迹,像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
最后还是万祺将万能药剂捡了起来。
那是一小截金属管。金属表面的喷漆锃亮,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它突然出现了三人面前, 仿佛从地底升起来。
拿玫接过药剂“居然就是这样一个小东西。”她忍不住道。
她回头望过去。
古老建筑的投影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她只看到了一片杀戮战场。尸横遍野,满地都是血与黄沙。她的朋友们和敌人都埋葬于此。
旭日东升, 万里无云的蓝天, 暴晒的阳光令他们脸上发烫。坎梅斯难得出了这样的太阳。
但是没有人觉得温暖。拿玫只觉得内心很冷。
一个支线任务一场毫无意义的互相杀戮, 就这样要了所有人的命。
她抽出金属管,露出一根尖锐的针头,
接着半跪在地上,将vais的裤管撩起来,针头里的药剂注射进去。
她的动作无比虔诚。
一针下去,他的伤口立刻停止了溃烂感染。
游戏说得没有错。这的确是万能药剂。
于是,现在他们只剩下唯一一个问题。
万祺“我们三个人该怎么办”
拿玫“我不知道。”
她慢慢地抬起头。
漆黑的瞳孔宛若琉璃,她眼中空无一物。
杀死97个人,只用掉了不到一天的时间。接下来的一整天里,他们都在这座空旷的城市中游荡。
没有人还活着。这是一座死城。
只有这三个人。
万祺是个游客,vais是ai,只有拿玫才是原住民。
于是在另外两人的强烈要求下,拿玫带着他们参观她的家,她搬家之前的上一个家,再上一个家她最喜欢逛的街区,她常常去的电影院、书店和游戏厅,还有种种她向往却不曾踏足的富人会所。
他们开了很贵的香槟,吃万祺嗤之以鼻的金箔冰淇淋,睡在酒店顶楼柔软的羽绒床褥上,在玻璃天花板和满天繁星里闭上眼睛。
但不知为何,即使在极致的快乐里,拿玫始终记得自己的口袋里
还揣着那个沉甸甸的东西。
项圈的遥控器。
还剩下最后一次的使用机会。
她脑中反复回响起颂蓝的遗言如果那也可以算作遗言的话。
“记住我的话。拿玫,我希望你能自己醒过来。”声音如此轻柔,仿佛一个古老而遥远的寓言。
记住他的什么话她又要如何醒过来
于是,在城市的高楼与穷街陋巷,在她的记忆里走过一千遍一万遍的道路,在十字路口、在广场、在中央公园、在二手市场
在每一个熟悉的地方,拿玫总是感到某种微妙的陌生感。
她渐渐想起来那个双重梦境里,颂蓝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她心中被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不,拿玫心想,这颗种子来得更早。
早在她在人偶村庄里,打开那口沉睡的棺材,打开那只潘多拉的魔盒时,冥冥中一切已经注定。
她曾经对路显扬说过,她相信自己。
但是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这颗种子在她的心脏里慢慢扩张,茁壮成长,变成一颗参天大树。繁茂的枝叶,密密匝匝地填满她的心房。
“你是否常常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自己的记忆始终是缺失的你真的相信自己从小生活在坎梅斯吗那么为什么你对这座城市毫无归属感为什么你根本记不起来自己的十八岁以前发生的事情你的十八岁,真的存在吗”
她的十八岁,真的存在吗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站在坎梅斯唯一一座大教堂里,拿玫也问了万祺同样的问题。
她们仰望着头顶的阳光,从马赛克的玻璃圆窗里照射进来,变成了五彩斑斓的圣光,宝石一般幻梦的色泽。白鸽停在圣母雕像的肩头,这一幕如此安宁。
万祺“十八岁,我在读高中啊。干嘛突然问这个”
拿玫“我也不知道。好像十八岁是一个很重要的年纪。”
万祺却笑了出来“对哦。我记得我们玩过的某一局游戏里,好像我们俩都回到十八岁,重新变成了高中生。还蛮好笑的。”
拿玫愣住了。
她意识到万祺此时还穿着高中校服,一切都和游戏里如此相似。这是巧合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必然,是精心包装在偶然里的必然
骤然之间,她想到一句话。
「莫比乌斯环没有表里之分。假设世界有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一个人在环上行走,他本以为自己会走在内壁上,却会不知不觉地来到外壁。」
「因为表里是相通的。」
在这一刻,她对一切都产生了怀疑。
她的回忆,她的过去,她的自我。
而要消除这种怀疑,只有唯一一种方法。
最后一次听到游戏广播时,他们正坐在b区的海边。
在此之前,拿玫甚至从来不知道,b区有这样一片人工海。城市的高楼之中藏着大海,这听起来仿佛天方夜谭。但坎梅斯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你能在这里见到沙漠,自然也能见到海洋。
而她也意识到,自己从未见过大海。无论是在游戏里还是在坎梅斯里,都从来没有过。
她所拥有的只有vais湛蓝的双眼。
此刻的她和vais仰躺在沙滩上,仿佛度假的游客,凝视着不远处平静的海面。似乎隐约还听到了海鸥的奏鸣曲。
他们的身下是细而软的人工沙,残留着阳光的温度。
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手上沾着金色的细沙。仿佛被涂上一层密密的金粉。
就在此时,游戏的广播响了起来。
「游戏倒计时五分钟。」
「请玩家在五分钟内,决出最后的胜者。」
「否则,所有人都会被处死。」
如同地狱而来的催命符,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坐起身来。
拿玫听到了“滴滴滴”的声音,那是爆炸前的倒数计时。
脖子上的黑色颈环开始发出了刺眼的红光。
她低声道“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
vais“嗯。”
万祺躺在不远处。她拿开了覆在脸上的大草帽,满脸惊惶地问拿玫“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拿玫对她摇了摇头。
“滴滴滴。”
“滴滴滴。”
脖子上的颈环规律地闪着红光。倒计时的秒声带给人极大的压迫和紧张感,仿佛压着他们的心跳。
万祺咬咬牙,突然说道“这不是直播吗不是有人在看着我们吗会、会有人愿意为了我们改变规则吗”
拿玫“不可能的。”
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如果真的有人在看的话,他们等待已久的想必就是这样一个时刻。生死抉择爱情还是友情。”
那张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万祺嘴唇颤抖着,慢慢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把小刀“选我吧。跟路显扬一样,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也活不到现在。”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小刀狠狠地扎向自己的心脏。
但拿玫飞快地抬手,打掉了她手中的刀。
“啪。”锋利的小刀掉落在地上。万祺怔怔地望着地面。她的手还在剧烈地抖。
拿玫认真地说“不要因为我而去伤害你自己。永远不要。”
她忍不住想这真是个傻姑娘。
她还记得在上一局游戏里,她曾经提出让万祺杀死她,万祺始终下不了手。可是当万祺的刀对准自己时,动作却能够这么坚定。
“那我们该怎么办啊”万祺终于崩溃一般地大声哭喊道,“三个人里只有两个可以活下来。你总是要做选择的”
拿玫“为什么做选择的那个人,一定是我”
“我们都是因为你才会站在这里的啊”万祺哭着说。
vais也握住了拿玫的手。
他弯下腰,冰冷的唇印在她的手背上,仿佛视她如珍宝。
vais低声道“或者,我们一起死。”
拿玫凝视着他。
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蓝天与白鸽,还有对她的无限依恋。她无法想象这双美丽的眼睛变得枯萎。她再次摇了摇头。
“这些都不是最好的结局。”她说。
万祺怔怔地说“那、那什么才是最好的结局”
拿玫没有说话。
此时她脑中所回响的,依然是颂蓝的声音。
“拿玫,我希望你能自己醒过来。”
对于她来说,选择从来不是爱情或者友情,不是vais或者万祺。
而是,所有人都在对她说「活下去」,却只有颂蓝对她说「醒过来」。
而她只能相信一边。
她最后看了vais一眼。
不知为何,她似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哀伤和恳求或许他猜出了她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但拿玫只是后退一步,对他露出微微一笑。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她说。
下一秒钟,她按动了遥控器。
她的颈环爆炸了。
拿玫只听到了爆炸的声音或许还夹杂着万祺撕心裂肺的尖叫。但她几乎没有感受到太多痛苦,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她要感谢颂蓝,拿玫心想,或许她会死得很丑,但这确实是最痛快的死法。
拿玫睁开眼睛。
她没有死,她还活着。
这么说,她是赌对了。颂蓝给她的暗示确实是这个意思。拿玫意识到。
向死而生。
但她却觉得身体很僵硬,意外地僵硬。似乎她全身的肌肉都因为久未运动而变得有些萎缩。她一定在这里躺了很久。很久很久。
于是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并且拔掉了连着自己身体的、不计其数的电线。
拿玫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实验室里。但这里的一切都太过冰冷,白色的墙壁令她又联想到医院。冷气也开得太足,她的胳膊上不自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是依然在坎梅斯还是坎梅斯以外的世界。还是如颂蓝所言,这一切是双重梦境,坎梅斯并不存在。
接着她发现颂蓝就站在自己面前。
她吓了一跳。
“你站在那里干嘛”
但对方只是微笑地看着她,并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太过于空洞,仿佛她只是一团空气。
拿玫试探着朝他伸出手去。
她什么都没有碰到。
真正的空气是他。
原来这只是一个投影。
但这技术却太过高明,拿玫根本没有认出来。这让她本能地觉得古怪,又或者有些不安。
颂蓝所在的地方,背后恰好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于是拿玫跨过他的投影,朝后面走去。
她发现这条走廊狭长而不真实。高高的天花板上,布满了粗大的通风管和不可计数的漆黑管道。
而墙壁的两侧
则是无数个太空舱一般的封闭空间。它们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起。
舱门的表面闪着一层幽蓝的微光。
这看起来很像很像什么呢
拿玫愣住了。
这很像太平间。
她被勾起了某个游戏中并不美好的回忆。
于是她拉开了其中一个格子。
“撕拉”
空旷的空间里,回响着开门的巨大声音。
拿玫凝视着眼前的景象。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该如何反应。
突然之间,她只觉得很想笑。
她早该想到,一切没有那么简单。她逃出来了吗可是她的噩梦还没有结束。
躺在里面的人是她自己。
她一丝不挂,双目紧闭,露出平直的锁骨,神情平静而安详。这是一具尸体
又或者是,未被唤醒的生命。
某种奇怪的直觉,驱使着拿玫伸出手去,碰到了这具冰冷身体的后颈。
雪白细腻的皮肤上,她摸到了一个冷冰冰的数字。
02。
她的手指颤抖,再次拉开了下一个太空舱。
同样的情形。那里面的依然是她。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姿势。
她颈后的数字写着03。
她沉默而耐心地拉开了这个屋子里所有的太空舱不,更准确来说,她想,这应该被称为「培养基」。
全部都是她。
无数个她躺在这里,安静地沉睡着。
这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的走廊里,一共沉睡着七十四个拿玫。
拿玫凝视着眼前的情形。
她当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可是她的视线渐渐模糊。她哭了。
她意识到自己将要揭开这个人生中最大的骗局然而在这一刻,她依然只是孤身一人。
她孤独地,站在七十四个沉睡的拿玫里,面对自我的坍塌。
眼泪喷涌而出。她的指尖颤抖着,碰向了自己的后颈。她的皮肤冷得像冰块一样。但是,准确无误地,拿玫摸到了那个数字。
01。
她是第一个拿玫。
也是第七十五个拿玫。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身后熟悉的声音。
那是颂蓝的声音。
但是拿玫并没有转身。
她闭上了眼睛泪水不断地从眼眶里滚落出来。她无声地痛哭着。
「拿玫,我是颂蓝。如果你能听到这段话,这意味着,你理解了我的提示,你活了下来。」
「恭喜你彻底离开了那个可怕的游戏。你即将获得新生。」
「也许此刻你发现了这间屋子里的情形,你也发现了自身最大的秘密,你觉得惊慌、困惑、恐惧但这一切并不是游戏。这是现实。而现实永远是最残酷的。能活下来就是胜利。」
「当然,这也意味着,我已经死了。」
「但我的死并不重要。」
拿玫终于迟疑地抬起头来。
朦胧的视线里,她看到了颂蓝的投影。
他的虚影是如此栩栩如生。他推了推眼镜。很奇怪,她竟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几分温柔。
而这一点虚假的温柔,正是她此时最需要的。
拿玫“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就由我来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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