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还站在门槛边上等着跟她跟上去。
程迎夏伫立门前跟自己进行了一番长久的自我斗争,脚步欲迈不迈,一想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便还是抬起脚上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间屋子总比睡在荒郊野外的要好吧。
小花微微欠身让她进去,她跨过门槛,也顺带勉强跨过心里的那道坎。
木板门在程迎夏的推动中发出咯吱的声音,待进门窥镜屋内全景,她觉得脑壳有点疼。
明明是白天,怎么屋里黑漆漆的,几束光线透过头顶的木间缝隙照进来,平白增添一种阴森的感觉,像是她曾玩过的鬼屋。
就连不怕鬼的人都要忌惮几分。
程迎夏素来胆大,这点忌惮约等于无,大步走了进去。
屋子看起来有点年头了,木头搭建起的墙壁好像已经近乎腐烂,散发出一股陈年的味道,还夹着泥土的潮湿气息,程迎夏感受到脚底坑坑洼洼,低下头才发现竟然也是泥地。
不知道今天多少次的叹气,她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古朴”的房子,今日一见,果然——要命。
不得不说小花还是挺勤快切且爱干净的,“脏乱差”这三个字,这里也只占了个“差”,程迎夏稍稍觉得也还能够接受。
屋子不算太小,由于东西不多,收拾的井井有条,还有一种空荡荡的宽敞,但总令人感觉无处落脚。
看起来确实没什么人气,家里如小花所说,没有大人,据程迎夏所知更年轻的妹妹应该是去到了她的家里,留下来和她一起生活十天的,只有小花一个人。
也好,环境已经这么糟心,她更不想跟代沟千层,根本无法沟通的大人交流,省得烦人。
小花紧张地领着程迎夏参观了一路,像是在接受领导检阅。
程迎夏也像对下属工作不甚满意的老板,锐利眼神四处扫过,始终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总让人以为开口的第一句便是开始挑剔、批评。
小花的担忧没有成为现实,程迎夏除了问几句基本情况,也没有在话语里展露抱怨,即使她心里已经把节目组和远在千里之外的老父亲骂了千百遍。
最终两人来到房间里的时候,程迎夏才发现,竟然只有一间能住人的房间,放着一张简陋的木板床,铺着丑陋的大花被。
程迎夏抽了抽眼睛,感觉审美有被冒犯到。
床是双人床,比一般的双人床要小一点,勉强能容纳两人,她亲自上手感受了一下,这木板也太硬了。
突然想念家里的小破床和她妈硬要给她换的粉红床单。
硬不硬倒是其次,可一张床要怎么睡?和小妹妹睡在一起吗?救命,她从三岁开始就已经不和别人一起住了,突然来个人和她挤,她也太不习惯了。
这要怎么睡得着?
程迎夏不信邪地问:“只有一张床吗?”
小花弱弱点点头:“嗯嗯。”
家里就她和妹妹两个人,平时是睡一起的。
程迎夏再问:“我和你一起睡?”
小花再次点点头。
程迎夏的表情不悦,语气嫌弃,令她一瞬间有一点点难堪,那难堪藏在低垂的睫里,藏在无人问津心里。
她这样的人,的确是不容易被人接受的吧。
虽然也不是第一次遭受明晃晃的嫌恶,她也觉得程迎夏并非出自恶意,可对方是城里来的漂亮姐姐,她将要相处一段时间的人,她想同她打好关系。
在这短暂的十天里,她想要尽力地讨好对方,她不希望对方讨厌她,她可以再乖一点的。
程迎夏无暇再顾及她人是什么反应,在语落宣判的那一刻她便已经心死,放弃提问。
可以拒绝吗?不可以,拒绝等于睡地上,还是泥地,她不行。
做人好难啊。
把行李归置到一边,程迎夏走出这间让人心情压抑的屋子,透透气,最后在门槛上坐下来,开始思考人生。
本就已经黄昏,夜幕很快便降临,眼前的世界同心里的世界一起黑了。
这是程迎夏进大树村“改造”的第一夜。
她哪里都不喜欢,哪里都不满意。
先说这个狗屁节目组,脑子进水,一辆黑车把她拉到山沟沟里,还过分地让她一个平时能躺着就不坐着的人步行这么多里路。
手机不在兜里,不然现在打开微信运动估计能看到自己拿走路冠军。
再有她十七年的人生里,从未体验过这样艰苦卓绝的环境,跟以往的生活天差地别。
程迎夏没有照镜子,但她觉得自己此刻一定很狼狈。
小花不敢去打扰她,默默去边角的厨房做了晚饭,端到程迎夏跟前,程迎夏没有接,她便放在一旁,默默走开。
一切都在以程迎夏的心情为前提。
程迎夏根本没有心情吃晚饭,看到没看一眼碗里有什么,总之后来小花收拾完厨房出来的时候,程迎夏已经不见了,而门边的碗筷一动未动,端过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再见到还是什么模样。
小花回到房间里,果然程迎夏已经躺下了。
晚上近十点钟,村里没什么娱乐活动,基本是快睡觉的点。
程迎夏饭也不吃,澡也懒得洗,换掉脏兮兮攒了一天灰尘的衣服,便躺下了。
孤零零躺在床上,她自嘲地想,没想到这趟变形之旅,首先治好的竟然是她的洁癖。
小花什么也没说,悄悄拿衣服洗了澡,回来便关掉了灯,摸着黑窸窸窣窣躺到了床的一边,手放腰际僵着身体,呼吸清浅。
夏末时分,蚊虫还很猖獗,不仅屋内嗡嗡叫着惹人心烦,屋外还有不明物种在争相奏鸣。
小花感受到床一直在响动,晃荡。
程迎夏一刻也没有安分,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这不是她睡觉的点,她在家的时候,此时应该还在和朋友喝酒,要不就是在网吧打游戏,经常玩到凌晨才能回家。
今天刚好是国庆节,小长假的第一天,她的朋友此刻应该玩的挺嗨吧,不知道少了一个人她们会不会玩的开心呢。
还有成凝姐,会不会有点想她呢。
太讽刺了,别人国庆她变形。
臭爹,成心不想让她好过,是亲生的吗?不会真是充话费送的吧?
难受。
程迎夏想念一起花天酒地的朋友们了,想酒吧新来的调酒师小帅哥了,想念她妈做的糖醋鱼了,想念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了。
然后小花听见她哭了。
她哭的好小声,只有在抽鼻子的那一瞬间产生不自然的声音,小花才捕捉到情绪,猜测她可能是在偷偷掉眼泪。
“姐姐?”小花小心翼翼地试探。
程迎夏又吸了口气:“干嘛。”
她的哭腔太过明显,小花已能确定她确实情绪极度不佳,甚至已经崩溃。
“对不起。”小花睁着双眼对着头顶漆黑的一团空气,突然说。
程迎夏倒是泪水止在眼眶里,愣住了:“对不起什么?”
“要不是我你也不会来这里受苦了。”小花语气有些低落。
要不是她贪心想要村长承诺的一点援助金,也不会有人来这里跟着她一起受苦了。
那天傍晚,村长突然来她们家,说电视台要在村里挑一户人家拍电视节目,会给一大笔钱,念在她家里困难,便挑中了她们家,如果愿意的话替她报名。
她不知道具体都要做些什么,便问了。
村长只说到时城里会来一个人,在她们家里住上十天,她们姐妹两个去一个到对方家里住十天,之后便会给拿到不菲的“酬劳”。
苏小花没有办法拒绝,她急需要这笔钱,作为她和妹妹的学费,以及维持基本生计,在她还没有赚钱能力的时候。
只是会有一个陌生人来她的家里住上十天而已,能换来后续更好的生活,很值得,苏小花没有多做考虑便答应了。
今天早上的时候,她同妹妹叮嘱一番,把她送上了离开村子的车。
妹妹能走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她是开心的,可现在程迎夏来到她的家里,百般不适,她开始有些后悔了。
如果是以对方的不快乐的方式来换取她的快乐,算是非常自私的一种行为,她内心不安。
程迎夏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注意不到她有点脆弱的心态,傻里傻气的问:“跟你有什么关系。”
明明就是她爸脑子进水。
尽管明确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才把人拉到身边,可太过详细的动机小花说不出口,有些事情摆到明面上来的话会让她更加的难堪。
她只能无力地解释:“你是因为我才来到这里。”
“不是你的错,你别瞎道歉。”程迎夏黑暗里抬手抹掉眼泪,觉得在小妹妹面前偷哭还被她发现,非常丢人。
“我没事。”她接着说,“我只是刚来还有点不习惯。”
就是有事她也不能说啊,多丢人…
“你别管我,我过两天就好了。”虽然程迎夏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过两天真就能“好”了,但她还是放掷豪言壮语,肯定的语气好像此事已成既定的事实。
小花嘴里应了声好,心里却在想之后要让程迎夏尽量过的开心一点,尽管只有十天的光景,她也不想对方在走的时候还带着满腔怨气和不愉快。
那将会成为她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情。
想明白之后,她偏过头看着程迎夏黑暗中隐约的轮廓,轻声说:“你别哭了好不好?”
程迎夏嘴硬十分:“鬼才哭了呢,我没有哭。”
苏小花不禁微勾起唇角,笑道:“是我听错了。”
她转回头,闭上了眼睛,长舒一口气,带着安慰性质说:
“睡觉吧,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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