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糕点师傅盘的店面不大, 架子倒大。每日限量供应,一人限购一份,售完即止,厨子当日做的什么便卖什么。张进忠本想花钱让人将拿手的点心都做一份, 结果你道如何人堂小二说任你天王老子来了, 他家师傅也只卖今日这一百份, 爱买买,不买就走, 别妨碍他们做生意。你是没看见张进忠当时的脸色, 就跟被人泼了一盒墨似的。”
赵鸾说着不由轻笑了一声,像是真的在和人说笑话似的,他从脚边的食盒里取出一个碟子, 冲床幔里道“这一碟子玉雪藏心糕我可排了许久呢,要尝尝吗这个味道你定会喜欢的。”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自然无人回答。
但赵鸾显然早已经习惯了,他等了等, 接着道“对了,今日回京途中我见着你兄长了, 他陪妻子出城游玩, 瞧着挺好的, 你不用过多挂心。我还遇见了一个小娃娃,白白胖胖肉乎乎的, 眼睛和你长的特别像, 很可爱, 若我们的”
话音到末尾,已经隐隐有些发颤,最后终于彻底息声。赵鸾头部低垂着, 握着碟子的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过了许久,他终于将碟子重新放回食盒中,拎起来朝外走去。
出了寝殿左转,沿着廊道走到底,推开门便是一间不大的佛堂,神龛上摆了一个白玉雕刻的骨灰坛,后面是一块牌位,上书“爱妻沈氏心心之灵位”。
赵鸾将食盒中的餐碟一一取出,摆放在神龛前的供桌上,随后和往常一般在蒲团上跪坐下来,双手合十,闭目诵念往生咒,直到冰碗中的冰糕化成粘稠的液体,他才静默起身,将已经不能吃的糕点收回食盒,无声地退出佛堂。
张进忠熟练地接过赵鸾手中的东西,听到他说“摆驾养心殿”,连忙应下,在跟随离开前,他回头看了眼禁闭的佛堂,又看向已然踏进黑暗的赵鸾的背影,摇了摇头。
即便是他,也不知皇上到底认为贵妃是活着还是没了。
明明阖宫上下都知道贵妃早已葬身当年大火,可皇上却未曾命人宣布主持贵妃大丧,对外只称伤重休养,他还时不时会在贵妃寝殿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和并不存在的人说上许久的话,甚至外出亲自购买或吃或玩的小物件,仿佛贵妃确实仍活着。
可他又私底下命人修建了一座小小的佛堂供奉贵妃,四年如一日地来这里抄诵往生咒,有时甚至一待便是一整夜。只因多年前废后王氏临死前曾说过一句,大火会连同人的灵魂一同烧尽。
没人敢说皇上疯了,毕竟如今无论是前廷还是后宫他都早没了钳制,这几年下来他已经做到了真正的一言九鼎,再没谁能置喙一二。
御医只说是心病,可这治病的药引都没了,谁知道这病会不会什么时候就突然彻底病发呢
三日后,勇毅侯府。
“你不是说想去江南那边看看吗干脆带着糖糖出去散散心,你准备一下,这两天就出发,我抽一支卫队护送你们南下,等玩够了我再去接你们回来,中间万一出了什么问题,那人想找你们也没那么简单。”
沈心看着忧心忡忡的沈承,叹气道“哥,自从别庄回来,你见天往我院子里跑,便是亲妹妹,嫂子也该吃味了。”
沈承隔空点了点她,道“我没在跟你说笑,你不让我将这事儿告诉爹娘,但他们若知道了,定和我一般想法。”
沈心这才正色道“娘最近身子本就不好,你可别让她知道了,不然肯定担心的晚上睡不着觉。其实真不用这么紧张,哥,若是赵那位真的查出些什么,还能这么些年一点动静都没有别庄遇见就只是一个意外而已,而且就我现在这模样,谁能认得出来啊”
沈承还是不放心“可糖糖同你长得像,尤其那对眼睛”
“你莫不是觉得他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啊”沈心嗤笑一声,从桌上的盘子里取了颗瓜子剥了,耸肩道“他要能记我这么多年,怕不是爱我爱得不行了,当初还想着弄死我”
话虽说是这个道理,可沈承听她这么妄自菲薄顿时不高兴了,板着脸道“那是他眼神儿不好,我妹妹当年出阁前便已是百家求,若不是他在那位置上坐着,还轮得到他哼”
沈心故作伤心道“怎么如今我就是人老珠黄,无人问津了”
沈承是个实在人,看了她那张脸好一会儿,才道“这有家里在后头撑着,你若是想重新相看一个,普通家庭的一般俊俏儿郎应当还是没问题的。”
沈心“啧”了声,吐槽道“真不知嫂子当年到底看上你哪儿了。”
沈承当即昂首挺胸“自然是哪哪儿都看上了。”
沈心翻了个白眼,正要怼回去,门外忽然传来云桃的声音。
“少爷,表小姐,宫里来赏了,侯爷和夫人让您二位一同去前厅接旨呢”说完,她又急急补充道“啊对了,侯爷说要将小少爷也一并带去,道是宣旨的公公特地嘱咐的”
沈心和沈承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纷纷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正在院子里由小厮陪着玩陀螺的沈乐星听到了云桃的话,抓着小鞭子蹦蹦跳跳跑过来,“桃桃姨,我们要去哪里又要出去玩嘛”
云桃抓抓脑袋,道“不是玩,是去领赏,圣上给咱们府上赏赐来了。”
“哇”沈乐星高兴道“那会有糖葫芦吗我想吃草莓糖葫芦”
沈心一直惦念着承乾宫里的那爿草莓,早两年特地命人从别处移栽了好些回来,可惜路上死了大半,好在最后剩的几株经过分苗扦插如今也是小有规模了,今年已经出过两茬果,如今已经是盛夏,眼见最后一茬就快过季了。
沈乐星最爱的吃法就是制成糖葫芦,但沈心担心他吃坏牙,之前被小家伙撒娇连哄带骗给他吃了不少,痛定思痛后跟厨娘说了,谁也不准给他做。
沈糖糖小朋友这几天已经领着丫鬟小厮去厨房卖过好几次萌了,可惜没一次成功的,这会儿一听到“赏”,也不管是哪里来的什么赏,小牛犊似的冲开沈心房间的门,跑过去拉住她的手,催促道“娘亲快点,我们要去领草莓糖葫芦啦”
沈心随他站起来,听到沈承紧张地喊了一句“心心”,她深吸一口气,宽慰道“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走吧,总不能抗旨。”
兄妹二人听了消息都有些心事重重,不过赵鸾此时却只是单纯地对沈乐星这个偶然遇见,又和沈心有些关联的小娃娃爱屋及乌而已。
沈和光和夫人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赏赐完全摸不着头脑,虽往常宫里也常有些赏赐下来,但那主要是对二老,现在这不年不节的,重点赏的还是“借居府中的表小姐的孩子”,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被发现了
这下可急坏了侯夫人,送走宣旨的公公后,当即拉扯着一家人进内间商讨。
这么一来别庄的事情是瞒不住了,沈承颇有兄长担当,一力承担下来,说是自己见上面没什么特别举动,猜想只是偶然遇见才不让告知家里的。结果被侯夫人狠狠在背上拍了几巴掌,疼的龇牙咧嘴。
“这赏赐都下来了,还没特别举动你都是要当爹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想事呢”
侯夫人说着,捂着心口靠在椅子里直喘气。
吓得一大家子都赶紧凑过去让她缓一缓,别着急。
等她呼吸均匀了,沈心一边用手帕给她擦汗一边道“就是担心您这样,我才不让大哥说的。这几年宫里常有赏,您今儿也瞧见了,这次只是捎带提了糖糖一句而已,不用这么担心。”
侯夫人抬手在她眉心重重点了两下,“今儿赏的物件儿大半都抬去你院子了,你管这叫捎带不行,让你爹安排人送你和糖糖出去躲躲,这可不是小事,这,这查出来就是欺君哪”
后两个字说出来几乎是气声儿了。
她越想越着急,“虽说这几年那位对咱们家多有宽待,可那也是你爹用虎符换来的,这玩意儿上面能记你一时还能记你一世真要暴露了怎么办不行,赶紧回去收拾行李,连夜就出发,到时若是追究下来,便抵死不认,说你带着孩子回夫家了。对,就这样”
沈心无奈道“这样才更危险吧完全就是心虚逃跑,人可能根本没觉得怎么样,见我连夜出逃反而发现异常了”
侯夫人一听,泪眼婆娑地看向丈夫“侯爷,那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沈和光拍拍妻子的手背,宽慰了两句,又深深看了沈心一眼,才道“心心说的有道理,便是走,也不能在这当口离开。我沈家贵妃这些年可一直在宫里养伤呢,勇毅侯府里只有表小姐林琬心。好了,这事我会安排,都不用着急,承儿送你娘回院儿里歇息,心心留下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内间门被从外带上,沈心抬手替父亲续茶,问“爹爹有何事要问我”
沈和光看着她问道“心心,皇上四年来一直丧而不报,你还是觉得他只是因为沈家吗”
沈心倒茶的手一顿,随后自然地将茶杯续满,道“不然呢只有沈家贵妃活着,您当年才会诚心交出虎符,沈家这些年来才能一直成为他安抚其他世家的代表,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一个小小的谎言,少更多的麻烦,怎么算都是笔划算的买卖。”
沈和光摇了摇头,“四年前你便知道,他其实和你所想的并不一样。”
沈心手搭在茶壶上,小半晌才收回。
如今皇宫固若金汤,各家的暗桩均早已被清理干净,可在当年那场大火之后,沈和光却曾收到过一份密报,其中有详细讲述到赵鸾在沈心假死逃宫后的一些作为。
沈和光当时便将密报给沈心看过,但沈心却只道“爹,沈家女儿已经死在那场大火中了。”
沈和光心疼女儿,觉得她定是被皇帝伤狠了,才不愿再与他有所瓜葛,加上那时沈家正处于风口浪尖,他便也没有再多询问。
可这几年下来,沈和光多多少少还是发现赵鸾对于沈家的宽待显然已经超出了许多。
今日这一遭,无论是赵鸾知道糖糖的身份,还是只当他是一个和心心有些相似的孩子,都代表他似乎并不想追究当年之事,甚至仍旧心系于沈心。
于是沈和光再一次留下她,问“心心,如今你还决心以后都只做林琬心吗”
沈心忽然想起在别庄时,赵鸾曾说是为妻子外出购买糕点,不由摇头笑了笑。
当年赵鸾或许确实因为她留的那封信有过几分感情,那时她都没想过要回去那深宫,现在难道还想着回去和后宫中那么多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吗有钱有闲的日子过得这么舒坦,谁要回去自己找罪受呀
沈心微微抬头看向沈和光,豁达地给出了同样的答案“爹,沈贵妃四年前就没了,如今只有林琬心和沈糖糖。”
沈和光抬手在她发顶摸了摸,也笑了“好,放心做你的林琬心,其他的事情都由爹来想办法。”
沈心泪盈于睫,抿唇扑进沈和光怀里
就在父女俩交心的时刻,南方的密报已经快马加鞭送至赵鸾手中。
那沈夫人名为林琬心,乃侯夫人已故亲妹之幺女,嫁给了沈家旁支一位年少中举的青年才俊,可惜运气不好,嫁过去没多久,夫家便遭遇火灾,一家十余口人仅林琬心一人存活。
自此便传出她乃天煞孤星、命中带煞,灾星转世,将会祸害全族。沈家旁支本欲将之沉水,但碍于侯夫人的关系最终了了,但想必过得并不容易,故此才由侯夫人做主接回京。
赵鸾手握密报许久未动,眉心渐渐笼起。
不太对劲。
虽说他手下的密探能力出众,但这份密报也太详尽了,查下来便是当地沈家的仆役和街坊邻居都对当年之事所知甚多。按理说那地方不大,发生这么大一桩事,民众多少会有些旁的猜测,可查出来所有人对此事的记忆都是大同小异,就像是有人曾特地将这事散播出去,等着人去查探一般。
“再查。”赵鸾倏地握紧手中的纸张,道。
时间转眼便又过去两个月,又到了沈心需要再度捏骨的时间,她本打算顺势带沈乐星去别庄摘果子,却不想宫中又有令传来。
正值秋高蟹肥,宫中举办赏菊品蟹宴,邀沈氏一家进宫与会,传旨的太监还特别提了一句,可带沈家表亲林氏及其子沈乐星一同前往。
这两个月以来,除了当初随沈家一道赏过一回糖糖,之后再无其他动静,这回仿佛也只是因为偶然想起才顺带提了一句,以表对沈家恩宠。
但既已经提了,不去倒成了抗旨。离沈心捏骨的还有三日,倒也不怕耽搁这一晚上,思来想去,她还是领着糖糖随沈家一同进了宫。
圣上这几年来鲜少弄这些宴会,今年突然来了兴致,倒是弄得颇有声有色,不仅有殿内肥蟹美酒共享,还有御花园中彩灯赏菊,热闹非常。
沈乐星年纪尚小,夜间生物钟一到便开始昏昏欲睡,但宴会未散,无法提前出宫,好在一般这种宴上,宫中都会备厢房供人短暂休憩或更衣。
于是沈心和家人打了招呼,道她先带糖糖去休息一会儿,等宴散前再回来和他们一并出宫。
沈承本要送她去,但沈心想着嫂子如今正有身孕需要人照看着,且休息的房间离御花园不远,便让他别走动了,请旁边随侍的宫女领她前往。
小宫女提着一盏莲花灯走在稍前一点的位置,沈心抱着已经靠着她肩膀睡着的沈乐星跟在后头。
喧嚣声渐渐消散在身后,走着走着,沈心发现路线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蹙眉看了眼周围,停在原处,问“这位姑姑,我记着方才金夫人去更衣似乎不是从这边走的。”
前面的小宫女转过身冲她福了福身,憨厚地笑了笑,道“回夫人的话,水廊南边的房间已经满了,奴婢带您去备用的殿内休息,就在前边不远处。不过若您觉得这边太远,奴婢便带您回南边去,若是运气好或许稍等一刻钟能等到一间空房。”
听她这么说,沈心看看不远处的屋殿,客气道“既已就在前方,那便还是劳烦姑姑领我前去吧。”
小宫女又朝她福了福,“夫人小心脚下。”
果然如宫女所说,很快便到了休息处,不过这边暂时没人过来,很是清净。
“屋内备有果盘茶水,奴婢在前方偏厅候着,夫人若有其他需要前去唤我便是。”小宫女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沈心安置好孩子,走到桌前坐下,信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喝着。
“啪嗒。”
窗户方向传来一声轻响,沈心循声看过去,见到一只白猫轻巧地从窗沿上跳下来,迈着猫步走到她近前,歪着脑袋用那对熟悉的蓝宝石似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张嘴冲她“喵”了一声。
沈心顿时杏眼微睁。
白猫却兀自朝她走过来,用脑袋在她腿上蹭了蹭,亲昵又讨好地冲她又“喵喵喵”叫了好几声。
沈心弯下腰在它的下巴处挠了挠,有些不敢相信地喊了声“球,球球”
得到了回应的白猫舒服地眯了眯眼,忽然转身飞快地跃上窗台,又从窗口跳了出去。
沈心还沉浸在球球竟死而复生的震惊里,当即起身拉开门追了出去,“球球,球”
她的声音在转身看到门外转角处的赵鸾时戛然而止。
赵鸾的位置刚好是室内所见的死角,但又能够从敞开的窗口看到屋内的动静。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眸色和夜色一般深沉。
他定定看了沈心半晌,缓缓开口道“沈夫人居然会知道贵妃爱宠之名,真是奇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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