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几乎只在瞬间, 从魏明姿暴起伤人、到林照辰冲进来出手, 佛堂里的几个下人差点都还没反应过来。
这下子众人都惊叫起来, 门口一个伶俐的小厮已经大声答应着飞跑去了。
林照辰抱着赵琳琅, 用手压着她脖子上的动脉,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道:“母亲, 您忍一下, 没事、只是一点小伤、您肯定没事的,别担心。”
赵琳琅的喉咙里“咯咯”作响, 望着自己的儿子, 他终究还是关心她的,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如此动容过了。她的眼泪忽然涌了上来。
这一片兵荒马乱中, 没有人注意到魏明姿。
她被林照辰摔出去,脑袋撞到了案几的尖角上, 那张沉重的紫檀案几被撞得翻了过去。她觉得头很疼很疼, 有什么东西汩汩地流了下来。
她躺在那里, 扭动着、挣扎着想要起来, 眼睛被流下来的液体糊住了,红红的一片, 什么都看不清楚。
有个男人冲过来抱住了她。
是林照时的声音, 惊恐地、凄厉地叫她:“公主、公主!明姿, 你怎么了?”
魏明姿用尽最后的力气, 抓住林照时的手,拼命地抬起头,她的目光越过林照时, 望向另外一边。
林照辰,那才是她所爱的男人。
她看了他最后一眼,闭上眼睛,停住了呼吸。
——————————
赵琳琅似乎看见了林如晦,她朝他跑过去,却被推开了。
他满脸怒容,拼命地把她往回推,叫她回去。
赵琳琅想抓住他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一如从前。
仿佛有光亮从很远的地方透过来,把无边的黑暗一点一点的驱散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琳琅慢慢地从阴沉沉的梦中苏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视线还有点模模糊糊的,像是蒙了一片雾气,赵琳琅听见林照辰的声音,唤了一声:“母亲。”
这个孩子向来都是那么冷漠自持,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他这样的唤她了,他平日的语调总是冷冷的,仿佛和她隔了很远,如今却带着欢喜,还有一点微微的颤抖。
赵琳琅一阵恍惚,她定了定睛,才看见了眼前的林照辰,她原本威武无俦的儿子看过去显得格外憔悴,下巴有了青青的胡子茬,眼睛都有点凹下去了。
见了她清醒来,林照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他的声音总算恢复了冷静自若:“母亲,您醒了。”
赵琳琅勉强勾了勾嘴角,喉咙很痛,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声地望着林照辰。
大夫们赶紧围了过来,给赵琳琅把了脉,低低声地和林照辰说了几句,个个都是如释重负的神情。
十分侥幸,当时魏明姿的簪子偏了半分,虽然刺破了赵琳琅的喉管、却没有刺穿。燕国公世代为武将,府里奉养的大夫尤其擅于处理刀枪外伤,没想到这个时候用上了派场,几个人围着赵琳琅不眠不休救治了两天两夜,终于又把她拉了回来。
她昏迷了四五天,如今总算醒了。
其间,林照辰什么话也不说,什么表情也没有,就那样直直地守在母亲的床边。服侍的仆妇和大夫们都被他的气势吓得战战兢兢,只有姜宛姝敢和他说话,叫他勉强喝点水、吃点东西。
众人都担心,如果赵琳琅还不醒过来,所有人都要被林照辰吓死了。
幸好,一切无虞。
林照辰挥了挥手。
大夫们退下去了。
丫鬟们把低垂的帘子稍微地卷了起来,露出外面一点天光,大约是清晨,阳光柔和清浅,斜斜地落在窗扉上。窗畔的美人瓶里插了一枝玉兰花,是白中带着粉的颜色。
林照辰跪在床边,轻声道:“是儿子不孝,累得母亲受苦了,儿子该死。”
赵琳琅吃力地想要抬起手。
林照辰将手伸了过去。
赵琳琅握住了他的手,微微摇头,她的神情还是淡淡的,目光却很柔和。
林照辰继续道:“母亲那日大约已经听魏明姿说过了,魏延出征,被大军围困,恐不得脱身,他遣人向我求援,我拒绝了。”
他顿了一下,看了看赵琳琅的脸色。
他慢慢地问道:“母亲,您会怪罪我吗?”
赵琳琅神色不变,她直视着林照辰,嘴唇动了动,不知道忍耐了多大的痛,还是挣扎着把那句话说出了口:“……你姓林。”
林照辰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
她脖子上缠绕的绷带下面又渗出血来,林照辰急忙又把大夫唤过来了。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赵琳琅仿佛又倦了,阖上了眼睛。
林照辰默默地退了出去。
外头的天已经大亮了,今日,阳光浓烈。
——————————
魏延等了多日,终于等到高太监回来。
高太监什么话也不敢说,跪在地上,拼命地叩头,眼泪鼻涕涂了满脸。
魏延脸色灰白,坐在那里沉默了良久良久,后来叫高太监退出去了。
远远的山谷外面,敌军冲锋的号角又已经吹响了,尖锐而刺耳,夺人心魄。
魏延独自在王帐之中,四下无人。
朝廷现在由曹震安和魏子慎把持着,斩断了一切援救,连大军的粮草都被半路拦下了。魏延和连云策几次交战,连连败退,已经无路可走。
过往种种,宛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不断掠过,幼时所遭受的冷落白眼、年少时与心上人的火热爱恋、及至后来的勾心斗角与无上权势,最终定格在赵琳琅冷漠的眼神中。
他后悔了。
他拔出了剑,闭上眼睛,横向自己的脖子。
——————————
天刚擦黑,风已经有点凉了。
屋子里炭火已经撤下去了,这时节,炭的味道有点儿熏人,不若春风自然。
梁瑾虽是丫鬟,但因她管着姜宛姝的衣物首饰,故而就将房间设在库房里,也算是自有一间屋子了。
她拢了拢身上的袄子,合上了账簿。
这本是发簪的册子,姜宛姝的首饰如今委实太多了,每一样都价值不菲,梁瑾不敢怠慢,分类造册,一样一样记得清清楚楚,连琥珀都夸了她,道是官宦人家出身的人,果然不同,办事就是得力。
梁瑾面上笑着,心里几乎要滴血。
她和姜宛姝,本是昔日闺中好友,如今一个在云端,享尽荣华娇宠,一个却在尘埃,看人眼色,这其中差距,怎不令她心酸?
她把厚厚的几本账簿收好,又忍不住打开了一个妆匣。这里放的是姜宛姝一套赤金镶嵌祖母绿的头面。
其中一件绿度母莲座金挑心最为夺目,以赤金雕琢法相观音化身,祖母绿宝石莲花簇拥其周,上下皆有飞天女伎反持琵琶旋舞,衣带如发丝,似要临风而动。
梁瑾摸着这挑心发簪,羡慕得手指微微发抖。
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梁瑾一惊,慌慌张张地把发簪收好了,过去开了门。
却是一个面目平淡无奇的男人,看装束似乎是府里的仆役,面生得很。
梁瑾讶然:“你是哪个院子里的,这么晚了,找我作甚?”
“梁姑娘,吾乃安阳来的故人,找你有要事相商。”
梁姑娘,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称呼过她了。梁瑾恍惚了一下,还没回过神,那个仆役已经闪身进来了,顺手把门掩上了。
——————————
夜深了。
林照时呆呆地坐在灯下,看着手心里的一个碧玺耳坠子,神情如痴如醉。
那是魏明姿死后,他们把她的尸身拖走,她掉在地上的一样东西。
他最后所能得到的念想。
他的眼眶渐渐地红了。
“叩叩”两下,外头有人敲门,一个女子卑微轻柔的声音:“二爷,奴婢有要事求见。”
林照时随便抹了一把脸,将耳坠纳入怀中,过去开了门。
门外是个丫鬟,低着头。
“你是何人?”林照时冷冷地问。
“奴婢阿瑾,是姜姑娘房中的服侍的人。”
因着魏明姿常常对他念叨,林照时对姜宛姝也大是厌恶,闻言眉头皱了一下:“你这贱婢,夤夜来此,举止不端,我不与你计较,快滚。”
梁瑾忍着羞耻,抬起头来,正色道:“奴婢此来是为正事,如今有一桩天大的秘辛要说予二爷知晓,使二爷不至于被人蒙骗欺辱。”
林照时冷笑:“满口胡言,危言耸听,谁信你。”
“奴婢愿以性命担保。”梁瑾眼睛转了一下,“何况,这秘辛与宣华公主也有些干系,二爷真的不想知道吗?”
“一派胡言,我且看你说些什么。”林照时犹豫了一下,让开了身。
梁瑾见左右无人,赶紧进了房门。
林照时不耐地道:“你快说,什么事情?”
梁瑾也不拐弯抹角,干脆利索地道:“二爷可知,如今的燕国公并不是你林家的血脉、也不是你父亲林公的儿子。”
宛如一道惊雷。
林照时浑身的毛孔都要竖起来了,他又惊又怕,一伸手掐住了梁瑾的脖子,怒喝道:“你这贱婢,胆大包天,居然敢出此妄言,不要命了吗?”
梁瑾的脸憋得一片红紫,但她仍然挣扎着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林照辰是太夫人和皇上的儿子,您看看,他生得没有一点儿像你们林家的人。就连宣华公主,也是因为知晓了这个秘密,才被灭口的。”
“你胡说!我不信!”林照时的手抖了起来。
梁瑾快要窒息了,眼前直冒金星,她的心脏怦怦地跳着,死亡的恐惧笼罩了她。但是,另一种强烈的意愿涌了上来,又生生地把恐惧压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有些读者对这段情节有疑义,我就说明一下:
二弟不是赵琳琅亲生的,他母亲很早就死了,赵抚养他。赵本身性格冷漠,对自己亲生的儿子都不亲近,对这个寄养的孩子也差不多,大哥的性格和母亲一样,对这个弟弟心里爱护,但面上也是严厉的。
而父亲的关注点只在林照辰身上,二弟的心理其实是不平衡的。
这些内容在前面的情节都有表述。
所以二弟是个缺爱的人,他所继承的,是他父亲性格中对爱偏执的一面。然后有朝一日他发现大哥不是父亲亲生的,他就会觉得大哥拥有的一切其实都是抢了他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