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黑色的汽车缓慢行驶在崎岖不平的泥泞地面上,车轮卷起一滩滩积水,溅到车身,留下一块块黄色污渍。
窗外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空阔荒原,罕有人迹,只能见到牛羊马在不远处原野上吃草。
程迎夏靠着车窗,全身都随着车身没有规律地摇晃,一上一下像在荡秋千。
她脸上的表情是灰败的生无可恋。
路况很差,车轮碾过地面上凸出的石块,整个车厢抖得厉害,一阵一阵的,直将她脑袋往玻璃上送。
一路舟车劳顿,程迎夏早就乏了。
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她伸伸懒腰,再打个哈欠,稍微放松点儿警惕,便在踉跄中与车玻璃进行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额头与车窗碰撞,发出沉闷的一声“咚”,尴尬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无限放大,最后清晰传入人耳中。
“什么破路!”程迎夏闷哼一声,抬手揉揉被撞到的额头,压抑着怒气抱怨这么一句。
摸着自己前额,感觉磕到的地方生起了肿块,她心中更添一把火,顿觉眼前这块透明玻璃万分碍事,气哼哼将空出来的一只手紧握成拳锤了上去。
不出意外车厢内出现一声惨叫,分贝比方才要高,听得出来是真的疼。
程迎夏呲牙咧嘴,暗骂自己蠢货。
车内其余几个人却忍不住开始偷笑,坐在旁边的摄影师更是过分地举起相机,将黑洞洞的镜头对准她,以期收集更有看点的节目素材。
“很好笑?”程迎夏甩甩发麻的手,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再开口语气冰冷,扫视众人的眼神里沾染上煞气。
她现在有点儿想骂娘,哦不,骂爹。
是她那个作怪的父亲大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些歪门邪道,自作主张替她报名变形记,要送她来山区改造。
美其名曰体验生活。
我信你个鬼。
扯淡的是她竟然真的被节目组选中了?
难道就因为她们家有钱?
Excuseme?有钱是她的错吗?这个锅为什么要她来背?
程迎夏完全不懂这种可以投稿迷惑行为大赏的骚操作,她爹是怎么可以做到坦然执行。
程迎夏不想来的,但是她爹说,不来的话就冻结她的银行卡,停止供应零花钱,任其独立自主自力更生。
这怎么能行,没钱还能活下去吗?
她程迎夏的人生信条里就不能没有“钱”这一个字。
行,不就十天嘛,程迎夏咬咬牙决定忍了,为五斗米折一把腰又如何。
对于女儿的屈服,程爸爸表示非常欣慰,程迎夏本人却十分窝火,“失手”砸碎了家里摆放许久的古董花瓶。
由于那个花瓶是程爸爸最喜欢的一只,程迎夏毫不意外遭到一通数落。
程爸爸说得口干舌燥,程妈妈只倒一杯水塞进他手里,以保护嗓子的名义,按着他喝下,实则是让他少说点。
程迎夏抱着程妈妈暗自吐舌,作为掌握家中经济大权的人,她爸说话她不敢不听,但幸好妈妈总是护着她,让她少挨许多骂。
后来接收到报名通过的消息,程爸爸连着开心了好几天,程迎夏便也跟着躁了好几天,不仅全方位拒绝交流,还尝试用夜不归宿来表达自己无声的抗议。
再过些日子节目组带着一票人按响她家门铃的时候,是程迎夏开的门。
见门外几副陌生的面孔,还有黑漆漆的几个摄像镜头正对着自己,刚睡醒脑力尚且混沌的程迎夏愣了两秒,才想起个中缘由。
扒着门把的手还未彻底放开,她施了点力倏然往前一推,砰的一声将门重重关上。
门外几个人捂住耳朵隔绝这震天声响,皆呆在原地。
没有太过于意外,要参加变形的孩子都很难搞,这已经算挺温和的一位。
几人锲而不舍又按响门铃,这次是程爸爸来开的门,程迎夏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瘫倒在客厅沙发上,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双方友好交流一番,来的那几个人便在厅中架好摄影机,正对着程迎夏,程爸爸坐到她身旁,你来我往答起了题。
听着亲爹一顿顿数落自己的不是,程迎夏全程黑着脸,红唇微抿,指尖在皮质的沙发软垫上快速敲打着,浑身上下都彰显出不耐烦。
不怕死的那位应该是节目导演,竟斗胆向暴走边缘的她抛出了问题。
程迎夏眉头蹙起,斜睨一眼,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程爸爸推推她的膝盖,语气严肃:“怎么说话的。”
“哦。”程迎夏翻一个白眼,将即将爆发的情绪收起来,又瘫倒回去,听着耳边絮絮叨叨,心情愈发的烦闷。
她自认自己除了贪玩了点儿,学习差了点儿,情绪化了点儿,再加上钱花的多了点儿,哪里像是一个问题小孩?
她爹...就这?至于吗?
要不是因为程爸爸在场,她不确定能和这些人和平共处多久。
后来程迎夏极不配合地录完全程,没给镜头一个好脸色。
事到如今,已经上路,程迎夏还是觉得这事太离谱。
她明明“很乖”一小孩,怎么会沦落到被送下乡改造的地步,这样荒诞的事情,她只在书本里、电视里见到过,切切实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简直比小说还要离奇。
正当程迎夏悠悠反思着,车子又重颠一下,陡然间停了下来。
司机熄火,推开车门走下去,没过几分钟传来情报:“车胎爆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程迎夏跟着推门下车,深吸一口乡间确实称得上一句新鲜的空气,手揣在兜里踢着脚边的石子等候发落。
乡村的景的确与城里不一样,除了荒凉,更添一份城里所没有的宁静,但她程迎夏与这样的安静格格不入。
来之前她想象过要怎样度过这漫长且艰难十天,可想象之后的结果是——她过不去。
习惯了灯红酒绿,夜夜笙歌,让她来接触这样一种单调又无趣的生活,光是想象就令人窒息。
还有接下来要寄居的不知道是怎样的家庭,碰到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人,所有一切都让程迎夏近乎崩溃。
她毫不怀疑自己会受不了那样的落差而中途偷偷逃走,极尽落魄却又坦然承认自己的失败。
她很懦弱,她真的一点儿也不勇敢。
所有人都在处理突发情况,没有人在意程迎夏的心情。
司机查看一眼爆掉的车胎,结论是一时半会儿还修不好。
为了不耽误拍摄进程,几人凑在一起原地商量一番,导演来下了最后通知:“没多远路了,我们走过去。”
程迎夏站在路边,扭头四面张望了下,脸色瞬间阴沉。
她抽出插在口袋里的手,指指左边看不到尽头的黄泥地,又指指右边随行的另外几辆汽车,开口语气尖锐之极:“有病?”
有车不坐让她步行,有病?
导演讪笑一下,觉得这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也没改口。
一切都是为了节目效果,顺水推舟设置一些让她犯难的情节,确实能增强戏剧冲突,使得节目更有看点。
工作人员听导演的吩咐取来程迎夏的行李箱,放到她手边,看来是非这样不可。
程迎夏扭过头倒吸一口气,竭力压制住体内奔腾的气血,回头嗤笑一声:“行。”
不让我坐车,我自己找车,又不是只你有,路上总有车辆通过。
狠狠踹一脚因泄了气而变得干瘪的车胎——导致她不愉快的罪魁祸首,程迎夏拎着自己的箱子,不顾身后众人还要再说些什么,走得远远的。
撑着行李箱的拉杆,她站在路边等来往的车辆,摄影师跟了过来,还在录她。
说实话,程迎夏有点儿不太习惯面对镜头,她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并没有进娱乐圈的想法,根本也不需要适应镜头,而这种被冰冷机器监控的感觉非常的令人不爽。
虽然性子骄纵了点,可从小的教养使程迎夏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只能独自消化满腔躁意,用周身低沉的气压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程迎夏的情绪一直是外显的,开心不开心都要摆在明面上。
这趟变形之旅从一开始就遭到本人的强烈拒绝,程迎夏从不认为自己有要改变的地方,她这样活得自由开心,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很糟糕的一次体验,才起个头程迎夏便感受到这个世界是相当公平的,每个人都要经历一些坎坷,她人生的第一个坎坷,便是从国庆假日的第一天开始。
荒郊野外的,确实没几个活人,程迎夏就这样枯等着,半天也没辆活车经过。
节目组的车就停在路边,一众工作人员也在陪她等着,就算如此也不愿意载她一程。
程迎夏觉得好笑,又觉得无语。
后来真等来一辆车,程迎夏还有点儿小激动,使劲扬扬手,想要叫它停下来,可那车辆的主人似乎没瞧见,径直开了过去,还溅了她一身泥水。
低头对着腿上的脏污,冰冰凉凉的,程迎夏舔舔牙齿,感觉太阳穴一阵阵的疼,终于没忍住低咒了一句会被后期消音的粗俗言语。
这下她真的学乖了,离有水坑的地方远远的,依然如站街一般挥着手,若是在特定的巷道里,极容易被误会成从事某些特殊行业的工作者。
但荒郊野岭,无人注意她愚蠢的行为。
好半天过去,车影一直未见,却恍惚瞧见人影,程迎夏没太过关注越来越近的那一团影子,人又不能代替她走路。
跺跺发麻的腿脚,她仰着头哈欠连天,思索着到底是等司机把车修好快一点还是继续等车要来的更实际一点。
所以当耳边响起小心翼翼的一句“姐姐”,程迎夏抖然惊了一下。
姐姐?叫我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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